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散宜生身怀先天修为,又具百年真元,可在未窥天道之际,做出上述举动,实已竭尽全力。此刻胸中一口真息恰好用尽,若再想躲避,却须呼出浊气方可,然目下急在眉头,时辰上已是万万不及。这当口,他神志分外清醒,想起少年学剑,青年游侠,那是何等逍遥快哉!
尤其与心中玉人你舞我奏的那段旖旎岁月,更是惬意非常,至今回味。他闭起眼,抛去心中所有恐惧,默默自诵:“琴儿,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师兄,师弟不能再为本门出力了。”
思忖间,耳闻“啪”的一声轻响,好像两股不同源的真气轻轻触碰了一下,接着,台前轰响,惊天动地。
散宜生一惊,睁眼看,离自己丈许的台面,居然塌下好大一个窟窿。原是少林释圆牟及时出手救了他。两力相撞余,广台上的木板撑不住两股巨力的碰撞,被震塌溃散。
散宜生长吸一气,暗呼侥幸,又见二人在台上指气纵横,你点我戳。一个屹立不动,手指轻弹,瞧来怡然自若,但每每出手,均让人有包罗万象之感;另一人僧袍飘飘,用的是禅宗拈花指。佛祖拈花传禅,世人皆知。出手自该庄严平和,蕴神籍笑。可禅宗大师释圆牟用拈花指时,神色偏偏时喜时忧,脚下步伐更是来去踉跄,前后仆跌,颇为狼狈。
情知释圆牟的每一出击,均被姜神君克得死死。就如你想作画,对方偏生抽去纸笔;你想借景抒情,对方却又到处涂鸦,毁坏景色。身处如此束手束脚,一筹莫展的窘境,妄说释圆牟,纵是佛祖亲临,只怕也是哭笑不得。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什么耻笑,总不好眼睁睁地瞧着救命恩人被大魔头弑杀,而自己却袖手旁观。随即出手,二人夹攻。他适才囿于怒极,出手虽然威猛,但不免失了宁静,因而被姜神君趁隙觑暇,一招克制。如今生死堪破,临危为安,心境出奇的澹泊,一拳击出,诚然没有前一拳的霸势,姜神君偏是面色一变,道:“好拳法,这才是真正的崆峒七伤拳。”
螺旋形的七伤拳劲,分成七股,有短有长,有上有下,有快有慢,尽管一拳多劲,但论威猛霸烈,摧坚破强,当世无出其右。与佛门的武学的慈悲为怀,处处容人余地,大相径庭。不过,二者配合,相辅相成,一个掀天揭地,一个平和澹泊,竟具经纬之效。
姜神君身不转,整个人随着惊涛骇浪的气劲轻轻飘起,浮空伫立,双手噗噗连弹,每指均恰中要害罅漏,让人不得不救,不得不防,以着先之机御去波波攻势。笑道:“释圆牟,你的拈花指也不错嘛!”对方二人神色紧张,竭尽全力,他却谈笑自若,连声夸奖,大有指点后辈的意味。
转眼数十招,释圆牟气喘如牛,既拈不了花,也含不住笑,平生最为狼狈之形,莫过于此;至于高僧风范,早已丢尽,与个被人狂追喊杀的泼皮也无分轩轾。散宜生也不再潇洒风流,脚步蹒跚,出手踯躅,似乎陷入了不可想象的梦魇泥沼。
反观姜神君依旧大袖飘飘,挥洒若仙,双足始终凌空,无论横挪竖移,均是行云流水,不显斧凿之痕。一举一动,行到妙处,几如歌舞,时而千重万叠,奇变幻化;时而娴雅古拙,恢弘恣肆,令人遥想上古风情。
裁判席八人一下去了四人,小石头等再坐着不免无趣。起身,行到天罗所属身边,道:“神君不知为何出手歹毒,一下竟是伤了两条人命。如此做法,咱们与崆峒一脉再无转圜的余地。”
奚方道:“王爷,你有所不知。本岛神君如此作为,实想引开别派的注意力,免得他们整日到晚地盯着你。所以,王爷还是照计策行事,回到前台,莫要与我等站在一起。”
'中小石头一愣,喟叹道:“这般说法,岂非那二人又是害在我手?”苦笑余,行到前台。庞太尉迎将上来,如见救星地道:“王爷,这可如何是好?”小石头诧道:“怎么说?”庞太尉道:“邪道巨擘无极神君扰乱大会,且连杀两名崆峒弟子,如我等坐观其斗,正派之人从此对我大周朝再无信任可言。”
小石头沉吟余裕,道:“那庞大人的意思是?”
