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部分(2 / 2)

在九七年,我的愿望实现程度是:那间房子不透风也不漏雨,可惜是租的;那套音响倒是能放得出声音,但却是最低档的;那个女孩子是我的最爱,但是并不善解人意,因为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我。

在2003年,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它坐落在南三环南侧,空气清新、视野开阔,

户型袖珍,一个人呆在家里也不会害怕;我的事业已经起步,不仅要出书出唱片,而且建立了一个中国最有前途的音乐品牌——拍岸唱片,我要用几年时间把它做成中国最挣钱最有影响力的娱乐品牌;我的老婆在大事上都很善解人意,每当她跟我瞎胡闹的时候,我就说,我想跟你讨论一下我们的事业和前途,她立刻就老实了。

那篇心灵小鸡汤是这样结尾的:“大学的一个朋友写过一篇很好的文章,我想借他的标题来结束这篇文字:感谢生命。”

你看,我根子上还是一个文艺青年,每当提到“生命”的时候都会戳中我的软肋,让我浑身无力,自恋情绪疯长,于是,我再一次忍不住又原谅了自己。

跋:二零一代的鸡零狗碎new

这本书是献给我外公的,他在二零零三年三月份去世了,在非典还没有蔓延的时候。

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他的精神虽然还不错,可是已经老得不行了,消瘦得像马三立,他送给我一本自己花钱印的书《逆耳集》,收集了他这一辈子最得意的文章,我和他开玩笑说是地下非法出版物,后来他还和我兴致勃勃地研究我带回去的一个数码相机。

外公以我为骄傲,因为我在首都工作,而且他认定我以后会有出息。有一年回家,他就出版王造时著作的事向我拉赞助,说全家老小,只有我才可能做这件事。

王造时是我外公的叔叔,五四时期的学生领袖、救国会领袖、“抗日七君子”之一、教育家、爱国民主志士、无党派政治家和理论家,我上中学的时候,在历史课本中曾读到过他的名字。他是外公终身的偶像,外公跟着张罗了好几年,终于出版了一本王造时的传记,但外公还不满足,想把王造时的著作也结集出版,他认为这些才是更有价值的东西。因为无利可图,出版社方面希望亲属能提供一些赞助。事先我姐已经给我吹了风,外公显然已经把家里所有人都游说过一遍了,他诱惑我说: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办成了,你的名字也会写进书里,到时候你会因为老外叔公而出名的。我那会儿正好是焦头烂额、恨不能拉赞助赎被子的时候,但我的口气很硬:我可不希望因为别人而出名,我希望老外叔公因为我而被更多的人知道。这句话说得很漂亮,赢得了外公的尊重,他说:好样的,有你老外叔公的风范,他当年和你一样,不入

国民党,也不入共产党,要自立一派。

当时我的话只是一句玩笑,而今我的书要出版了,特别在此提一笔,算是对他老人家的一点交待。

外公出生在1923年,他父亲曾经担任伪县长,站在国军那边,叔叔是民主战士,支持共军。外公解放前在大学里学农,毕业后回县里给安排了一个伪农业部部长的职务,结果没几个月就解放了,从此万劫不复,历次运动没一次躲过去的,等平了反就直接退休了。而他的叔叔也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外公的前半生看起来像一个黑色

幽默,所谓黑色幽默,就是在里面的人痛苦万分,而外面的人看起来特别荒谬可笑。

我爸爸这边的成分是三代贫农,在所有亲戚里,外公的学历最高,所以我和姐姐的教育方向问题都是由外公来抓的,因为不住在一起,外公一直用通信的方式来遥控,在我印象中,我写的第一封信可能就是给外公的,最密集的时候几乎每周一封,在我爸的压迫下,像做作业一样。

外公所有给我们的信都有一个复写版,准备等我们出名以后,当作成功教育的典范出书用,书都编好了,名字叫《苦口妄言——争夺青少年一代书信集》,只是我们都不肖,至今也没有出名到那种程度,令他完成心愿。

对外公的态度分成好几个阶段,起初是盲目崇拜,年纪大一点觉得他教条啰嗦、家长作风,那会儿应该是在初中,逆反得厉害,我们经常在信件里唇枪舌剑地辩论,我姐的反抗尤为激烈,以至外公扬言要放弃她,年纪再大一点我学会了不和他一般见识,经常敷衍他。等工作以后,我也日渐成熟圆滑,每次去看他都能把他逗得很高兴,其实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样,或者因为很少见面,关系才显得更融洽了。

外公的性格比较孤僻,不太喜欢交际,繁文缛节和人情世故也能省就省,没有太多物质的要求,不遛鸟、不养花、不下棋、不搓麻,平时只喜欢读书看报,爱和年轻人聊天,好为人师。他和我在一起总是教育我或者探讨问题,唯一一次他偶然讲起他年轻时候的事,令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做进步青年状,考大学不要家里的一分钱,只身去重庆,半工半读,结果考试的时候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急性肺炎发作,当场晕倒,被拉到医院急救,只好第二年再考。他在一家电影公司打工做看片员,一开始特别高兴,因为可以白看电影,看了一段时间看伤了,只要一听说有新片来就想吐,后来又做出纳,曾经给当时的很多大明星发过工资,比如,孙道临、白杨、胡蝶、赵丹什么的。我总觉得那是《围城》里才有的情景。

我一直鼓励他把这些故事写出来,出版的事由我搞定。很显然他把我的话当做玩笑了,也可能他觉得这种鸡零狗碎的事根本不值得一提吧。

由一个进步青年成长为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学究,历次的运动显然起到了改造人的作用,我印象中外公一直心有余悸,在家从不许大家说出格的话,写信也非常党八股,来不来就探讨人生观、思想教育、唯物主义啥的,私底下还经常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搞不好什么时候又变天了。直到这些年改革形势大好,格局已定,他才不太提这些事。

我爸爸平时很絮叨,但是只要和外公对上就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有多年以后《大话西游》的唐僧堪与匹敌,往往是从晚饭开始说,一直到所有电视台都道晚安,说得一家人人仰马翻、哈欠连天。不仅如此,外公还每天深夜三四点醒过来和外婆聊天,话题可能关于哲学、科学、社会学,而且声音巨大。我想大概是上半辈子压抑得太久了,终于到了能可着劲说话的时候,就有点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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