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一手偷偷撩起帘子,尖着耳朵,侧耳倾听。
为人诟病,他似恍若未觉,自顾闭目将歇。手掌松松搭在她腰上,力道虽不重,却将她稳稳托住。这人一身好修养,已是好到令她叹为观止。
不用说她也能猜到,如今京里,他被人退亲,此事定然闹得街知巷闻。可她看他一副置身事外的安稳样子,他之泰然,换了她,同样的处境,绝难有他这份气定神闲。
那日她缠着他追问,幼安如此固执之人,对他爱恨交织,怎会突然改了主意,舍得放手。他以指代梳,抚弄她沐浴后披散的发丝,偏头亲吻她侧颈,不欲与她过多谈及幼安。
他用“终归不是好事,打探来作甚”,潦草敷衍她。她撅嘴儿,他便摁了她到榻上,直到她泄气,娇滴滴讨饶,这才暂且放了她逃开。
他不欲她烦扰之事,她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只言片语。而今竟听外边几人惊呼,将幼安与公子丹牵扯到一处。她瞪着水灵灵的眸子,唇瓣含着瓷碗,无比惊愕。
“这话怎能信得?谁人不知,郡主乃八王爷之女,莫非还能乱了伦常?”
外间几人哄然而笑,七姑娘也跟着在心底附和。此话正正切中要害,幼安与公子丹,实为堂兄妹,这说法实在荒唐得很。
大周天下,乃是司马家的天下。堂堂中原正统,非关外蛮族可比。表亲结亲尚可,堂亲,却是不成。
七姑娘正暗叹流言果真不可信,却听那“柳二哥”冷嗤一声,气势十足。
“笑甚,有何可笑之处?你几人莫不是忘了,早年京中有一则传闻。当年王爷听信道士所言,从族中抱养一不满周岁的女童,为的不过是借她招子,盼子心切。”
外间哄笑声渐渐消停。好一会儿,才有一人不大确定道,“此事早年确有听闻。可之后不久,八王妃出面澄清,只道郡主乃王爷侧室所出,自满月那日起,王爷便允了她,记在她名下,权当了嫡女教养。这事儿莫非还能作假?”
“哼!无风不起浪。此事是真是假,只看郡主进不进得了公子府便知。”
七姑娘不想,随意听个热闹,还能牵扯出这许多从未听说过的陈年旧事。十余年前……时间太是久远。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大都只是道听途说。真正知晓其间辛秘的,怕也只是那几位身居高位的大人。
她放下帘子,欲要向他问个究竟。转身一瞧,这人闭着眼眸,鼻息轻浅。若非他搭在她腰间的大手,会随着马车的颠簸,时有所动作,她还真被他给糊弄过去。
七姑娘一口将茶汤灌下去,搁下茶碗。回身用小手拽拽他袖口,软软唤他。
“大人,下官实有不解之处。下官该是轻信流言,或是当面寻你讨教?再不然,明日回府衙,下官虚心向贺大人请教?”
话音方落,他已睁开了眼。
他支肘,起身将她拉到他腿上坐下。微眯起好看的凤眼,打量她片刻,将她唇上沾染的水渍抹去。出乎她意料,他一开口便是夸她。
“媛儿长胆色了。就这般好奇放不下?”他眸中的威严唬不住她,只因他话音太过轻柔。
她顺着他脾气,小手勾住他脖子,红扑扑的小脸凑近了在他眼前招摇。
“但凡关乎您的事儿,下官都异常上心。只要一想到郡主对大人您非同小可的偏执,下官对一切能令郡主安定下来的消息,自是没打算放过。您就当是下官气量小,给宽宽怀?”
