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着很难看对不对?”加隆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嗯~。”撒加像待宰羔羊一样老实而虚弱地应了一句。通常自己这个弟弟开始平静地语无伦次时,就说明他快要暴发了。
“今天在成人礼上我的样子更!难!看!”加隆猛地暴发出一串大吼,也不怕吓醒满屋子的人。
“不会不会,隆隆你忘了自己和我长着同一张脸吗?不难看,不难看。”撒加更是满头冷汗地加快了脚步,真恨不得可以不顾形象地拔腿就跑。
“你玩够了吧?居然在自己的成人礼上开溜!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撑着有多凄惨啊?一会儿扮成你满脸假笑,然后说对不起我离开一下,再换上自己的样子出来转一圈,再搞个失踪扮成你到处假笑,再假笑着飘到休息室……我!我快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了啊!”加隆一口气诉着苦,掰着手指数落给撒加听,最后那句几乎吼得响彻云霄。
撒加只好满脸诚恳地放弃继续逃避,双手搭在加隆肩上,用最为诚意温和的声音说,“加隆,真的,我只想对你说一句……做弟弟的就该这么牺牲。”说完这句立马转身跳上马背飞逃似地冲向祖屋后面的花园。
加隆凭着极快的反应能力,居然花了数秒钟才彻底觉悟过来。当即摸着黑跳上另一匹马狂追而去,嘴里还在不停狂喊着,“撒——加——!我饶不了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你给我回来!”
说是花园那真是太小看了它,因为那里有山有湖完全像个生态公园。两个人一头扎进这样的后花园,简直和离家出走没两样。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撒加和加隆一边相互追逐着,一边欣赏湖上的夜色。虽然比不上森林里那片神奇的大湖,但邻屋引流的这个小小湖泊仍然是两兄弟最爱的。
撒加·安达列士和加陇安达列士,正是蓬勃的安达列士家族唯一的嫡孙,传说中的威廉老爷子最为宠爱的孙子。
“什么宠爱!也不知道那些无知小民怎么传的,出生到现在16年我从来都没见过爷爷,搞什么啊。”加隆对于那样的传闻非常不以为意,连撒加也只好跟着耸肩。他们的威廉爷爷倒并不是怪人,应该也不会是什么痴呆老人,因为安达列士如果需要有重大决策时他都会派他的亲信送亲笔指示回来。而他本人,只是喜欢云游四海,像个真正不被人打扰的隐士。
虽说是祖屋,而他们却并不是出生在这里,直到五岁那年失去了双亲才被送了过来。那样的年纪对于死亡的概念甚是模糊,而家族所有亲戚管家仆佣都极为宠爱两兄弟,更是隐瞒得严严实实,不会对于死亡二字透露过多。
十几年前的那个黑色葬礼,所有的人或出于真心,或刻意伪装都哭倒在墓地边上。而茫然无措的兄弟两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管家带着站开很远。他们的亲奶奶,威廉的姐姐,那个威严而严肃的家族执行人,站在风里不断地瑟缩。撒加看着自己敬畏的奶奶那个样子,第一次感到她也只不过是个平凡的老人而已。会悲伤,会流泪,会无法控制地表现最脆弱的一面。
之后的十年,他们便跟着奶奶蒂曼·安达列士住在了巴黎。从高处的主人房往下眺望,正好可以看到一个不算大的湖泊,据说是人工开凿,完全只为了取悦安达列士历代的主人。然而威廉的房间永远都空着,上了锁,没有人可以进去。剩下左右两间卧室中,一间自然是蒂曼住的,而另一间同样可以看到美丽湖泊的房间,究竟该让谁住。为此五岁的两兄弟煞有介事的比试,文斗不过瘾再来武斗。所谓武斗自然是骑马,一向顽皮胜过哥哥的加隆,和马相处的时间是撒加的好几倍,可他却总也赢不了撒加,无论他怎样追赶怎样练习,总是不得要领。
“真该死,你到底怎么办到的!”跑了相当长的路,两人都放慢了速度,刚才的不共戴天之仇也不了了之。然而加隆却为另一件事忿忿不平起来,“你这头笨马!永远赢不了他!这十多年里都因为你,看我输了多少东西。”
加隆的笨马叫做维多利亚,同样是英国的纯血马。英国的贵族们喜好观赏马赛,而这种纯血马则是专门为了竞技而培养的,加上身型比例是所有马匹中最为完美的一类,因此不但在赛场上让众选手望尘莫及,也成为名流社会马术沙龙的宠儿。
“哈哈,你还在对争夺房间的事耿耿于怀啊。”撒加无辜地冲他眨眼睛,“我也没捞到太多好处啊,十天里有九天你都窝到我的房里来,结果和住在我这儿有什么区别。”
“哼!撒加!别人都以为你有多么乖巧善良,真要说出去你今天在成人礼上开溜都没人相信。只有我知道你其实比我还阴险,把亲弟弟扔在一群如狼似虎恨不得啃光我骨头的亲戚里,自己却溜掉。”
说到这里,撒加倒没像平时那样接着抬扛,反而沉默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弯。“我们去树屋吧。”
