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声音,同时听见他高喊,永别了,可爱的世界。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他已顺流而下沉入水中,我以为救他反而是害他。从那之后,我再没有走过这座桥,而在梦里我曾无数次地淹死在那条河里。
在那之后的第三天,我的一个朋友的老婆也跳了楼。她是晚报婚姻版编辑,她的死没有任何预兆,朋友说她走之前非常从容,她请了假,把儿子送进学校,将家收拾干净,留下所有存单的密码,保险单,公积金,房门和车库的钥匙,然后从阳台纵身跳下。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从容呢。
母亲、妻子和孩子落入水中,您救哪一个呢,这不是考题,您必须做出选择,您想想,选择哪一个?抑郁症、分裂症、强迫症,狂犬病、艾滋病、畸形病,自身恋、同性恋、双性恋,您总得选一个角色,您不能例外。您前先讲您是失踪者,太好了,那也是一个角色,知道不。
人们建造城市,以为这样就强健安全了,却不料比过去来得更为病弱,一只手在水源处撒下几许白色的粉末,一架小飞机穿过大厦,便要了上千条小命。人们挤在一起犹如胆小的蟑螂恶臭的老鼠,匍伏着,各怀鬼胎,阴暗地算计,无限地欲望。
别把自己当一回事,我们至多算是一条虫子,生活在地下的蝉;您想做正人君子吗,趁早打消这个该死的念头,这世界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它只属于寂静,永恒的寂静。
失踪(四)
醒醒,喂,醒醒,醒醒。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叫我。这他妈是谁呢,这么烦人,睡觉都不得安宁。哎,老板怎么睡在地上呢,真的喝大了,我明明看见他倒在对面的床上的。两个身着警服的人不停地催唤。老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私人空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要报警了。
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只是两小片警,老板。瘦猴模样的警察狡狯地笑。您清醒空闲的时候尽管到法院控告我们。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有一外地人失踪了,有人看到他进了您的酒店。黑熊似的警察竭力想把事情说清楚。老板,我们受区突发公共事件应急处置工作领导小组指派,登门了解情况,你知道那人在哪儿?
什么人?昨晚那个人,失踪了(他扫视了一回,走过来,坐在我面前)。莫名其妙,失踪了就到我这儿找?人在哪?。
这两人是来找我的。我又失踪了,成了人们视而不见的“虚无”。
人不在,那只能麻烦老板跟我们警方走一趟,请您亲自前去向调查委员会解释清楚了,就在南边不远。
你们也太嚣张了吧,也不打听一下,我要跟你们局长讲话。麻烦,啰嗦,莫名其妙。(接通了手机),喂,花局吗,我是市委的郑兆……,太客气了,局长大人公务繁忙,送行就免了吧,哎呀,只能算是平调,工作还没交接,免了免了。再说吧。你有两个手下在我这里撒野。是的,你们是哪个所的。(西直所)。唔,西直所。我闲人一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什么会,市里没有通知我参加吗?好,好,等你电话,再见,再见。
看着黑熊毛猴惊耸的样儿,我真替他们难过。一会儿,黑熊的手机响了。
高所,请指示,还有猴子,是,我们马上就走,是。
打扰了,对不起,郑老板,我们这就走。
笑话,我去解释,门都没有。郑老板的火气完全消了。不对呀,昨晚是来过一个陌生人,而且就睡在这张床上,我们讲了好多话,像神交已久的知己,说漏了,一喝酒就管束不住乱说一气。他人呢?
我在这儿,郑老板,我没走。
谁,你是谁?什么人,你在哪儿?
我现在就在床上。真是健忘,昨天我陪你说了半夜话,难道说你忘了么。
天啊!我怎么看不到你,您是人还是鬼,您让我害怕。
郑老板,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当然是人,有时候,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人们看不到我,譬如现在,一觉醒来,在人们眼里我就消失了失踪了,而我能清楚地看见每一个人。真他妈倒霉,怎么发生这种怪事
这么说,刚才两个警察是来找你的,他们为什么找你,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我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我出来休假旅游,警察找我干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我失踪吗?
你一直在这儿为什么不讲话呢?你想干什么,你怎么会睡在我这儿?你赶紧走吧。
我以为我的话是多余的,所以我一句也没讲(警察抓了我怎么办)。郑老板,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外地来Y市旅游的,不是逃犯。郑老板,不用担心,静下心来,循声往这看,仔细看看,一点看不见吗?
你的声音我听着有点耳熟,昨晚我们说过话,我们一起喝酒来着。现在有一点看到,一层淡淡光圈,像月晕,无色,你坐在光圈中吧,但看不清你本人,一觉咋会睡成这样,是不是我失明呀?
