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习枯燥得很,书玉耐着性子听。
昨夜,辜尨把睡得昏天黑地的亚伯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待三人聚在小顺子身边且亚伯的浆糊大脑能正常运作时,天边已吐鱼肚白。
书玉一咬牙:“这里交给你们,我去拖一拖婚礼的时间。”说罢拎起短袄便出了门。
如今看来,刘家祭祖流程繁琐,婚礼今日估计是办不成了。
书玉不禁心下稍安。
忽然,耳边响起了轻轻浅浅的吟唱。书玉转眸,这才发现轻哼着小曲的是身旁的刘三儿。
刘三儿的声音很轻,并没有惊动上座的老嬷嬷。书玉凝眉去听,隐约听到了几句词,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词时,不禁微微一愣。
只听刘三儿轻轻哼道:“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书玉迅速瞥了一眼台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辈,继而凑近刘三儿,轻声道:“三儿,你唱的这是什么?”
刘三儿转过头看书玉,眼神直勾勾的,不知落在了何处。半晌,她停了哼唱,神秘兮兮地说:“我常听姑姑唱,听着听着,我也会了。”
书玉一愣:“哪一个姑姑?”
刘三儿答:“顺儿姑姑。”
书玉迅速在大脑中过了一遍刘氏族谱。刘顺,刘氏族谱上有这么一个人么?
这个名字实在普通,男女皆用,光是近两辈叫这个名字的旁系族人就有不少。刘三儿口中的“顺儿姑姑”,到底是哪一个?
蓦地,书玉脑中浮现了那幅布帛上的紫禁游园图。她心里一顿,游园图里头,倒确实有一位女官名字里有一个“顺”字。
至于那位女官有什么来头,经历了什么事情,书玉大脑中一片空白。彼时,她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位贵嫔娘娘身上,哪里会去关注她身边的小小女官?
族谱放在了客房,此刻去取是不可能了。书玉只得继续套一套刘三儿的话。
“顺儿姑姑是康熙年间和贵嫔娘娘进宫的那一位吗?”书玉问。
刘三儿点点头。
书玉斟酌着字句:“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姑姑的?”那位女官是两百年前的人,刘三儿如何能听已作古的人唱曲?
刘三儿想了想,答:“她在我这里。”
书玉又是一愣,只见刘三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她走过的路,我都晓得。”刘三儿认真地说,“爹爹说我疯了,其实我好好的。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书玉竟不知该说什么了。好半天,她才找回了一点思路:“你为什么想嫁给小顺子?你们统共见面不到五分钟。”
众人都道是小顺子那一扑英雄救美俘获了美人心,书玉不信。
刘三儿忽而红了脸,嘴角漾起了个小梨涡:“自然是想嫁的,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
书玉只觉匪夷所思。五分钟内便能辨清一个人是好是坏?这才是最无厘头的一见钟情吧。
几番问话,似乎有了些线索,然而依旧叫书玉一筹莫展。
等所有的祭祖事宜都交代完毕,日头已逐渐西斜。
祭祖分为外祭和内祭。今夜,准新娘和准新郎在祭祖台外头叩天祭祖。待明日礼成,一双新人则进到祭祖台内,开陵祭拜。
书玉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当日在那小木屋里,小顺子心仪的美人大概不是一身华裳的贵嫔,而是贵嫔身后的某位女官——那位名字里头带着“顺”字的女官。
小顺子要婚礼办成,极有可能是为了进刘氏祖坟去祭拜某个人。那个人,应该也是两百年前那位女官。
只是……书玉心里打了个突。按皇家的规矩,宫里头的人,就算是死了,尸骨也带不回本家。本家顶多虚虚立个牌位,算作家族功绩罢了。
为了一个虚的牌位,处心积虑出一桩婚事?
不对。书玉蹙眉,一定是哪个环节被她遗漏了。
*** ***
夕阳的一缕余晖照进了客房。
客房内,亚伯揪着头发痛苦道:“辜,你信我,不会有事情。”
辜尨沉着脸,一言不发。
韩擎像看疯子一般看着亚伯:“那你怎么解释,都这个时候了,地上这位还一点反应也没有?”说罢指了指地上气绝已久的小顺子。
小顺子上身的衣服被除去,露出了显着尸斑的上半身。
□□的上半身布满了老旧的刀枪箭伤,在这些伤口间隙,插了数根银针。银针密密仄仄,看得人头皮发麻。
亚伯无奈:“你们不要这么紧张,他本来就是死的。他是廖神医的杰作,哪能这么容易坏掉?我按着廖神医平时给他做的针灸刺激一下穴位,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韩擎以手扶额:“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和个死人说话,还陪着他来讨老婆?哦,你们继续,容我静一静。”
一直沉默的辜尨忽然开了口:“你说,小顺子当年是被毒死的?”
