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什么呢?」
「这就要施主自己观察了。」觉远双手合十。
「嗯。告辞了。」方子山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对觉远说了句昨晚在佛经上看到的佛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身为佛门弟子的觉远,应该很容易参悟吧?
觉远没有回答,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
*
向东走了约莫半里路,果然看到一座三孔石桥,桥墩是晾垒的,桥面由石条铺成。看上去和普通的桥没什么区别。走上桥,转了一圈,四处打量一番,也没有什么独特……
「啊!」方子山突然发现了这桥的与众不同。空中的雪花会在桥上飞舞,却落不到桥面上,多么奇怪!身边的江南也发现了,好奇地歪着头。
「嘀嘀哒……嘀嘀哒……嘀嘀哒嘀哒哒哒……」
远处傅来了喷呐欢快的声音,是迎亲的队伍。方子山牵着江南的手过了桥。队伍越来越近,大约有上百人,清一色喜庆的红,看上去还真是壮观。为首的新郎骑着白马,穿着红色的喜服,可是一脸郁结,和周遭人欢快的神情截然相反。
当初迎娶娘子的时候,他可是开心地不得了,娘子还说,他的脸都快笑坏了……想起远方的娘子,方子山叹了一口气,不过还好,离家越来越近了。
迎亲的队伍从他们身边走过,方子山又看了一眼新郎——那侧面有点眼熟,难道……
几个片段迅速在脑子里重组,这个男人,就是觉远喜欢的那个傅家大少爷吧?
方子山摇摇头,唉,造化弄人。
第八章
水面上笼罩着薄薄一层雾气,望着湍急幽深的淮水,惊恐万分的江南不敢跨上江边的木筏。虽然明白孩子在害怕什么,可是乘船渡河是去寿州唯一的方式,方子山只好努力劝说江南上船。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看,我不是也在船上么?」
江南紧紧攥着双手,还是不肯移动脚步。
「那……如果你真的不上船,我就走了哦。」使出这个最后的杀手鐧,不意外地看见孩子马上抬起头,一脸愁苦地看着他——好像担心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方子山忍不住笑了:
「快上来吧。我会紧紧抱住你的,不要害怕。」
得到他的承诺,少年终于小心翼翼地上了木筏,然后牢牢抱住方子山,不肯松手。年过半百的船夫将竹篙用力一撑,木筏便稳稳离开了码头。
「客倌,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在船尾掌舵的船夫突然问道。
「对啊,我是江南人。现在正要回家乡去。」
「江南好地方啊!不过,若是走路,这一去少说还得一两个月,赶不上元旦了吧?」
「嗯。」方子山笑着点点头。离家越近就越是思乡心切,恨不得背上能生出翅膀,「忽」地就飞到家乡,回到娘子身边。过年,盼的就是合家团圆。离家七载有余,和娘子一起过春节是遥不可及的奢望。虽然今年还是不行,不过来年,还有往后的日子,他们一定要共同度过。
啊,不过在那之前还要先送江南回家才是。
「过了寿州,再走两个月就能到江南了。我先送你回周桐镇,还记得吧?就是你娘亲的故乡。等你见到外公外婆,我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怀中的身体抖了一下,以为是河风太大,江南的衣服单薄不够御寒,方子山有点内疚地把孩子抱得更紧。
「你……要……回家么?」
江南小声地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方子山诧异——这孩子向来沉默少言。
「那是当然,娘子还在等我呢。」
「那……我呢?」
「你?你当然是和你的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啦。我想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
「你不和我在一起?」江南的声音突然拔高,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又不在一个镇上,当然不在一起啦。不过你也不要介意,两个镇隔得很近,我有空便会去看你的。再说,你也可以来找我啊。对了,我娘子做的梅干菜扣肉酥饼非常好吃,到时候你一定要尝一尝。」
江南挣脱方子山的怀抱,定定看着他。
「怎么了?」
「我不要!」江南猛地大吼一声站起来。这时一个浪头打来,木筏晃动了一下,江南因为重心不稳,竟直直跌入淮水。
「江南!」
不谙水性的少年在水中挣扎,方子山来不及多想,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向江南游去。
河水刺骨,身上的衣物吸了水变得沉重,方子山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江南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没办法抓住他。
又一个浪头打来,方子山勉强稳住身体,可是江南沉了下去。
可恶!方子山一咬牙,奋力游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江南的手。
「别怕,不要乱动。」他用尽托起脸色惨白,嘴唇被冻得乌青的少年,船夫也支出竹篙,等江南抓住后慢慢往回收。两人齐心协力把江南拖上木筏。
看到江南安全,方子山也放下心。他扶住木筏,身体因为寒冷不住颤抖,最后还是在船夫的帮助下才爬上木筏。
「客倌,没事吧?」船夫稳住船,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扔给方子山。
「谢……谢。」湿冷的衣物贴在身上,寒风一吹,方子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顾不得自己,急忙把江南的衣服扒掉,用还带着船夫体温的棉衣将冻得哆嗦的少年裹起来。因为盘缠不够,他和江南都只有身上穿的唯一一套冬服。方子山只得暂时穿上单衣——虽然薄,但总比湿衣服好。
上了岸,方子山便带着江南从北城门靖淮门进入寿州。狼狈不堪的样子和不合时宜的穿着,加上精神不振的江南,方子山还被守城的士兵当作人贩子审讯了一番。
好不容易才进了城,方子山头痛欲裂,没有精力如往常一般找最便宜的客栈。他迳自走进最近的一间众贤居客栈,可是刚跨过客栈大门,他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太阳穴在抽痛,浑身也不舒服,肌肉酸痛无力……脑子里一片空白,睁开双眼,看见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转动眼球,实在是连起身都觉得困难。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应该是和江南一起到了寿州,然后进了什么客栈,再然后……江南呢?他勉强撑起身体。
「你醒啦?」
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的一个干瘪老头,满头白发,笑呵呵地看着他。
「你……」是谁?喉咙好痛。
这时门「吱」一声推开了,站在门口端着木盆的少年可不就是江南。
「啊……」想叫他,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立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突然,他把手中的木盆一扔,冲过来扑进方子山的怀抱。木盆在地上转着圈,水洒了一地。
「呃……」怀中的江南发出小声的呜咽,想安慰他却不能开口,第一次觉得言语很重要,方子山轻轻抚摸少年的头,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事了。
「好了好了。江南,你让开一点,我好给你哥哥把脉。」老人缓缓地说。江南的手紧了一下,然后慢慢松开了。他垂着头站在一旁,不停地揉红肿的眼睛。
「站在哪儿做什么,还不再去打一盆水来。」
江南点点头,走过去捡起木盆,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老人转过头佯怒地威胁「还不去我就不看病了!」才离开。
「好了,左手给我。」
方子山听话地伸出左手。
他也懂医术,知道自己不过是旅途劳累,身体虚弱,又染上风寒才会晕倒。休息几天,略微调理一下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嗯……外感风寒表虚,发热……头痛吗?嗯。脉象浮缓,不过没什么大碍。」老人捋着胡须,「当然还是要吃药。」
方子山点点头。
「你晕倒这几天,他担心得差点把老夫杀了。」
「啊?」
正想询问,江南回来了。他打来热水,细心为方子山擦拭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