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索然笑起来,笑得很邪恶。许明媚说,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他不过是吓了一跳,也许明天他就会打电话,约你见面。
话音刚落,于索然的电话响起来,她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来电显示,竟然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小雷。她接了电话。小雷说,你在哪里?于索然说,在喝酒。小雷说,知道你在喝酒,是问你在哪里。于索然说,什么事情?小雷说,我去找你。可以见你。我现在就过去。于索然有点不知所措,她看了看何威利和许明媚,然后走出了餐厅。迎面吹来了一阵风,她站在门口,看着穿梭往来的车辆,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见你。还在几个小时之前,她满怀希望地要见他,被拒绝掉,似乎她的全部热情在那一刻都被浇灭掉,而当他重新回转过来,她却有点情怯。小雷说,对不起。我有点慌张——我只是有点慌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实在是因为太意外了。于索然说,为什么会意外?是不是你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到你的生活里来,我是不是一直不过是你梦想王国的一个配角?小雷说,你是主角。一直都是。这一点你不需要怀疑。于索然说,那好,我们去你以前经常提到的北海。我们分头去那里,我们各自行走,如果恰好你能够认出我,我也恰好能够认出你,那我们就相爱。如果我们认不出彼此,那么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小雷说,好。对于你,我闭上眼睛都可以感觉到气息。于索然挂掉电话,走进餐厅,对何威利和许明媚说,我要去见小雷,你们不要担心我,也不要嘱咐我什么,如果有缘分,我们就会遇到。
酒过三巡,许明媚有点醉,何威利兴高采烈地邀请她换个迪吧去跳舞。她拒绝了。说实话她总不擅长跳舞,无论是交际舞还是什么舞。她对于摇摆自己的身体有种天生的抗拒,她还是那样习惯倦懒地倚在床上,去敲那些寂寞的字,去营造那些莫名其妙的悲欢。多少个寂寞的午夜,她冷眼观赏亲手捏造的人间悲伤,凉气从心底升起,再沉淀下去,有时候她会写到自己泣不成声——他与她离别,他们无可奈何地绞痛,他拉着她的手,从此再没有了永恒的信念……或者她不得不转身遗忘,他的影,他的面,将成为她毕生的隐痛……许明媚在这些起落里看尽苍凉,一个人陪着黑夜等待天光。
有几次写到心力交瘁,伏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那是一种掏空身体展览灵魂的劳顿——她令自己如此劳顿。
庄城曾经那样地爱着她的文字,他总能透着她的文字去触摸她的灵魂,他总是会在她的字里行间揣摩到她的灵动。可是对于这样心仪的女子,他有多少的把握去面对?他似乎总比她在心智上逊色了一些,他可以体会到她的感触,却又经常在她的逼问下黯然无语。许明媚想,他一定是恨着她的。
如果她能稍微糊涂一点,他们一定是最相似的灵魂。
而她总是在他们稍靠近的时候,尖锐地指出他的缺憾,令他顿感无处遁形,他有了撤离的决心,却没有消失的勇气。他们之间隔着一片汪洋,他们在这片汪洋中奋力游向对方,可是,一个浪花过来,便会阻隔开两个人的距离,慢慢地,他们累了。许明媚笑着, 累了。很多人爱着, 爱累了, 爱成了无能, 麻木地活着,却少不了男欢女爱。爱无能着,身体的器官还在蓬勃着,于是,也就只能男欢女爱了。
何威利见许明媚不去跳舞,于是把她送回了家,一个人去跳舞了。
他真开心, 许明媚羡慕地想, 没有爱情, 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 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空心人不一定比多心人活得逊色,至少他们心情愉快,远离烦忧。
于索然没有消息,他们应该已经见面了。
