在沙场上,岩铮如鱼得水。
无亲无故,了无牵挂,更何况心中的戾气激起无底洞似的干渴,唯有鲜血可以平复三分。
午夜梦回,似乎仍能听到爹娘的声声嘱咐。青云当自致,何必求知音。岩铮,你要争气,你是尉迟家唯一的希望,你要光耀门庭,要垂名青史。
更偶尔的时候,他会想到景洵。
从记事起,他便和景洵形影不离。景洵是被卖到府里的,只因孩提时代的他对景洵过于偏爱,母亲才把景洵留到他身边,全当第二个儿子养着。
他们同吃同住,六岁一同入宫为众皇子侍读,七岁跟着一个师父习武。再长大些,他便不如幼年时那么依恋景洵了。记忆中景洵总是一副讨好的笑脸,怯怯地跟在他身后,唯恐惹他不痛快。而他少年时代的乐趣,却是变着花样地欺负景洵,偏要把他逗出眼泪来才罢休。
九皇子皇甫明的出现,重新唤醒了他对景洵的关注。
皇甫明生着一对虎牙,性子爽朗,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子,最会哄人开心;他整日腻在景洵身边,有功课的日子要坐离景洵最近的位子,没功课的日子,得了空还要寻到他们府上,和景洵一处说些可有可无之事,便开心得什么似的。
说也奇怪,皇甫明越是对景洵好,岩铮就越是想欺负他,而岩铮越是欺负他,皇甫明便更是要对景洵好。以至于十五岁那年,皇甫明终于忍无可忍,指天说地地要去求父皇把景洵讨过来,早日脱离苦海。听完这句话,岩铮生平头一回产生了一种天灵盖被狠敲一下的感觉。
受了惊吓而不自知的岩铮,自然是把火气都撒到了景洵身上。
他把景洵拖到碧纱橱里,手探到他衣服里掐他的皮肉。外面陆续地还有人经过,景洵捂着嘴不敢叫,只是躲闪,衣裳和头发都乱了。
慢慢地,岩铮手上动作的味道就变了。
十五岁的少年已是初识人事,又最是血气方刚。岩铮只觉得景洵的皮肤好似剥了皮的桃子,触手凉滑,专等着人来大快朵颐。这么一想,他还真就把景洵吃干抹净了。
后来景洵大病一场,见到他就跟撞了鬼似的,连头都要蒙到被子里。再回想起皇甫明说的那番狠话,岩铮的心里便直打鼓。
为了挽救局势,岩铮破天荒觉得应该哄一哄景洵。太医来号脉,他在一边守着;丫鬟来送药,他在一边守着;景洵端起碗喝药,他也一瞬不瞬地盯着看,直盯得景洵浑身发毛。
憋了大半日,岩铮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句体贴话来:还疼吗?想要我帮你揉揉也不是不行……
噗的一声,景洵把口里的药全吐了。
之后九皇子来了,关着门不知在跟景洵嘀咕些什么。岩铮耳朵贴在门上纹丝不动,可一个字也听不清。
九皇子来了又去了。
他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景洵在尉迟府上的最后一天了。
走到床边,他伸胳膊伸腿地扑到景洵身上,两手没轻没重地扯对方的脸:少打如意算盘!他想要你你便走得了吗?他爹是天子,天子也有升天的日子呢!我尉迟岩铮不把你原封不动地抢回来,名字就倒着写!
景洵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又被他满嘴胡话搅得脑袋发懵,好容易捋顺了舌头,才蚊子哼哼似的说道:我没有要走……
岩铮一僵。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想跟九皇子走……我告诉他我还是想留在这。
那……他怎么说?
他说……他说你总欺负我。他看不下去。可他还是听我的。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
最后景洵回答了些什么,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自己从头到脚都畅快极了,于是把大病初愈的景洵再次吃干抹净。
在快感的驱使下,他不住地问身下的人:景洵,我们这辈子在一起,下辈子也在一起,还有下下辈子,你肯不肯?
……
更深佩冷,梦回人杳。似雾蒙花,如云漏月。
尉迟岩铮将碎发撩开,从床上撑起身子,睡意渐渐退去,神智也清醒起来。
他竟又做了这个梦。
梦里依旧是十五岁的年纪,碧纱橱依旧焕然若云霞,而景洵细白的胳膊勾着他的脖颈,头发纠缠着他的手指,口中不住发出痛极了的喘气声……
不用低头也知道,此时自己的下身鼓胀得有多么难看。
岩铮起身倒了一杯冷水,几口吞下。怔了片刻,随后自嘲一笑。
莫不是军中太寂寞,他竟然饥渴到这地步了不成?
