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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侧妃这才放开他,安王转过身来,取出帕巾递给她,林侧妃拿了他的帕巾擦泪水,转身另去绣筐里取出一条干净折好的放进他袖笼,体贴入微的举动是她以往常做的,安王感觉亲切而温暖,却仍是轻轻抽出她握住的自己的衣袖,说声:“歇着吧!”转身走了出去。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弦乐
行至九曲桥边,安王不可思议地望着芷蘅院,但见那方位亮如白昼,灿烂华光映射院落上空,照得惊飞的夜鸟,腾起的袅绕轻雾都染上炫丽色彩,院内飘出阵阵笙箫笛音,琴韵叮咚,中间伴着清越漫美的女子歌声,竟是无限欢乐愉悦,那绮丽绝妙、酣畅淋漓的旋律,丝丝缕缕飘荡在夜空,令人闻之欢快。
安王郁闷:自己心情如此烦躁,她却可以那样欢愉地享受歌乐宴舞!白天那一场盛怒这么快就消散了?
福至伸长了脖子往前探望,安王说道:“你想去看看?”
福至忙摇头:“王爷都不敢去,小的怎么敢!”
安王斥道:“我怎么就不敢去?”
“王爷敢去么?今天才和王妃娘娘大吵一场……”
安王默然:他也不想,当时真的太激愤了,他其实不是个容易发怒的人,她捺拔起了他的怒火。
她是他的王妃,却不把他放在眼里,毫不留情地当众打他一巴掌,还敢骂他是——狗!
他可是龙子龙孙!贵为皇子,裂土封王,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
要是平常人,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她不同,所以她敢!
她是王妃,第一王妃,持有凤牌,有恃无恐,这个特权是庆王给予她的!
他最气闷的就是这个,一听见那个第一王妃称号就窝火。
很想教训她来着,怎奈太子在那里碍手碍脚。
送走太子,他顺道去看了林静娴,见她无事,便没有多作停留。经过这一次,他认识到再善良纯真的女子,在某种事物催化下也会有所改变,一向乖巧温柔,对他言听计从的娴儿,竟会借他的由头,存了谋害正妃的心机!
他刚才没把话说得太露骨,给她留个面子,让她有改正的机会。
她能走进的他生活,是因为他爱看她那张脸——那么像兆儿!他童年时代依赖和爱戴的那个女子,一直活在他心里。
当年跟随在母后身边的兆儿,如同王母娘娘身边的小仙女。
小时候,感觉母后爱太子多过爱他,母后总是让他静静地独坐一旁,然后牵着或揽着太子,温柔地对着他说好多好多的话,母子俩面带笑容,温馨而愉快。
偶尔母后会抱抱他,但时间很短,总在他不舍得离开的时候双手将他推出怀抱,交给乳母和内侍,语气温和却毫无退让的余地:代儿乖,代儿是坚强的男子汉,好好跟着师傅学本领去!
小时候的安王常常皱着眉头,只有甜美快乐的兆儿能让他舒展开小脸笑逐颜开。兆儿温言软语哄他高兴,兆儿的怀抱不宽却能将他牢牢抱住,兆儿不顾太子哥哥的反对,永远只和他做一边儿……
母后病逝,兆儿不见了,太子哥哥带他去找到兆儿,捂住了他的眼睛,他用力挣脱,亲眼看着兆儿死去,骨瘦如柴的身子,破旧褴缕的衣裳,竟是她留给他的最后记忆!
那样惨痛的记忆!
所以当他看到与兆儿十分相似的娴儿,落难的娴儿,自然地就想起了兆儿,就油然生出保护她的想法,将她带回王府,对她另眼相看,给她优裕的生活,请人慢慢为她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家托付终身……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结果自己成了她的依靠!
“王爷?”福至在喊他,“咱们往哪走?去芷蘅院还是回德辉院?”