她赖着他,鲜少露出缠人的一面。这是她喜静的性子里,不可多见的主动固执。
其实他哪里又不知晓,她不过是听闻事情关乎公子丹,超乎她预想。她怕他为了幼安之事,布局太深,难以撇清。
他看进她专注而明亮的眼睛,原本他是想叫她简简单单,舒心的过她喜好的安宁日子。可她好似不大乐意。她对他的心意,正如他对她的心意。他想给她平静的安稳,她想得知他一切安好。
他眼中的洞明,瞧得她稍稍有些不自在。她方才那话,带了些打趣儿的意味。真要叫她一本正经,学他的样子,好好说情话,她觉得自个儿脸皮浅,没他那份定力。
被他看得急了,她垂眸,细细小小的呼吸扑在他领口处,撩人心弦。她不会知晓,初初解决幼安之事,失了道义的束缚,于她,念想如脱缰的野马,再要掌控,难上加难。加之她年已虚岁十五,他有些觉得,等待令人无比憋屈。
他拍拍她背心,借安抚她,亦是安抚他。
他松手,替她理一理额发,将她安置到他身旁。“幼安身世,确如那人所说。她入府方半载,八王妃果真诊出有喜,再一年,诞下嫡子。那道士所言灵验,八王与王妃,自是看在郡王面上,待幼安虽不比嫡子,然则在王府诸位姑娘当中,却属她最是得意。”他稍顿,眉间挑起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幼安与公子丹,终会是你情我愿,端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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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做红娘,是件很可怕的事。没事儿别想不开,往上撞。
第243章 一诺千金,举世无双
昭和七年秋,他以整个燕京都措手不及的退亲,贺她及笄前,虚岁十五的寿辰。
京里像压了盖顶的乌云,王府与国公府,两户有头有脸的高门,俱是颜面扫地,一时间沦作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柄。为避免被王爷与御史大人怒火波及,这几日朝堂之上,太子与公子成之争,竟诡异的沉寂下来。
文王脸色不好看,八王爷索性告病在家,御史大人面对太尉大人夹枪带棒的奚落,冷面拂袖而去。整个燕京,除了七姑娘那处三进的院落,外间像是提前入了冬,霜寒逼人。
晓得其中厉害的,回府自是万般叮嘱,这段时日切记谨言慎行,再不可妄议此事。尤其御刑监打着各式名头,趁夜拿了几位十分热衷于琢磨此事的大人回去“按律查办”,明眼人更是愈加收敛,背后出了层冷汗:那位好算计,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其座下鹰犬,已是伺机而动。
因公子丹一手极不光彩的“横刀夺爱”,文王一为安抚顾氏,二为镇压丑事,也就默许那人,暗地里的小动作。
姜宅内院,绿芙这几日欢喜得跟过年节似的,逢人便笑。对着平日不听她管教的阿狸,也是格外和善好说话。阿狸偷溜进姑娘书房,险些打翻了姑娘搁画卷的根雕画筒,绿芙也不恼,抱了阿狸,拍拍它脑袋,笑骂几句,叫刚进屋的春英看得暗自摇头。
世子与郡主的婚事结不成,这般大的惊喜,自家姑娘是沉得住气的。反倒是绿芙,这丫头比姑娘还吐气扬眉,那乐淘淘欢天喜地的模样,若非姑娘压着,怕是要敲锣打鼓,到大门外吼那么一嗓子,闹得全京城都知晓,世子为了她家姑娘,那什么郡主,当真不稀罕,说不要便不要了。
廷尉衙门里,因着顾大人“疲乏告假”,七姑娘忙着处置这几日积攒下来,贺大人一人忙活不过来的公文。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此番归来,再见贺大人,那人眼中像是藏了许多心事。对她,他也再没有流露出半点儿不妥当,浮夸浪荡的言行,倒像是严守规矩,客套而有礼。
她觉着贺大人好似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带了那么点儿生疏,可他看她的眼神,分明透着比往昔更真诚的善意。这感觉很奇怪,七姑娘暗自疑惑,莫非救命的恩情,这般好使?
回京到府衙头一天,他早早归来,与她一道用膳。她迎他进门,接过他解下的氅衣,围着他忙前忙后,替他张罗。要说她服侍人的本事,也就堪堪勉强。比打小在府上受教养的仲庆还不如。可他由了她,抬手松了领口的盘扣,坐下端了她递来的茶,静看她忙碌的身影。
她一手挑起帘子吩咐小厨房加两道菜,回身,便见他一派闲适,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她熟悉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