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媚心里想, 不是不可以的, 我不是天使, 我不想做天使。可是这些话若说出口, 不啻是热切的表白。其实她希望着他的进攻和拯救, 这在她逐渐的发现中变成一个现实。在几天前,她还恍惚在周木里,她甚至被这种自我折磨型的爱恋迷惑得如心出窍,这种情感是她在少年和现时截断其间的岁月里的唯一的行爱方式,她很明白自己的问题,她是个有强烈自闭意识和广场恐惧症的人。她总是惧怕那种外扩的空阔感,她时常将自己置身在某一处旷野中而如惊恐不安的小鹿,奔跑,惊骇……什么时候,她已经活成这样复杂的一张网?江北川给了她奇怪的信任感,他似乎有令她看透自己的力量,能够在这样的时刻给予她无限的力量,说到底,她是不渴望这种远离人群的生活的。她何尝不希望活得简单开心无心思没心肺,可是她该怎么样开始,这是一个难题。她甚至希望江北川绕过一些世俗的套路,直接告诉她应该怎么样怎么样,她更容易被强势的人所带领和指引,这个倾向没有人知道,面对她的人总是视她为脆弱或者天使,能恭敬她就恭敬她,能保护她就保护她。
也许是借着酒精的夸张情绪,她不禁想:若真的平安归来,那么她不妨勇敢一些,接受来自他能给予她的新鲜开始。
想到这里,她竟轻松无比地愉悦起来。
当然, 这属于她心内暗藏的小秘密。她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会令她无比地羞怯和不安。她是一个有轻微病症的孩子, 她需要慢慢地恢复和治疗。
江北川,难道是她奇迹一样的药?
始终没有等到于索然回来。
她如常地失踪,许明媚已成为习惯,她开始收拾去杭州的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行李,无非是换洗的衣服和化妆品。这些年,她变成了不化妆不愿意见人的人,即使是于索然,也没有看到过她铅华洗尽的样子。她自己也习惯了自己妆后的模样,有次她洗澡的时候看到自己一张清洁后的脸,她难过了好久,她觉得这张面孔与自己是那样地陌生,好像这个样子是前世的自己,而光鲜亮丽的那个她才是真实的自己。
笔记本是一定要带的,她的小小的、黑色的笔记本。那是她全部的财富,她的那些文字,是无价珍宝,陪伴了她多少个寂寞的岁月,她爱它如爱一个宠物,一定要把它随时带在身边。她开始幻想在江南的太阳照耀的西湖边写一些零碎的字,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提包外出的时候,江北川来了电话:真的不要我去送你?
许明媚说,对。不要。我坐大巴去机场。
江北川说,那你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飞机起飞之前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许明媚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出门,她坐出租车去西单,刚下了车,就听到一个男人拿了一份报纸高喊:王菲自杀了。
许明媚只觉得眼前一黑,好久没有缓过劲来,她跑上前去抓住那个卖报的男人说,你说什么?王菲,她,自杀了?!
那个男人诡异地笑,说,对,王菲自杀,头号新闻。
一瞬间,许明媚觉得浑身上下冰凉如冬,她僵持地缓了缓精神,把包放下,买了一份报纸, 走到墙角, 靠在墙上, 她掏出了电话, 双眼通红地拨电话给江北川。
江北川诧异地说,不是吧?这么快就到机场了。
许明媚哽咽地说,对不起,我有点不能自控……我刚走到西单,听到消息说王菲死了。
江北川说,怎么?你喜欢她的歌?你是她的FANS?
许明媚说, 我不是她的FANS, 也不是非常喜欢她的歌, 可是, 她为什么要自杀呢……那么多的坎坷都已经走过去了,不是说已经结婚了吗?不是又有了可爱的小宝宝?不是已经找到真爱了吗……对不起,我有点难以自控,我总是不能接受这些放弃生命的人,她怎么可以这样脆弱……
江北川听到许明媚的声音有点怪异,连忙安慰她说,明媚,你听我说,这个消息我至今还没有听说,你等我一下,我去网上看一下娱乐新闻,再问一下我做娱记的朋友,你别难过。你等我电话。
放了电话,许明媚感觉无法呼吸。报摊那里围满了人,卖报纸的那个男人神色慌张,但是表情喜悦,他声嘶力竭地狂喊王菲死了,好像她的死,给了他无限的商机,他可以趁此机会卖出比平时多十倍的报纸,如果可能他希望那些知名人士排着队轮番死,这样他就会一直发财一直发财……
这时候,突然有了警报,好像说城管来了,那个流动的报摊主赶快抱着剩余的报纸跑掉。许明媚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蓝得有点耀眼,她打开手里刚买的那份报纸,想看看那些不忍卒读的文字,忽然,她看到那行醒目的标题:王菲不堪忍受情变,曾多次产生自杀念头……
许明媚似乎是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摔了一个跟头一样的,她突然福至心灵,连忙寻找报纸的日期。
2003年8月22日……
天啊。许明媚不禁破涕为笑起来。三四年前的报纸。那个丧心病狂的卖报人……为什么她会那么愚蠢。天,她还那样表情丰富地打电话给江北川,他一定
满世界去找人去求证这个莫名其妙的新闻了吧……这……许明媚不禁捂住脸,哭笑不得,这个懊丧的周末早晨。越想越可笑,许明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江北川的电话及时来了,
她忍住笑,接了电话:喂。明媚,我找了几个朋友,他们……没等江北川说完,许明媚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说,对不起,江北川……我被骗了。我买到了一份几年前的报纸,我真该死……你不会笑我吧……江北川愣了半天,说,啊?不会吧?许明媚哈哈大笑,会。会。对不起,我真愚蠢。江北川又愣了半天,随即跟许明媚一起大笑起来,笑完了,他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明媚,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太感性的女人,一个与你无关的人的生死,都会令你有牵扯肝肠的能力……你刚才那种沮丧而悲伤的口气,非常感动我。
许明媚说,梅艳芳死的那年,我正在单位组织的年终体检中检查眼睛,当时传来消息,我马上控制不住哭起来,所有的人都在看我,都在议论我,都以为我疯了。是的。我疯了。她们的生死,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我想到曾经被她们的歌或者电影温暖过,也曾经亲眼看到她们鲜活过,我就忍不住要哭……可是今天居然闹了这样的笑话。我恐怕在你面前,是永远无法完美无瑕了。
江北川说,不要担心,你在我这里一直是完美无瑕。许明媚看了看表, 说, 大巴快要来了。我走了, 祝我一路顺利吧, 保持联系。江北川说, 好的, 你如果闷, 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我愿意陪你, 随时随地。许明媚坐在往飞机场行驶的大巴上,心情大好。来回思索和江北川的认识,越想越觉得很奇妙。在他的面前,她出乎意料地放松,放松而又自若。他与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同,他真的就像一个能量充足的太阳,慢慢地治疗她背阴多年所积蓄的潮湿。她笑意满面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空气也是格外地好。这真的是一个转折,她要去江南,融掉一身的抑郁,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