无论如何,见到了,一切也就不必计较。他将是她的新生活还是她将是他的新情感,一切都不怎么重要了,毕竟,他们在同城,并且见到了。
许明媚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正常地恋爱过了。
这时候,一阵无比辛酸的寂寞爬了上来。
正常地恋爱。遇到某个人,然后隔三差五地约会,然后牵手散步月下,一起吃饭,看电影,郊游,慢慢爱满人间,然后结婚或者分离。
她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地恋爱过了。
这几年的光阴都与庄城蹉跎了。他们爱天爱地惊天动地, 到头来却还没有见面。
在见面这个问题上,庄城总是表现出奇怪的怯懦。
她想起他最开始说过的情话。原来情话开始总是这么的动听。远远比她自己设置的那些要好听千倍。她也在开始的时候说情话,在她编造的小说中所有的情话她借来了都不够,借来了说给他听,她真快乐,他也快乐。那一刻她突然有了想永远和他在一起的冲动,尽管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但是还是如同一股强大的气流一般将她撞击得粉碎。原来积蓄多年的热情一旦迸发,是比零碎地散发要凶猛一万倍,她不由自主地被这种强大情感所引领,她的阴霾一扫而空,唯一的思维就是,爱情来了,庄城来了。
中间闹了几次小别扭,缘由小到发生过就忘记。她任性地挂掉电话,他迅速地打,她委屈地不接,他还是打,直打到她崩溃,她哭起来,握住话筒,恨不能此生相随。他也叹息了,他们一起哭。并发誓珍惜这种不可思议的机缘,他们甚至说到了永远。没有凭借地,就认定了永远。
她刚说完他真像是她的野马,他就接口说了是的你是我的藤萝。
似乎在一刹那, 她的脑海里面便闪出一幅精彩绝伦的画面, 那画面有说不出来的熟悉,画面上有一片辽阔的原野,有一匹奔腾的野马和一株随意生长的藤萝,一阵风吹过,藤萝摇曳,野马驰过,原野芦苇飘荡。她忍不住掉下眼泪,那眼泪无声无息的,却又痛彻心扉。她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奇妙的牵引,但是她的所有异常的敏感的神经好像全部被唤醒,令她不得不怀疑天意之类的传闻。
他真的像一匹野马——她想。
而她,真的似一根漫无边际无所依托的藤萝。
当她遇到他,毫无疑问,他们只能相爱。
那时候的他们,单纯到以为这便是生命的全部契机和暗示,他们感觉到缘分的欣喜,又伤感于彼此四处分散只能精神相依为命。
曾经多少个夜里, 寂寞爬满电话线, 许明媚会幻想他的突然出现。从他的城飞到她的城,不过就是几个小时的光阴吧,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过订一张机票,出现在她的面前呢?她甚至想,如果他有了这样的决心,她一定可以跟随他奔走天涯的。即使他们很困顿,即使他们很艰难,她也是不会计较的,她总会在简陋中看到无限的希望。
而他,从来没有给过她这种希望的勇气。
每当这个问题呼之欲出的时候,他便变成瑟缩的忍者。他有一张坚硬的壳,那就是他的沉默。他一沉默,便坚硬如壳,而他便躲在壳里,忧郁地抽烟或者唱歌,轻易不再出来了。
许明媚放了一张CD, 蔡琴沉着唱道: 我爱你我要你, 多愚蠢多甜蜜, 在下一秒都不敢相信……
抽了一支寿百年,她拉开窗,站在十四楼寂寞的房间里俯视夜色。
我爱你,我要你,多愚蠢,多甜蜜。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找我灵魂唯一的伴侣—— 只是她灵魂的唯一伴侣在哪里?是那令她无比遗憾却又念念不忘的唐东扬?是与她总是灵魂跳跃却总不敢走到现实里来的野马庄城?抑或是还没有出现的无法预料的MR RIGHT?
这是一个多么蓬勃而庞大的城,这里将承载她多少的悲欢,多少的记忆,那里面将有她值得奔波的人吗?那么,此刻他在哪里,做着什么样的事情,身边是什么样的人陪伴?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憧憬着未知的缘分?
许明媚笑起来。她想,如果她终于找到那个人,她见到他的时候,一定会掐他的胳膊,掐到他有伤痕,她会说,你怎么会这样晚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