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感到熟悉的只有那双擅戏谑的大眼睛依然明亮生活。
王士元望见衣巧,眼睛更亮了,他咳嗽了两声,说道:“小妹,我说过你不必天天来向我请安,你这个代总管事,该管的事就管起来嘛,事事都来请教我,那还算是什么总管事,再说你看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来劳烦我。想把我逼死,你好嫁人么。”
这一说吴氏的脸先红了起来,衣巧淡淡地一哼,把他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说道:“你省口力气吧,都病成这样了,还嘴贱。”
王士元笑道:“我病了就不让我说话,不如你们姐妹俩合伙掐死我吧,省的我难受。”
衣巧道:“想死你自己嚼舌自尽,别牵累我们。”
王士元剧烈咳嗽起来,吴氏心惊肉跳,急忙过去拿水,衣巧趁势跪在他面前,眼泪汪汪地问:“这一关是不是扛不过去了,你说话啊?”
王士元望了眼端着药碗等着伺候的吴氏,眨了下眼,吴氏知道他二人有话要谈,犹豫了一下,把药碗递给衣巧抹着眼睛走开了。
王士元拒绝了衣巧送到嘴边的药勺,默默地望着她,眸中饱含爱意,他很喜欢这个女孩子,正直、坚韧、聪明、有坚持,比他以前选的任何一个接班人都要合适。
他也明白她对自己的那一丝朦胧的爱意。
“世上没有扛不过去的关口,只有扛不过去的人,我怕是不行了,大风档却一定能扛过去。”说到这王士元用目光示意衣巧他手中有东西,衣巧会意,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过去,一时摸到了一件凉冰冰、滑润润的东西,是大风档象征最高权力传承的“狮虎狼鹰扳指”,谁拥有这个,谁就拥有了大风档总管事的合法继承权。
她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一只枯瘦的大手握住。那只大手凉冰冰的,充满了力量。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出城去,去幽州,不要再回来。”
衣巧下意识地朝吴氏望去,她在门口和席沐手挽着手,正抹着眼泪。
她神情有些慌乱地问:“嫂子怎么办,浮浪怎么办?你怎么办?”
“我还有筹码,能保全她和浮朗。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衣巧望着这张让她心情复杂的脸,一刹那脑子里昏昏沉沉,她只觉得头重脚轻,有眩晕的感觉,有哭的冲动。
那只大手用力地握了她一下,忽然撒开了。
“别哭,自今日起你就是大风档的总管事,去幽州,去完成你未竟的誓言,去重振大风档的声誉,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去吧。”
王士元说过这话,神色轻松起来,他朝衣巧眨眨眼,嬉皮笑脸道:“你跪着不走,却是何意思,难不成还让我请你吃晚饭,你问问你嫂子和席沐,我晚饭已经吃过了,喝了一小碗粥和一份菜汤,我不骗你的。”
第572章 灭门和跑路
衣巧站起身,冷下脸道:“我问你正经事,你总是不正经回答。”
王士元笑道:“妹子,我没不正经,你问问你嫂子,我这几年有多正经。”
衣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黑着脸,气冲冲而去,吴氏和席沐赶紧将她拦住,衣巧忍不住满腔的委屈,一头钻进吴氏的怀里,泣道:“他都病成这样了,我好心过来看看他,他还要跟我胡言乱语,为老不尊,有个做兄长的样子吗?”
