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低头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头说道:“我看,孔贼等未必会如此顺当地束手就擒,若作困兽之斗,朝廷未必可竟得全功。“
“吴公子之见,与某之意深合,然我更忧虑那孔有德非但不得彻底剿灭,更有可能窜逃入海,最终投入鞑子怀抱,此才是深为可忧之处啊。”李啸眼神中显出一丝黯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吴三桂脸上亦蒙上一层灰色,李啸这段话让他深有感触,只是他在心里却不能接受李啸如此悲观的论调,毕竟李啸说这段话,是凭着他作为穿越者的优势,才能说得出来的局势最终判断,而这是眼下的青年吴三桂所绝对不会理解的。毕竟在吴三桂看来,朝廷的4万大军已经牢牢地将登州铁壁合围,北面出海口亦有大明水师封锁,孔贼虽会作困兽之斗,还会让大明朝再受流血战乱之痛,但最终还是会全部消灭的。
只是包括他吴三桂在内,上自崇祯皇帝,下至普通士卒,都恐怕不会想到,即将发生的现实会比想象更荒谬。
吴三桂摸了摸鼻子上那道淡淡的不起眼的疤痕,他这个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李啸敏锐的目光,知道他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就下去了。
史载,他这道疤痕,是他年少时,冲阵救父时被后金兵所砍所致,幸得他年轻恢复得快,疤痕也不太明显。后来,吴三桂言语不合或不耐烦之际,便会自扪其鼻,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他死去,这也几乎成了他的朋友与部下判断他心情的晴雨表。
吴三桂叉开话题,笑着说道:“我等微末之人,说之再多亦是无益。只盼天命眷顾,皇上洪福,让叛贼早灭,山东早定吧。”
李啸脸上亦是露出苦笑神情,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李啸看得出来,在表面谈笑风生的吴三桂心中,其中却有无尽的苦涩与难过。
去年大凌河一战,他的父亲吴襄兵败逃回,崇祯皇帝大怒,正欲斩之,幸得大太监高起潜极力劝谏,方打消圣怒,只是投入狱中了事。而自已为了报高起潜之恩,同时也是为了博得更好的个人前程,拜了时任剿贼监军的高起潜为义父。并积极跟随他前来山东,参加这次的镇压叛军的征战,以期通过自已的英勇表现,打动上面的皇帝与官员,最终得以让父亲早日出狱。
这些事情,吴三桂永远不会对李啸说出来,只是他不知道,读过历史的李啸其实早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当然,吴三桂不谈,李啸也绝不会说一个字。
随着谈话的深入,吴三桂对这个同样英俊雄健的年轻总旗官越发欣赏,他发现李啸这人虽言语不多,但看问题每每有独到深入之处,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可能比自已更透彻而明白。
吴之菡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哇,终于熟了,二哥,李啸,都来吃吧。”
温暖的火堆旁,三人席地而坐,一起就着水酒,大吃烤得滋滋冒油外焦内嫩的肥美鹿肉,彼此谈笑,言语晏晏。
随着彼此的交谈渐近,尽管吴之菡对李啸依然言语不恭,但李啸发现她在望向自已的眼神中,其中的傲气似渐渐消失,而取而代之是一种亲近而欣赏的神色。
是夜,三人尽欢而散。随后,李啸给他们专门安排了房间入睡。
“二哥,你觉得李啸这人如何?”告别李啸后,在一起走近休息的房间前,吴之菡搂着吴三桂的胳膊撒娇地问道。
“此人英武豪迈,见识非凡,绝非池中之物。”一脸深思状的吴三桂缓缓地说道。
第七十章吴之菡的心事
第二天卯时。
随着冬天的到来,天色开始越来越亮得晚。这不,当李啸全军燃着火把,开始晨起吃早饭之际,天地间依然一片黑暗。
饭后,各队长哨长开始带队训练。这时,正在视察军队操练的李啸看到吴三桂、吴之菡一行人才走出帐篷。此时,天边的鱼肚白才刚刚出现。
走出帐外的吴三桂,立刻看到不远处那些排成笔直直线训练军姿与阵列的战兵,心下是莫名的震撼。
