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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天无绝人之路。易凌胜听了,真是喜笑颜开。这些年来,由于粮食紧张再加上生产队里有做无钱,农人们要生活,大部分把从地主那里分到的稍为值钱东西都已卖掉。村子里凡是土改时分的地主的屋子和家具,差不多都已是十室九空。他自己住着地主周伯年的龙凤大厦,什么眠床衣柜,沙发凳台,或是细软衣物,时钟手表的,都早就没有了。但是,地上的虽然都没有,房顶上的却是依然完好。那里每一条树桁,每一块木板,每一根瓦桷和每一片青瓦,都神秘的隐藏着财富,隐藏着钞票,在无声地向穷人们招手。他想,自己有几间屋子的房梁棚瓦,少也能卖它五七百元钱哩,吃用便再不用发愁罗!可怜穷人们总是脸朝黄土,他们的眼睛还没有往上面去看,还没有发现头顶上的这笔财富呢,得趁机先卖得个好价钱!他既佩服黄寡妇的灵醒,又感激她的关爱。这一晚便把她当作天上降下来的娘娘,加倍的殷勤,直服侍得她通体舒服,飘飘欲仙。
第二天一早,他便叫了几个泥水师傅,在自己屋里乒乒乓乓的干了起来。地主的房屋结构都很讲究。除了雕龙画凤之外,房顶瓦厚梁密,楼棚的木板树桁也全是杉树,是做家具的好材料。易凌胜吩咐师傅三梁抽一五抽二,每间房只剩下二、三条桁梁支撑住两边的墙壁就可以了,二楼的棚板也统统的拆下来;同时,又把房顶上的厚瓦也删减五分之二。正是拆屋容易建屋难,如此足足的忙了两天,三间屋子的桁梁棚瓦就都十去五六了。第三天刚好是圩日。他把拆下来的建筑材料锁好,雇了两个人工,扛了一条树桁,一担青瓦,自己挑了半担木板,便在墟尾空地上选了个位置摆卖起来。
不久便有几个山民模样的人来问价钱。
“青瓦十五块钱一担,杉木棚板十二块钱一方,大树桁二十块钱一条!”易凌胜高声出价。
“老哥,你这货比人家的贵啊!”有个山民道。
“物有所值嘛。老实对你说,咱这是旧社会大地主的房梁屋瓦,坚久耐用,豪气大方。用来建屋,保你富丽堂皇!”易凌胜说。
“你们平原的人好世界,砖瓦梁木,遍地金银,到处可以变钱!”另一个山民羡慕地说。
“这还得多谢地主老财哩。要不是他们留下的东西可以变卖来救命,这些年来早就饿死几多穷人罗!”旁边有个老人道。
“你的货太少了,便宜一点吧。”有个人想买。
“我家里还有,够你建两间屋的料。”易凌胜小声告诉他。
于是,讨价还价,最后以每百瓦十二块钱,每方杉树木板十块钱,每条6乘90(直径6寸,长9尺)的杉木桁十五块钱成交。摆在地上的先给钱,并约定下午再到货主家里去验货交易。
正在算钱的时候,忽听有人高声呼喊:
“市管会的来啦!”
于是,有几个人便扛起要卖的树桁木板飞快的逃开去了。
“这条树桁是你的么?”有俩个戴着红袖章的市管会人员走前来问易凌胜。
“这是我住的屋里拆下来的。”易凌胜道。
“对不起,政府有规定,木材交易必须有证明!”市管会的说。
“后生哥,我拆自己的屋梁是卖来买米救命的!救命也要证明么?”易凌胜说。
“没有证明的木材要没收!”一个后生哥说完便要去扛树。
“你没收那树桁我就跟你拼命!”易凌胜大声喊吼。
“你是哪个大队的?”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喝问道。
“我是岭塘村住翻身屋的,叔父易天华是大队书记!”易凌胜高声回答。
“什么家庭成分?”
“本人三代贫农!”
一喊一吼,很快便有许多人围上来看热闹。人们都声声同情卖树桁的。市管会的俩个同志眼见不能强来,只得退让一步道:
“这一次就算了,下不为例!”说完,便大摇大摆的走开去了。
“告诉你,今天再休想欺负我,老子是贫农队长,卵棍敲得凳板响!”。易凌胜望着他们的背影悻悻地说道。
市管会的两个同志走了,围观的群众发出了喜悦的吁吁。易凌胜也开心的笑了。打从卖粮票开始,他就在市场里“揾食”,虽未成精,却也已得道,积累了许多经验。他知道市管会的同志欺软怕硬,尤其害怕“三代贫农”这四个字。只要打出这个牌子,他们便知道没有多大油水,而且纠缠起来留在市管会里还得管饭吃。有人传经,狗饿不怕狼,人穷不怕官。当今是穷的世界,穷凶则极恶。打出“三代贫农”这金牌子,到处响当当,县长也要让你三分的。
一堆青瓦房梁,棚板木桁,终于卖出了好价钱。从此,易贝车衣兜里的碎银散钱又袋得胀胀的,香烟装得鼓鼓的。他把从圩上买回来的谷子辗成上白的大米,煮成两头尖尖的硬饭,又不时到供销社去买它一两条窄尾翅的咸鱼来,再打半斤八两的烧酒,便在自己厨房里翘起二郎腿来慢慢的品尝斟酌。乌丁咸鱼加硬丁饭,他重又过起了有吃有喝的日子。
社员们瞪大眼睛见到雷公队长梁瓦换大米,个个效法,立刻就家家户户都动起来了。乒乒乒、乓乓乓,不到十天的功夫,翻身楼的,人民大厦的,解放楼的,幸福楼的,所有原来是地主们的屋子,都三下五除二,拆下了许多建筑材料。也有的索性把房梁一条不剩都拆下来,统统换上大麻竹的。于是,许多山里的朋友和有钱的人都到村里来看货议价。买的,卖的,一时甚是热闹。
岭塘村住新屋的穷人们都笑了。他们有钱买粮食了!
穷人们住的那些土改翻身分到的新屋子都空了,破了。它们被凿得百孔千疮,变得断壁颓墙,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