吴氏安慰道:“他就那张嘴,你别理他就是。”
席沐道:“他近来旧伤发作,疼的彻骨钻心,嘴上难免乱说。你别往心里去。”
却听王士元在那叫道:“席沐你们别听她胡说,我没招惹她,是他招惹我,我是个将死的人了,她不肯为我分担,还要撂挑子去嫁人,我绝不答应,你们都替我劝劝她。”
衣巧抹着泪道:“你们听,可又胡说。嫂子,你跟我回去,再也不理这个人。”
吴氏没甚主见,被衣巧扯住进退为难,席沐扯住吴氏,笑道:“瞧这人,糊涂了不成,人家羞臊她两句,她就要拐人娘子,这算什么道理。”
吴氏笑着安抚衣巧:“他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没个正经,你先回去,看看浮朗睡了没有,他近来下死功夫攻书,常彻夜不眠。我这边安顿了就回去,”
衣巧出门时,见到彭拜正和几个人站在樱花树下嘀嘀咕咕,望了她一眼,面露惊惶,他没有吭声,衣巧也没有吭声,一径出了大宅,回到自己的庭院,取了一个大背篓,熟门熟路地来到吴氏居住的宅院。
吴氏嫁给王士元后,并未忘记衣峥生前的愿望,她不想自己的儿子衣浮朗去走江湖路,故而在大风档外另择宅邸居住,衣浮朗也不知道自己的继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大风档总管事,他一直以为王士元是个生意做的马马虎虎的生意人。
十几岁的少年,一表人才,长的比衣巧还要高大,因为日夜苦读求取功名,身体长的极其瘦弱。腼腆如处子的他见到衣巧,却像小孩子一样跳起来,搂着姑姑的脖子笑个不停。
衣巧跟他打了声招呼,亲亲热热地问起了学业上的事,衣浮朗翻开书柜,去找自己的习作给姑姑看。趁着衣浮朗不注意,衣巧一掌打昏了他,再狠狠心将他塞进事先准备好的背篓,衣巧人虽小,力气却着实不小,一咬牙一使劲,到底是把人背了起来。
她没走正门也不走后门,翻墙而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消失在了恒州城南那一大片密如蛛网的大街小巷中。
这一夜大风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永远成了一个谜。
恒州城的居民只知道,城南的王家大宅后半夜忽然起了火,大火熊熊烧到天亮。城中驻军出动数千人将这一片区域围的水泄不通,居民统统驱赶出去,说是为了救火方便。
二日夜,王庭凑在军营里接见了那位自称来自洛阳的客商,客商奉上五个竹笼,王庭凑命人一一打开,都是大风档里有名有姓的人物,王庭凑脸一黑:“为何不见王士元?我要看这些人作甚?”
来人拍拍手,随从将一口棺材抬了进来,众将大怒,拔剑而起。
王庭凑压压手,离座走到棺材前,整了整衣冠,方示意打开。棺材打开,入眼的正是王士元的遗容。
“我们动手之前,他已经病死。他这一生虽作恶多端,却依旧不失为一位英雄。我实在不忍看他身首异处啊。料必大帅也是这份心思吧。”
王庭凑嘘然一叹,他跟王士元不可谓不熟,眼见他躺在了棺材里,不仅有些难过,挥挥手,吩咐道:“厚葬吧。”
引洛阳客商来到内庭,说道:“你们的手段我信了,下一步你们要我怎么做?”
来人说的直截了当:“杀了王承苏。”
王庭凑道:“杀了他,恒州就是我的了,你们不怕我反悔?”
来人笑道:“我们相信大帅是个守信之人。”
王庭凑默然不语,来人从随身衣袋中取出一份诏书,却道:“朝廷召王昱入京,杀了王承苏,你便是恒州留后。”王庭凑不通文墨,怀疑这诏书有假,叫来参谋辨认,参谋仔细辨认后,认定是真的。
王庭凑方展露笑容道:“贵使稍安勿躁,三日内必要好消息奉上。”
送走来使,王庭凑问那三个参谋:“这诏书果然是真的?”参谋道:“诏书是真的,但是不合规。”王庭凑眼睛一瞪:“什么叫不合规。”
参谋道:“国朝制度,凡由翰林学士起草之赦书、德音、立后、建储、大诛讨及拜免将相等诏书都用白麻纸,除用御宝,更须政事堂宰相副署,由中使宣读,记录在册,方才合乎法规,程序繁复精密,缺一样而不合法,故这封诏书既真又不真,若其反悔,便是矫诏。”
王庭凑牛眼一瞪,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