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烈贤今时今日的地位,从来都是旁人从他的一言半语中揣摩他的心意。哪知此行之中,便是半点心思也掩饰不下来,只能全然说的清楚明白。不过有了先前的几番对答,他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了。
“朕并不觉得何处显得仓促。”一句话就将烈贤所准备的所有理由全部堵回,这就是君臣之分——臣子在开口之前,免不了三思再三思,直到话语中再也找不出漏洞。而随心所欲,是独属于君主的权力。
不理会老宰相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烈熠又加上一句,“对汐蓝出兵,或者说,与汐蓝争夺当今天下的霸主地位,不正是宰相的期望么?”
一双经过漫长岁月洗练的眼睛,嵌在烈贤沟壑纵横的脸上。可以说这双眼睛透着苍老,却绝不能说其浑浊不堪。与烈熠天生洞悉人心的力量有所区别,这双眼,也能看出被掩埋的真实,然而却是得意于经验的积累。
如今,烈贤就这般细细的打量着焰赤的新皇,分毫不漏,甚至忘了君臣之间应该维持的距离与礼节。越看,老宰相心中就越是惊惶不安。
谁也不能否认,烈熠是千古一帝,他的睿智,他的冷静,甚至于他的绝情冷静,都是一个贤明君王的必备条件。但是此时此刻,烈贤陡然明白了另一件事——这位千古一帝的心,也是世所罕见的深不见底。
烈贤怀疑,这个世上真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能够在他的心赢留下一条影子?
哪怕是。。。。一条浅淡到苍白的影子?
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烈贤惊觉自己真是失仪到家了。原本是想要发现旁人的破绽,反而倒是陷入无可自拔的幻想之中。老人摇摇头,借着这个动作,思维好歹算是清晰一世。“皇上,你真的决定要夺得这个天下?”
这个问题出口,烈贤就已经准备好为僭越付出任何代价。尤其是今日的烈熠,明显比素日的他焦躁了许多。如果可以,烈贤也不想选在这个时候去挑拨皇帝的逆鳞。没有选择之下做了这一切最好的结果就是以命抵偿。
感觉到不止一个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脸上,另一簇目光的由来,无疑是尚在此地的另一人,赫连远遥。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同样的问题就在不同的人口中巅倒反复。原来,他竟是如此不值得信任的人。
明明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人不断怀疑他的真心。
或许,他们并没有错,他。。确实值得怀疑。
“是,朕决定夺取天下。”为了让命运的轨迹按照自我期待去发展,最快的方法就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宰相是否依旧不相信?”
“老臣不敢不信。只是有所不解——”烈贤做了那么多的伏笔,埋下那么多的引子,等的就是这一刻。“要夺取天下,首先就必须战胜汐蓝。老臣所不解的是,为何皇上会选在冬季开战?”
“那又如何?”万物凋零,亦或是繁花盛开,焰赤与汐蓝之间所需要的只是最后的终结。选在什么时候另一切结束,真的就那么要紧?
皇上又一次明知故问,令烈贤气愤交加,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过了半晌,颤巍巍的手指,加之颤巍巍的语调,无一不昭显了老人无法自已的激动。“经过一年的消耗,冬季是粮草最为缺乏的时刻,谁会选在这个时候开战?”
拼了老命也要阻止出兵,烈贤的真意不是希望皇帝放弃征战的步代,而是希望他放弃在这个时候不顾一起的荒唐想法。
“冬季又如何?”烈熠淡然而傲然的反问,“至少有一个人的想法与朕一致,据可靠情报,汐蓝也在积极备战中。昊泠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一个了断了。”
或许冬季并不是一个开战的好时机,但是也没有任何条款规定不能在这个时节开战。凡人惯于落入世俗桎梏,如烈熠这般的绝世人物,则喜欢打破这种无形的枷锁。
烈贤重重的冷哼一声,不仅因为皇帝的一意孤行,更为着他的称呼——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还称那人为“昊泠”?,简单的两个字背后,显而易见的不合。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会怀疑总有一日,这一切会影响烈熠的判断。
“汐蓝当然希望在这个时候开战。比起幽川的不战而降,我军拿下景州可是付出了惨重代价。别的不说,仅是粮草一项,我军所剩的储备就远远不及敌人!”
百年之前的著名将领王世贞曾经提出一个观点——战争,归根结底就是双方消耗的比拼。人力、物力、财力,交战双方将手中所有的一切条件投入战场,随着战事的展开就开始逐渐消耗。哪一方消耗的速度较缓慢,哪一方的物资能够坚持到战争结束的一刻,哪一方就等于获得了胜利。
这个观点无疑十分极端,但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还是受到无数人的追捧。直到今天,也没有人能够彻底反驳王世贞。无数的战争积累下来,确确实实证明了一点,各种物资的积累将在很大左右最终的胜负。
所以烈贤在此刻拿出粮草一事作为要求停止出兵的理由,简单的一句话就胜过千言万语,具有相当强硬的说服力。
烈熠暗叹,果不其然,老宰相是做好了完全准备之后才来这一趟。即使在其开口之前,已经将他逼入绝境,但是将这一点举出之后,反倒是他陷入两难之中。他到底不是滟昊泠,在他行事的准则之中,绝难不顾臣下诤言,做到彻底的一意孤行。
若是烈贤只说粮草而不提景州的话,那烈熠还有应对之策。他的本意,就是将战争放在一个队双方都不利的局面下展开。只有受到制约,最终交战的规模才会受到抑制,而不是任由双方主帅任性为之,将这万里河山当做血染的画布。
偏偏烈贤提到了景州,国内一切的财政都免不了要经过宰相之手,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如今焰赤的财政状况。他说粮库空虚,用不着怀疑,粮库一定就空虚到乐不是以支撑战争的地步。这小半年之中,汐蓝一方节衣缩食,未曾亲自参与大观模战斗,景州一战也是借助属国柔蓝的力量。两相比较之下,优劣立显。
烈熠是了解这位老宰相的,倘若不能找出一个能够彻底说服他的理由,烈贤很有可能不惜动用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阻挠着一次军事行动。感到几分头病,原本麻烦就已经够多,哪知在这里还多出一重来。
“粮草嘛,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一直看旁边看着君臣两人对话的赫连远遥,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插进话来。
第十卷 第十四章——俯首称臣
一句话,被赫连远遥说的过于随性。散漫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在谈论最简单的一茶一饭,而不是关系到千军万马生存的粮草。也难怪他的话才一出口,就引来来怀疑的目光,着实是没有任何说服力。
老宰相气的够呛,本就不喜欢这位琅邪王。尽管他能力出众,但是态度也未免太嚣张了些。在烈贤近乎固执的观念里,帝国与王国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尊卑之分。既然当世只有两个人能够称之为“皇帝”,那么其他人都是只能俯昔称臣的。显然赫连远遥绝不是服低的那一类人,他甚至对烈熠直呼其名。
“说的也太轻巧了罢,赫连将军?”老宰相瞪着狂妄的赫连远遥,隐隐带了警告——这里是焰赤,而不是任他为所欲为的琅邪。他在这里的身份,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将军而已。
赫连远遥不理会气急败坏的老人,至少他自己清楚,远离故国滞留于此究竟是为了什么。“熠我又办法解决粮草问题。”浅笑一下,淡淡补充一句,“很简单的办法。”
顷刻间想到了什么,烈熠的神色变得极度凝重。他突然很想抬手摘下对方的面具,弄清被遮挡的脸上究竟有如何的表情。“赫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