“啊?”加隆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干嘛提出这种建议,但是看他已经头也不回得向树屋跑了,也只好跟了过去,嘴里不爽地嘀咕着,“只有我知道你这家伙,说一就一说二就二,自我中心自信心暴棚,简直气死我了。”
树屋是撒加和加隆童年时最喜欢的去的地方之一,是一间建在大树上的小房间。是两兄弟刚到这里时为他们特意设计的。要进去的话就必须爬树,当然也有梯子,但这几乎成了打扫女佣专用的了。现在他们要进入那个童话式的小木门都必须弯着腰了,而里面可爱的布置却完全没变,甚至还放着一双小时候的鞋子,小得只有半个手掌大。
撒加先钻了进去,坐在宽大的窗台上,双手抱着膝,看着深蓝色的湖水。他很需要找个让人舒服的地方坐一会儿,好整理自己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米罗就想到了这里,那么纯洁可爱的孩子,乖乖的有些迷惑的蓝眼睛,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心疼的痴傻模样……
加隆也脱掉外套跟着爬了上来,气鼓鼓地盯着狭小的空间发愣,“原来这里变得这么小了啊。”加隆把那双可爱的鞋子掂在手里,竟也忍不住会心的笑起来。
“笨蛋,是我们在长大啊。”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想来这儿,我们有很多年没有上来过了。”加隆心不在焉地说着,伸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显然也非常怀念曾经的事。
“嗯,只是突然想来,能让我想起一个人。”撒加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
“人?谁啊?不要告诉我是奶奶,虽然这树屋是她找人替我们做的,但她每天吊着眼睛骂人,骂得狗血淋头,你就不用感激她了。”加隆说着还用两手的食指擦着眼角的皮肤向上提,做出“吊着眼睛”的样子。
撒加被他惹得大笑,然后才镇静下来幽幽地说,“他……应该是个在森林里迷路的天使吧。”说着话的同时他的眼里闪着光,璀璨地几乎让加隆不敢相信。
“你别逗了。”加隆嗤之以鼻。
“对了,改天应该带他来这里,他一定会很喜欢。”撒加完全沉浸在一下午的回忆里,这是年轻的他第一次尝试心里充满一个人的感觉,无论何时何地在做什么事,总在心里想着这回事。
加隆翻了个白眼,扔下一脸白痴的撒加爬下树。虽然他不明白撒加遇到了什么好事,但是他很明白再不回去帮忙顶着,奶奶又要痛斥他们了。
然而之后的两天,他们却没能见到面。撒加每天牵着马散步到湖边,他希望在这个属于天使的森林与米罗再相见。他想,米罗也一定和自己一样,希望很快再相见。并且他有这个自信,米罗会和他有默契,会来这个湖边初遇的地方。只是米罗却一直没来。撒加一直从清早等到傍晚,却总是等不到这个早已填满他所有思绪的天使。
米罗被软禁了。
自从郝威发怒的那夜开始,他就被一直反锁在屋子里,没有食物和水,没有任何人理会阁楼里有一个14岁的孩子。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关了起来是在第二天的中午,米罗听到有人在门外不远处小声的对话,得出的结论是——就算那孩子真被折磨死了,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有主子对于不听话的侍童或家仆都这么干,这跟法律并没有关系。
米罗仍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头顶就是那斜斜的窗子,只能看到一小片方形的蓝色天空。饥饿让他觉得即使躺着也有些晕眩,只好拼命幻想些什么,让自己沉浸在快乐里。他幻想这是在格瑞斯的床上,艾尔玛总会让他呆在床上反省。不过印象中米罗可不会这么听话地躺着,他总能想到溜出去的办法,包括现在,仅凭这扇摇摇欲坠的窗子,他就一定能成功逃走。只是他该逃到哪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他拼了命的离开,因为哪里都是一样。
他突然觉得内心更深的地方被轻轻捏到了,更久远的记忆里,也有一个人对于未来非常疲惫,不想去任何地方,或者在哪里都一样。
“哎——!太不像我了。”米罗费力地撑起身体,对着空气笑了笑,然后打量起那扇可怜的窗子。
“今天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你自从那天后就整天往外溜,我可不想像奶奶那样多管闲事,但是再要我帮你顶着我会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