是我出了点问题,我是说我自身出了点麻烦,最近我总感到神思恍忽,我想可能是我的免疫功能急剧下降,不能承受人类色泽艳丽的眼光,换句话说人类的眼光对我有一种类似于燃烧的作用,使我的身体里称之为人的视现成分迅速减弱,这完全是我的过错。谢天谢地,我还没有完全消失,我还存在。
哎呀,我的心还在跳,我无法控制。没有道理呀,听到您的声音却看不到人。请您忘了我,我热的难受需要出去透透气,我走了。
他的脸都绿了,就这样跑了。我有这么可怕和讨厌么,或许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们碍于情面不便发作,是我缺乏眼力见识,没有读懂,现在面对我这样的“声人”便不再掩饰了。这样想想我觉着阿Q又活了,很快我就重新恢复好奇的本性。黑熊说调查会在南面,他们调查什么呢,内容好像与我有关,作为当事人我应该去看看吧。
会场布置又朴素又简单,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蒙一块红布就是主席台。主席台上空无一人。听众对着主席台自然站成两个相切的半圆,面向主席台的半圆约有四五十人;背对人群站着另外三只小圆,组成另外一个半圆,每只小圆有三四个人。我不敢贸然走进圆内,一个人站在路边的电线杆下,拿出一张旧报纸,刚要打开,一辆三轮在我面前停了下来,骑车的冲我问,朋友,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这么多人要干啥?坐在车上的中年人催促道,热闹没看过吗,算了算了,人家也不知道,快走吧。车子走远了,我终于想起,从涅槃酒馆出来时,我曾摔了一交,莫非那一下,让我……我刚才不回答是多么失礼,我又可以走近圆圈了。
喂,让一让,让一让,受害者家属来了。我以为那人在跟我开玩笑,因此有些不知所措地往边上闪。小圆圈爆出一阵笑声,人群立时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来看看你的老婆。从我身旁走过的男子很是得意,边走边捋下巴上一撮长过二寸的毛。
你的家属才是猪呢。那人心有不甘,佯冲过去,要和一撮毛拼命。一撮毛嬉笑着钻进了口子。小圆圈不断地起哄,人群也渐渐闹腾而轻松起来,我跟着一撮毛挤到了前面。一撮毛拍拍身边的男子问,开会呢什么事?接着回过头问我,老弟你知道么?
来了来了,热闹开始了。前面几个人轻声说,安静点,看看这几位受害人家属讲些什么。人群里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我看见郑老板竟然也来了。
兆哥,花花,大呼噜,金鱼眼,乖乖,兆哥的官最大,比公安局长还狠。一撮毛对官场人物蛮熟悉的,随口就能说出他们的绰号,而且对他们的来历背景娓娓数说。
坐下一秒钟,最后上台的金鱼眼便拿起话筒,开始致词。开会了,开会了,请大家安静。这时,黑熊猴子夹着红葡萄匆匆走到主席台前,黑熊挺起腰说,报告,红先生带到,毛毛没有找到。红葡萄不干了。怎么说话哪,我又没犯法,带犯人啦?金鱼眼厌恶地皱了皱眉,指了指边上。黑熊猴子讨了个无趣,低下头往边上走,把红葡萄扯了个趔趄。
最近,确切地说是昨天,据传说有一个人在王家饭店失踪了,这件事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市、区领导高度重视……我们必须澄清事实,安定民心,所有知情人员要如实向本调查委员会讲明,各位市民都有这个义务。金鱼眼讲完并没有人站出来履行义务。金鱼眼的眼睛几乎要蹦出来了。
金鱼眼:请出第一位证人。
黑熊从身后人丛里把丫头牵了出来。丫头哭丧着脸,低下头。
金鱼眼:叫什么名字,多大啦?不要怕,把你前天早晨看到的知道的全讲出来。
丫头:……
金鱼眼:听不清,她说什么。
黑熊:报告,她叫王小丫,她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主席台上另外三人赶紧拿起笔记了起来。郑老板不停地抬眼扫视人群。
金鱼眼:王小丫,你不是亲眼看见那人……在你眼前失踪的吗?好了好了,别哭呀,你等一会儿再说吧请上第二位证人。
果然是问我的事,他妈的,为什么不问我,却折腾她们呢?调查研究,随他们搞去。
黑熊没去请,老板娘自己走了上去。
女人家能说清什么,背后嚼舌头还够格。一撮毛又开腔了。这种阵势她哪里见过,恐怕裤裆早就湿了。
找错人了吧,金局长该问一角先生。不知什么时候那人挤到了我身后。一角先生是吧,家里的事你最清楚,你摸摸裤裆就知道了。嘘。
金鱼眼:你是小吃店老板?有人在你的店里失踪了是吗?
老板娘:冤枉呀,压根就没有这事,青天妈妈,哪个嚼舌根的胡说,他会遭到报应的。我们寡妇娘儿过日子,亲友借的钱开个小店,女儿书都念不下去,在家帮着干活做事,这叫我们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