亚伯点点头:“表面上是这样,但是那种活体细菌改造了他的身体构造,他随时可能因为某种特定媒介重新获得肌肉活力。”
“他是死了的,作为人的意识和感官早在心脏停跳的时候就消失了。活体细菌滋养的是他的肉体,但不可能同时保持他的意志。”亚伯继续道,“所以当我看到他还能留有几分神智,我只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
韩擎愕然:“所以这是变相的不老不死、不人不鬼?”
“bingo!”亚伯打了个响指,“我追着这种活体细菌跑遍了半个世界,终于在中国找到了这么一个完美的病例。从他的肌肉僵硬程度来看,他昏睡了很长时间,直到某种外力把他唤醒。他很幸运,遇到了廖神医。廖的针灸让他不至于被这种细菌完全吞噬。”
辜尨突然抬眸望向亚伯,眸中冷得可怕:“你说的这种活体细菌,以及有着培养出这种细菌的奇怪癖好的人……”
亚伯忽然笑了:“辜,你猜得没错。”
“是mr。 x。”亚伯勾了勾唇,原本显得阴兀的浅灰色眸子瞬间有了异样的光芒,“他没有死。他回来了,而且,来过这里。”
话音刚落,小顺子的右手,动了。
第92章 Chapter11。 端倪初绽
要想弄清楚小顺子和那位两百年前的女官到底有什么瓜葛; 只得先找到那本族谱。
书玉估算了下时间,回客房是来不及了。于是,她索性又回到了刘氏宗祠习堂; 这习堂里应该备着类似族谱的文献。
再度回到习堂,里头已空无一人。
书玉环视了一圈; 走到靠墙的格子架前站定。架子上码着一排排筒状的卷轴,卷轴末端标着年份。
抬手抽出几卷两百年前的卷轴; 书玉迅速阅读起来。
翻过十卷,书玉眉心凝起了疙瘩。
每一卷文献都记载了那位贵嫔娘娘; 却一字也未载她身边女官的生平。
唯一的线索只是在一卷文献的边角处发现了一份名单; 里头载着康熙一十三年刘氏入选宫人的名单。名单末尾; 恰恰便有一位叫“刘灵顺”的刘氏女儿。
但再多一点信息却没有了。
卷轴里头大多记载得官味十足; 也偶尔有乡野杂本混在其中。
翻阅得越多; 书玉倒被那位贵嫔娘娘的佚事吸引了半分注意。这位汉人娘娘,初入宫便极受恩宠; 但不知缘何触怒了龙颜; 一朝从云端跌进了泥地; 恩宠不再。乡野杂本里众说纷纭,但最有模有样的一条说道似乎是这位娘娘与朝里的某位将军有暧昧; 皇族为了保住颜面; 于是把她软禁在了行宫里。一直到死,那位娘娘也没能出得行宫。
书玉不由心里一咯噔。
她蓦地想起小顺子掌心厚厚的茧来。辜尨曾不经意道; 有着那双手的; 必定是一位使刀用箭的老手。
一个傻里傻气的汉子; 记忆都常出岔子,偏偏有一身不错的功夫。谁教的?必然不是廖神医那半截骨头要入土的糟老头。
连记忆错乱都忘不掉的功夫,已经成为了本能。什么样的人,能把打打杀杀烙入骨髓,还偏显得一幅正气凛然的模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
书玉一个激灵,手里的卷轴落了地。只见镜弘师太从门外踱了进来,蹙眉审视着书玉:“众人都忙着祭祖,你一个人在习堂里干什么?”
书玉低眉顺眼道:“我初来乍到,怕学不好规矩在祭祖上出了洋相,于是来这里做做功课。”
镜弘缓和了眉目:“你倒比那新郎官有心得多。”说罢冷哼一声,“都这种时候了,新郎还不知在哪里杵着,真当我们三儿非他不可了?!”
书玉只得陪笑。顿了顿,她状似无意地叹道:“看了族谱才晓得,刘家竟这样显赫,祖上还出过宫里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