庞太尉道:“王爷立即从震北大营调二万铁骑,一举把这些魔道中人歼灭。”
小石头笑道:“庞太尉此言差矣。那些魔道之人,个个高来高去。你要本王遣派普通兵士围捕,怕是徒劳无功。”
庞太尉还想说什么,洛亲王蓦道:“庞大人,赵王爷说得没错。这些人岂是普通军士可敌?纵是震北军勇冠天下,遇到这些江湖人也属枉然。万一惹毛了,反为不美。”
庞太尉想想也是,当下不再多语。小石头道:“庞大人,此刻看来,今日大会怕是办不下去了。不如让各位大人和这两位贵宾先行避去,免得待会争斗激烈,伤着各位的金体。”庞太尉原就有这念头,只怕先说了给人挤兑,一直强撑着。闻言,笑道:“还是赵王爷想得周到,不错……”转头问道:“各位大人,你们看如何?”
六司官员那有不允之理,起身后,略一抱拳,便惶惶地走了。小石头走到刘茵跟前,道:“郡主,你也走吧!由洛亲王爷护着,我放心些。”
刘茵道:“你呢?为何不走,留在这里多危险!”
小石头道:“大会乃本国举办,若是出了茬子,没一个官方的人,实在说不过去。”
刘茵道:“可……”她是想说,你乃千金之体,又是王爷身阶,怎能冒此大险?然想起赵家本来就是东周的守护之家,若新任的赵王爷此刻退去,定然被人在后说上闲话。念及此,话语梗阻,只是泪盈盈地看着,呓语道:“你要多多保重,千万不能冒险,记住,我在等你……”
小石头目眶酸酸,涩笑道:“知道了,去吧!”心下却想,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万一东周就此亡了,她岂非成了无家无国之女?他心里思绪万千,神色自显波澜。旁人不知玄故,只道他不舍刘茵。潘国舅在旁看了,嘿嘿偷笑,心道,这家伙真是情场杀手。当日在长安,雷家两位小姐多半就对他有意,此刻又多了这个小妞。
这时,王太司询问两位外国来宾,要否离去。南唐李济道不谙武学,适才见了姜神君的两记击杀,早就胸闷,当下一口应允。那潘国舅却是不走,他对小石头具有无比信任,这当口有机会卖弄胆量,何况娴美秀雅的留兰郡主就坐他对面。这美色之下,若仓皇逃走,丢面子事小,被美女瞧不起,可非他向来为人。
面对庞太尉的提议,他嘿嘿笑道:“反正稍后还要到赵王爷府里做客,我便在这等他了。”
小石头一怔,忙道:“潘兄,你还是先走。稍顷,不知会发生何事?我只怕护不住你。”
潘世杰思虑须臾,道:“好,那我便先走了,你可要来找我!”心想,反正那李济道比自己尚要不如,别人一唤,他就惶惶地退了。嘿嘿,说来,我的胆量也显过了,不算丢脸。
待数位高阶官员和外国使臣走后,小石头又劝退其余的低层官员。
至此,整个演武场的东周官方就剩他一人和数百御林军以及场外的三千城防卫队。
小石头一人独伫台上,闭眼沉思,看外表平静,心地却是思潮澎湃,对今日所为,彷徨不已。
奚方眼尖,瞧得明白。对边上人道:“诸位,快照计策行事。看来,王爷又起不忍之心了。”天罗所属纷纷散开。
这时,广台上已多了峨嵋派的丹阳子,变成三人围斗一人。三人中散宜生,释圆牟,功臻宗师;而丹阳子稍逊一筹,一遇危险,多是另二人替他阻挡。瞧着高手间的龙争虎斗,台下群雄,神驰心怡,但觉此次不远迢迢而来,当真不虚此行。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