安王看一眼灯火通明的芷蘅院,眼神落寞:“一派喧嚣吵杂!回德辉院吧。”
他特意绕道过来看看,原以为芷蘅院也应该和芳华院一样,死寂沉沉,毫无生气,王妃又累又气,该早就上床睡觉了,再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热闹喧天、歌舞升平的景象!那个骄横刁蛮的王妃,她不是身体没好全吗?连当场拟五个条件的精力都没有,这会又能为了几个陪嫁婢女的回归,大肆喜乐庆贺!
懒得去想她的事,带了点酒意,给闹腾一天,也倦了,回去休息吧!
回到德辉院,心情却更加纷乱烦躁,无所适从。侍从送来一个信封,火漆封口,用一枚刻纹精致隽美的印章按压了封印,安王把那信封反复看了又看,很是希奇:什么要紧的信件?何人送来的?这别具一格的印章还是头一次看见!
侍从报说:“芷蘅院知书和赏画姑娘亲自送到,说是王妃亲笔信,交王爷亲启!”
安王轻哼一声:不就是那所谓的五个条件吗?弄得这么复杂严肃!
却仍是很小心地拆了信看,一纸雪花素笺,疏落有致地写了数拾行华丽的簪花小楷字,未及阅信,先闻到一缕熟悉的淡雅香气,安王轻闭眼:这香气,若有若无,闻之心神安定,那相属的感觉,竟似深入骨髓!
相属的感觉?安王轻皱眉头,成亲不过半个多月,近身接触有那么几回,发现自己对明珠的身体天然有种依赖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林侧妃侍候他多年,相互间的肌肤碰触不计其数,可一旦挨近他躺着,他尚觉不耐烦不自在。初见不久的董明珠,每次贴近身边,却总感觉亲切自然,甚至睡着了也会抱住不放!难道就因为她有那一缕香气?
可是那奇异的清淡香气,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世界里的,偏偏总想不起来!
细看明珠开出的五个条件:
第一条,从此安王府实行一府两制,芷蘅院自成一体,归王妃自主管理,王爷不得干预其园政。
安王楞了一下:一府两制?干预园政?她可真会想!
第二条,王妃因服用夜茜草之故,体弱多病,少气乏力,无需过问芷蘅院之外的王府内务事,亦无义务侍奉陪伴王爷,不承受恩宠,王爷不得入宿芷蘅院,芷蘅院不安排王爷膳食,无紧急事体,王爷王妃无须见面……
就是说芷蘅院从此没他安王什么事了,不过是他王府里一个独立小王国,而且不容侵犯,王妃可以当没他这个丈夫,半年十个月的不见他都行……
岂有此理!
安王的心没来由地一沉,面色越来越难看,也不管下面那几条了,刷地一下将那张素笺团成一团,狠狠摔下地去——可恶!她真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两个时辰前还跟太子做了保证,要与她和平共处,试着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她那里却在筹谋着将他彻底摈离,她当她是谁?就凭那块凤牌,那份尊荣,以为无所不能!
无知的悍妃,肆意妄为的刁蛮女子!还是得教教她,让她知道做了他的王妃,在他的地盘,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今天那一巴掌,把他原先对她的好感全部打掉,他正式将她归类于悍妻恶妇行列,他是憎恶这类女人的,但眼下不是丢开她的时候,还必须得与她做这个夫妻,而且照今天的情形来看,他还得就着她,不能冷落她,如果不趁早修复夫妻间的“感情”,只怕那裂缝越来越大,若再弄出点什么事情来,被她利用,再闹将起来,到时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太子不会容许那样,他自己也不容许。他不相信,哄不下小小一个董明珠!
想了想,把纸团捡起来,收进袖笼——要让人看到这样的屈辱条例,他就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唤来福至,福至手里正拿着一盒香胰子:“王爷,该沐浴了!”
安王说:“不急。你不是想去芷蘅院吗?走吧!”
她那里轻歌曼舞,自己也不该独坐一隅生闷气,大家一起来乐乐吧!
福至张大嘴巴表示惊讶,确认王爷没开玩笑,便跑去安排了一下,主仆二人又走出德辉院,快步朝芷蘅院而去。
一位婆子开门见是王爷来了,吃惊地张了张嘴,不等她转头往后通报,安王抬手制止了她:
“休得吵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