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少年脏污的脸,想到晚上两人要睡在一起,方子山便说:「你也去打水洗个脸吧。」
少年听话地离开,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擦干净脸,露出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
真是个清秀的孩子……方子山想,也难怪会有男人对他动心。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早点睡觉吧。明天太阳下山后出发。对了,你去过沙漠吗?」
江南摇摇头。
「嗯,我也只穿越过一次沙漠。不过当时有很多人,也有很充分的准备。」方子山突然闭上嘴。他不应该把已经封印的记忆解封。
「咳,那个,睡觉吧。今天就委屈一点,和我一起睡,还好这床够大。你放心,我睡觉很规矩的。」
少年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他走过去把床铺整理了一下,然后坐在床沿,缓缓脱去身上的衣物,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看着他纤瘦的身体,方子山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这是他独特的睡觉方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少年的想法,顿时火冒三丈。
「你在做什么?你以为我帮你是为了做这种事情?!」
他想起小二说的话,世间的确有喜好男色的男人,也有抱着企图才对他好的人,可是他……
「我不是这样的人!」
方子山抓起少年放在床边的衣服狠狠摔在他身上。
「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也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如果你误会我的好心,那就算了,回到你的柴房去,明天也不要跟着我。」
少年抱着衣服跳下床,半跪在他的脚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唉……唉……
他也许真是个好人。
「算了,起来吧。」他扶起少年,想想他的身世,也难怪会误会自己。
「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做好事。我的娘子在江南等我回去……她很美丽,也很温柔……我很爱她……」
吹进一阵秋风,少年的身体抖了一下。
「睡觉吧。如果你还担心,我睡地上好了。」他替少年披上衣服。
少年拉拉他的衣角,摇摇头。
「那好吧,我们一起睡。」
第二章
身体已经是疲惫不堪,方子山却无法入睡。
是因为不习惯客栈的硬木板床,还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或者是想到明日要穿越大漠而紧张?
躺在他旁边的少年好像也没睡着,身子僵硬,呼吸也不平稳。
即将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失眠也是难免。
咳了一声,方子山低声说道:「江南很漂亮。」
少年突然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中方子山看见他用不解的目光望着自己。
男人明白他又误会了,笑着说:「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你娘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
江南没有大漠的荒凉,没有大漠的暴虐,没有大漠的死寂,也没有漫天飞舞的黄沙。
江南有的是小桥流水,灰瓦层叠的水边民宅,铺着青石板的街道,空中弥漫的是悦耳的吴侬软语。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忆江南》白居易
*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失去知觉的,也许过了好几个时辰吧?
睁开眼睛前,就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从鼻子直冲上脑门。身上到处都在痛,几乎无法动弹。强忍着想站起来,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
莫名的液体顺着头发滑下,滑进眼睛……慢慢移动还有知觉的右手,支撑起身体,压在身上的东西掉了下来,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差点吐出来——从左肩到右下腹被斩成两半的尸体——或者应该说是尸块,内脏「哗哗」地流了出来。
用手背抹了一下脸,才发现之前的液体是血。他半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等看清楚一切后突然两脚发软……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人间地狱?!
阴沉的天空,放眼望去,空旷的战场上都是……死人……自己人和敌人的尸体重叠着,他们流出的血液渗入土壤,染红了黄土。
一群群秃鹰黑压压地聚集在战场上,啄食尸体。
还有活着的人吗?用断掉的长矛支撑自己,拖着受伤的左腿走了几步,附近的秃鹰腾空飞起,发出刺耳的哀鸣。尸体被啄食得面目全非、令人作呕。他突然被绊倒了。低头一看,竟然是、竟然是将军的头颅。
骁勇善战的将军,平时对士兵关怀备至,打仗时率领众人冲锋陷阵,深受士兵爱戴。因为功勋显著,还被皇帝封为「镇远大将军」……竟然连他都丢了性命。
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把将军的头捧起……心中的感受已经不是悲痛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场多么激烈、多么残酷的战役?而幸运的他成为唯一的生还者。
仰天长啸,有谁能听到他的哀嚎?又有谁能知道他此刻的心境?
「啊!」
方子山猛地直起身体,大口喘气,冷汗淋漓。
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没有血。再环顾四周,简陋的房间,挂在墙上的字画被夜风吹得翩翩起舞。
这里是……客栈。
没有战鼓硝烟,没有尸体。
这里不是战场。
稍微平静下来,方子山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为什么又梦到那场悲壮的战役?
因为太刻骨铭心吧……
可他实在不愿再想起……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忘记吗?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回到江南的家,安抚从梦魇中惊醒的他的是娘子……
他对脸上明显挂着担心的少年道谢:「吓着你了吧?我只是……只是做了个恶梦。」
如果只是梦,就好了……
「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虽然他这么说了,少年还是没有放手。反而像怀抱婴儿一样搂着他的头,嘴里还咿咿呀呀哼唱着什么。
方子山第一次听见少年发出声音,有点吃惊,不过更吃惊的还是,他哼唱的曲调委婉优美,竟是江南小调。
大概少年的娘亲曾经把这曲子当催眠曲哄孩子睡觉吧?少年记得调子,却不懂歌词。
但是对于离家已久的男人,在偏远的大漠听到熟悉的家乡小调,思乡之情无法抑制,鼻子一酸,急忙将头埋得更低。
然后,他在少年柔软低沉的嗓音中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
七年前为了平息边境叛乱,官府征兵,新婚燕尔的方子山应征入伍,离开了家乡和娘子,随着「镇远大将军」到了离家万里的大漠。他只盼望早日克敌,胜利回师。岂料他们遭遇了抵抗顽强的敌人,最后几乎全军覆没,两军数万人,竟只有他一个生还者,而且还身受重伤。
在战斗中左脚被倒下的马车压断,身上都是刀伤,血流不止,从衣服上扯下布条包裹伤口,不一会儿就被血浸透,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