就算那时他对景洵有那么几分情意,也不过是少不经事,为萌动的欲望找了一个出口罢了。而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早已把那几分情意也消磨干净了。
岩铮十六岁那年,先皇病重,太子偷穿龙袍触怒龙颜,被废黜不说,还被贬为布衣。四皇子得了传国玉玺,寻着各种由头,把剩下的一众兄弟杀的杀,逐的逐,只留下个无权无势、出身低贱的七弟,封了七襄王,协理朝政。
若是旁人便罢了,偏偏九皇子皇甫明在先帝面前最得宠,那四皇子便尤其恨毒了他,给他扣上个谋逆的罪名,势必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羽林骑来拖皇甫明走的时候,岩铮也在场。那不过是个寻常午后,他,景洵,皇甫明,还有另外几个大臣之子都在跟着老师练字。羽林骑的侍卫忽然踹门而入,直冲皇甫明而来。一看这架势,皇甫明顿时就明白了,也不挣扎,只是冷冷地笑。
岩铮见景洵的脸上血色尽褪,便赶忙从袖子底下抓住他的手腕,怕他做出什么傻事。可不等皇甫明被带出门去,景洵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力气,猛地便将岩铮的手甩开了。
他扑到那行人脚边,不住地磕头,求他们向四皇子禀明真相,放过皇甫明。皇甫明这才急红了眼,不住地叫着要景洵站起来,不要为这帮人脏了膝盖。
七皇子皇甫岚忽然出现在门边,屋内的喧闹戛然而止。
据说皇甫岚是长得最不像先帝的皇子了,他,还有他的胞妹,都和那婢女出身的母妃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他恰到好处地融了些男子的阳刚在那精致的五官里。
皇甫岚打量打量屋中情景,一双桃花眼眯了一眯,笑得春风和煦,说出的话却让人心中一寒:这家国啊,就怕败在乱臣贼子这四个字上。这奴才分明是逆贼的同党,来人,把他一并带了去!
景洵竟似没听见一样,就连被人架住胳膊拖走的时候也无甚反应,只是口里不住地念着,求四皇子开恩,放过九皇子吧,求四皇子开开恩……
那一日岩铮破天荒独自回了家,脑子里懵懵怔怔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下马的时候腿却忽的一软,眼前一黑便栽到了一团冷冰冰的云雾里。
这场寒热来得急又毒,额头上又碰出好大一个口子,一连数日岩铮只是睡睡醒醒,打着寒战什么也吃不下去,身上却被冷汗浸透了。噩梦里一忽儿是景洵的脸,一忽儿又是皇甫明的脸,眼里噙着血,却还不住地冲他笑。
待到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具被贴了封条,仆役也散去了大半,雇来的车马都收拾停当了,只等着最后一句话。他这才知道,在他神志不清的这些日子里,因为景洵被当做九皇子同党一事,父亲被降了职,要即刻发配边关;四皇子皇甫华已然称了帝,而皇甫明坐实了谋反的罪名,早早地在闹市街口掉了脑袋。
他到最后也没敢向任何人问起景洵。
父亲权高位重,照旧因为这么点干系被降了职;皇甫明乃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子,照旧身首异处,弃尸荒野……景洵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下人,又最是死心眼直肠子的,他的下场,岩铮心底早就跟明镜似的了,只是绕着弯子不敢直想。
最后知道景洵还活着,已是上路半个月后的事了。
一行人赶了这么久的路,个个都行尸走肉似的很少做声。忽的就有人报,说后面一直跟着个穿白衣服的人,跟了大几个时辰了,也不追上来,也不肯被落下去,甚是古怪。岩铮不过是随意地望了一眼,登时就认出那是景洵。
母亲一路上闷在车轿里从未露过脸,闻言竟掀开一角车帘,把岩铮唤到近前。
铮儿,你爹为官为人素来俯仰不愧于天地,这世道容不下他。山河易主,我们尉迟家有这一天也算是着了命数了……可景洵……娘到现在也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