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房门,看到一支掉落在门边地上的火把。我捡起火把迈进房中。他和布雷带着随从也赶到了门口。屋内立刻为众人手中的灯笼照亮,视线所及除了几张椅子和一副条案什么也没有。
“回去吧瑽瑢。这儿已经荒置很久了。”
我扬了扬手中的火把,“你不觉得奇怪吗?”
“或许是刚刚进来的人留下的。”
他的表情令我不信任,“我想进去看看。”说着我已经绕过了条案后巨大的屏风。
“瑽瑢!”我听到他大喊一声。
手中的火把掉落于地,我被眼前所见吓得忘记了所有的表情。他们都围拢过来,屏风后狭小的空间中,人影割裂了灯火的光线,显得幽魅异常。
“赛玛可!”我终于让自己唤出这个名字,扑过去从冰凉的石板地上抱起了她的身体。
什么野心与阴谋?赛玛可在我怀中就是一个极度衰弱的女人。消瘦变形的身体,皱褶干燥的皮肤,双眼深陷,眉与头发稀疏,全身散发着酸臭的气味。我不知道她是活的还是死了。
“传御医。”身后的他命令。
她直直地躺在那儿好象一具干尸。在药物猛烈的刺激下,她有了片刻的意识。我在她浑浊眼神的示意下将耳靠近了她干枯失色的嘴唇。没听清任何言语,但我的耳朵真实地感受到了她最后喷薄而出的一口气息。
太医终于向我坦言赛玛可的死因是饥饿。一个外国的王妃,被活活饿死在震旦的皇宫里。我的印鉴邀请她来,然而死亡就这么突然摆在了我的眼前。我连续几夜梦到木拉泽,赛玛可年轻纯美的笑容。梦很美好,但我总像遭遇了噩梦一般惊醒后再也无法入睡。我让侍女们一夜都把灯亮着。一夜我醒来正看见他的脸,发现熟睡的他居然半睁着眼睛!我面对他无神的眼珠,惊惧地向后退缩,整个人摔在地上。
我带着右手臂的伤痛度过了新年节。
前线的战事还没有分晓,整个京都的新年气氛难免做作。
他没有对我的疑问作任何解释,我摔伤之后他也不再留宿锦斓阁。有时他过来看看我,无聊的不咸不淡的谈话。有一天他说起要再派一员大将上前线增援。我不主动和他说话,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柳珊琢很久没有出现了,赛玛可死了之后她就没有来过锦斓阁!
“珊琢呢?”
“她不是一直在后宫吗?”
“你不要再敷衍我!”我坐在椅子上。
他皱皱眉头,没有言语。
“我立刻要见柳珊琢!”
他迟疑了片刻,转身带着侍从离开。
过了一会儿,进来两个太医,我认出不是给我治外伤的大夫。他们看了看我的舌、眼,号脉。没有说什么又走了。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端了一碗汤药进来,直送到我的眼前。
“这是什么?”
“您的药,娘娘。”
“什么药?刚刚那是做什么?太医的呈文呢?”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是,皇上命奴才送来的……给娘娘定定心神。”
我伸手端起汤碗,放在面前闻了闻,添加的甘草难掩冲鼻的苦涩气味。我把碗好好地放回托盘中,起身走进寝室。
柳珊琢完好地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娘娘瘦了。我离开娘娘是因为赛玛可……”
“什么?”
柳珊琢扶着我的膝蹲在我面前,“皇上追查那晚南内的火光,没有那火光您不会执意进入那间房子。”
“对,那火把……”
“是我放的。”柳珊琢看着我的眼睛,“我也悄悄溜进了南内,在你们进去之前一小会儿的功夫。”
“你怎么进去的?”
“我是文殊,可以进入朝阳宫任何一个地方。”
“……”
“所以我难逃嫌疑。但除此之外又没有其它的证据。”
“这么说他没有认定是你放了火把。”
柳珊琢一笑,“否则您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赛玛可当作人质其实本不在皇上的打算之内,震旦对付宏朗不必付出道义沦丧的代价。可能开始圣上只是想利用赛玛可对阿杜加施压投诚。可后来总有意外出现。现在赛玛可的死讯已经封琐,但难保不会从非官方的渠道流传出宫,到那时宏朗就会在道义上占上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并且对方会更加肆无忌惮,面对险情也会孤注一掷,这样拼命的打法震旦会很吃亏。”
“那为什么赛玛可会被置于死地?”
“或许圣上发现赛玛可不能为用。”
“这么说真的是……”我不情愿她证实我的猜测。
“这是只有皇上能承担的责任。”
我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椅子扶手别过脸去。
“还有一个原因,”柳珊琢站起来道:“皇上对您与赛玛可的关系有所芥蒂。”
“什么?”
“涉及您上回为太子解围的事。谁都清楚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他怀疑……赛玛可在利用我?”
柳珊琢点了一下头,“赛玛可弑杀双亲亲族是事实。这样一个女人,令人不得不防。”
“所以就把她杀了?”
“皇上需要保护你。”
“赛玛可是被活活饿死的,她毕竟是一个王妃啊。”
“娘娘,你想清楚,在皇上和赛玛可之间你更信赖谁?”
我一时不做判断,“告诉我,”我说:“你那天为什么会去南内。”
我的脑子很乱,对柳珊琢的话没有一点判断力,根本没有心力去想它是否是个合理的解释就接受了它。我想柳珊琢那天一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全文完)
战争形势纠缠莫辨,太子终于准备亲赴前线。我站在朝阳门上看着戎装的哲臻清瘦的脸庞以及与他一贯的气质大相径庭的坚毅表情,心绪难平。
那个即将出征的下午,青龙门外,我设法找到了他。军中来往着不少前来送行的家眷,我通天扯地地披了件灰绿斗篷。
“我知道我来得突兀。”在他还在惊讶的时候我说:“我刚刚听到你要出征的消息就为你送行了。”
哲臻的表情弛放自若。
“我只想对你说,要小心,宏朗会孤注一掷。”
哲臻的眼神不像从前,深邃莫测——他开始像他的父亲。
我咬了咬下唇,“保重。”
“瑽瑢,”他在我转身的刹那开口,“这次,我会风光地回来。”
“我猜到你是赌气的。”
“不是……就算是,这口气我必须要挣,我不能再放弃下去。”
我回头看着他,“无论如何,保全自己。”
一声帘动,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
“睿祺!”
“姑姑!”睿祺显得很意外,上前在我面前跪下,“您知道了吗?我要随军出征了。我怕您会担心所以……”
“好了起来,我知道。”我扶他起来,举手掠过他宽阔明净的额头,“自己小心。”
“是。”
睿祺的目光让我油然感动。我注意到他一只手中握着的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个……”他笑笑,“星追送我出征的礼物。”
“星追?宜和帝姬的女儿?”
“是。”睿祺微笑,将手中的五彩锦囊藏入怀中。
*
当年春季天寒,他染了风寒,转而眼疾,随之形容憔悴。
他的衰老是迅速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的心肠被教唆着冷了,变如水底的顽石。面前展着地图,宏朗和震旦,边境的红线,硝烟滚滚。右边是高不可攀的纪岬高原。想念是空落落的,明知想也无益,想也不该。
深夜,树影婆娑,画上窗格。朝阳宫倾听着南部的喧嚣,自己沉寂异常。我了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