“鸡鸣即起,严格训练,李啸治军,却是有些狠厉之处。”吴三桂见此军容,心下暗赞,随后他想到现在那些松松垮垮浑噩度日的围城明军,两者的强烈对比,又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惋叹。
李啸注意到,相比神采奕奕的吴三桂,吴之菡似乎没休息好,她的眼皮明显浮肿,经过李啸身边时,望着他的眼神有种不可言说的神色。
吴三桂等人匆匆吃过李啸早以安排好的早饭,便随着李啸参观高龙堡。
高龙堡现经整修,城墙的漏洞早以补好,堡内各军营,马铺、医所、武库,粮仓等均初具规模,刘扬壮与关质正带着工匠们四下忙碌。此时的高龙堡,和当初李啸率军入堡时那死气沉沉的样子相比,给人一种焕然一新之感。见到这一片繁忙有序的景象,吴三桂等人边看边称赞不已,偶尔还会问些相关问题,李啸皆一一简要回答。
李啸对吴三桂的称呼已改回成吴将军,吴三桂明白,这是李啸要在众人面前刻意展示对他的尊重,毕竟昨夜之聊是私情,今天的参观则可称为公事,吴三桂暗想,这倒是个心细之人。
随后,一行人先在堡内看过枪盾兵及辅兵的阵列训练,随后出堡看了番哨骑队与突骑队训练,最后登上城墙,看已将十三门炮放好在四面城墙之上的火炮部队,在赵杰的指挥下,练习射击操作。
吴三桂突然感觉内心一阵羞愧。
他原本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嘴上虽不明言,但心中一直以军中第一青年将领自许。只是,今天在这里看了李啸的军队训练后,他突然感到自已的自信心受到了沉重打击。
这个与自已同龄的李啸,虽然军中职位远不如自已,却能把这一千二百多人的军队训练得如此严整有序,而且堡内各项工作均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的管理与统率能力,让自已不得不佩服。
自已来这里之前,根本不会想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总旗官李啸,会在这样一个曾经废弃的千户堡中,完全靠自已,将一只一千几百号人的军队练得生龙活虎,朝气蓬勃。
换了自已,他能在这样没靠山,没助力,近乎一穷二白的条件下,拉起这样一只强健的军队吗?
不能。
如果自已不是凭将门子弟的身份,不是靠认了大太监高起潜作义父的优势,光凭他自身努力,想在20岁的年纪做到游击一职,几无可能。
这些自已的优势,是完全从草根位置向上爬的李啸所根本不可能具备的。只是,在李啸实打实的成绩面前,自已的这些优势很有些黯然失色,甚至让吴三桂更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羞愧。当然,他是个极有城府之人,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之色。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吴三桂内心翻涌种莫名复杂的情绪,其中,有欣赏,有嫉妒,还有淡淡的失落与不安。
“李总旗练兵严整,管理有方,吴某实是佩服。”吴三桂一脸真诚的微笑,大声向李啸说道。
与吴三桂不同,随同参观的吴之菡,她那原本充满傲气的眼神,虽在昨天的交谈中改变了不少,但在今天的参观过程中,望向李啸的眼神,更是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崇拜之情。
这个英俊勇武,言谈得体,一脸热烈微笑的年轻总旗官,他的一言一行,仿佛有种魔力一般,让她这样一个胆大而颇有些野性的姑娘,那原本自视甚高的心灵中,有一种甘愿为之低身俯就的卑微之感。她那颗十八岁的少女芳心,砰砰敲打得有如一面鹿皮小鼓。
莫非,自已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总旗官不成,唉,害臊死了。
吴三桂等人把注意力放在观看堡内外军情与布置上,吴之菡则把全部的心思放在那个在前引路的李啸身上,只是,每每当他那饱含热情的眼神迎向自已时,自已却再无昨日的镇定,只能匆匆移开望向别处,只是为什么脸上却悄悄地泛起了燥热的感觉呢。
二个多时辰后,参观完毕的吴三桂等人,准备回登州大营。李啸原本欲留其吃过中饭再走,怎奈吴桂执意不肯,说已在外太久,恐延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