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的声调永远都是如和熙春风一般,就连对下人也很是彬彬有礼,他温和摆摆手,吩咐安媛进来,一边却对旁坐的一个男子有几分谄媚的说道,“。。。。。。。。可是不满意这茶?老夫叫茶房再来沏一次就好了。如今数九寒冬找新茶可真不容易,这可是搬出老夫全部的家底了。”
安媛垂着头,捧着茶盏缓缓前行。刚刚行到厅下的台阶处,便被一道轻如细纱的珠帘挡住。早有下人在帘前摆上漆木小桌,她心知是要自己在此处再沏一遍。隔着珠帘,看不清厅中的情况,隐约见到严嵩坐在大厅正中I,左首客座的是一个皂衣的男子,侧着头看不清面容,她身旁还有个娇俏的彩衣女子,感情的赞叹道,“阁老的家底可只这些,略窥一豹已经是让福华艳羡不已。我倒是觉得这茶又鲜又香,如今这个时节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新茶去?阁老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茶?”她的语气又柔又软,就象寻常家的小孙女对爷爷撒娇一般。
“茶房送来只说是醒酒茶,老夫对茶道无甚了解,倒叫郡主娘娘见笑了。”
听着听着厅中议论纷纷,只有那皂衣男子静静端着瓷杯,并不说话。安媛稳了稳心神,将茶具都摆在小桌上,拿出一个紫金小炉在桌边,从杯中取出几块小方碳投进去,那炉中的火瞬时明了几分,焰焰然有些灼人,满室氤氲的花香酒气中却渐渐多了一抹茶香。
分茶,冲水,点茶。。。。。。安媛不动声色的沏好第一道茶,轻轻点点头,早有一旁的侍女端茶送上去。
彩衣女子接过茶盏,还没有入口,却奇道,“这房子里怎么会有这般清淡的茶香四溢,阁老这是熏的什么香,竟然比宫中的龙涎香还要好闻。”
严嵩亦是不解的望向坐在右手边的儿子。他自知过去与景王过于亲近,与裕王有些交恶。眼见裕王近来得了圣心,呼声日高,他心中自是惴惴不安。此番宴会是他筹备很久,专程和裕王修好而准备的。本拟是酌酒观舞,宾客尽兴,却不知儿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弄出一出赏茶,费尽心机设下计策,引着这个不起眼的斟茶丫鬟到厅上来。
却见严世番笑了笑说道,“郡主真是问倒我了,要说茶道我也是外行。。。。。。”他正侧头去寻安媛,却见对面的男子接过侍女送上的茶盏,冷声说,“将茶香熏入木炭之中并不算稀奇,鲜摘的茶叶密封存香,与小方碳九蒸九窖便可得茶香碳。南唐宫中便有这样的秘制方法,只不过今人饮茶习气不甚,这种茶香碳饭而鲜见了。”
一番话毕,众人无不心中佩服,交口称赞不已,一旁的福毕更是又钦佩又仰慕的看着她。
安媛闻言一惊,抬头去看那皂衣男子。隔着珠帘却见那男子一双黑眸也正晶晶然盯着自己,她的眼眸瞬时似被灼烧,有些刺目的痛意。她有些遮掩的伸手去拿炉上的铜壶,不期正好触到把手上,滚烫的壶身烫的她手一缩,再看指尖已经是烫出几个细小的水泡,针刺细小的水泡,针刺般的痛弥漫开,有几分侵入心底。
那男子不知道怎么地手也一抖,茶撒在手上,烫红了一片。坐在一旁的福华赶紧拿起绣帕轻轻帮他擦拭,眉目间全是焦灼与担心。严嵩含笑看着这一幕,抚着花白的长须哈哈笑道,“真是鸳鸯情深,好不令人羡慕。相信过不了几天陛下就会下旨,到了郡主大婚那日,老夫一定要亲为唱礼。”
福华面上一红,有些羞涩的缩回手来,望向男子的目光多了几分柔情。却见那男子全然未决手上的烫伤,他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一处发怔,她有些不解的循着目光望去,却是一道珠帘隔住了视线。
一帘之隔,仿佛尘世重蹈。
斯人,斯景,咫尺之近,前尘往事,重上心头。
相对默默,却什么都不能说。隐约隔帘见到那男子的目光有几分有几分焦虑疼惜,安媛有些惶然的低下头去,强定住心神摆好第二道茶具,努力的稳住铜壶冲水浸叶。严世番坐在席位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边浮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福华看着身旁那人的目光,总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品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头道,“这茶虽然好,只是茶香淡了些,没有甘甜的回味。”
严嵩有些尴尬
的笑笑,真准备呸笑答话,却听帘外女子轻柔的声音说道,“回禀郡主,这是黄山的猴魁茶,出自太平湖畔的猴坑一带,一年明前雨后,所得魁尖也不过数斤而已。小人泡的这茶,乃是每年隆冬之际,大雪过后,猴坑难得所出的雪魁茶,此茶不如春茶那般甜香喜悦,却有冬雪苍茫间,万物冥寂待发,苦尽甘来的回味。
严嵩大是窘迫,郡主是请来的贵客,想不到自己府中一个小小丫鬟敢顶撞她。他正准备出言呵斥,却听福华到底是个市六七岁的小姑娘,受不得气,早已忍不住语调尖利的说道:
“苦尽甘来固然难得,但今日王爷出的题目岂不是‘新鲜’两字,没有甜味,如何得出新鲜?”福华与帘外的女子虽然未曾谋面过,不知为何心中很是厌恶她,凭空生出一股怨气来。安媛亦听出这话中的怨气,不再答话,只顾安然沏茶。
只见身旁的皂袍男子端起茶盏闻了闻香,淡然说道,“饮茶需要有茶境茶思,在这满屋的酒肉之气之中如何饮的了茶。这位茶师所启的茶香碳,想必是为了在这斗室之中托出一个茶境来,这也是新鲜两字的真谛所在。不懂品茶的人只知水香茶鲜,反不知这茶境最是难得。”
福华听他语言苛厉,骤然间面红耳赤,更加恼怒的望望帘外的安媛,一时间面子上下不来。还是严世番最机巧灵便,他见目的达到,便见好就收的打着哈哈笑道,“王爷果然是妙论,世番听这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茶虽好,但美酒佳酿更香。依世番看,不如撤了酒盏,再回凡尘世界喝酒观舞如何?”
见那皂衣男子默许的点点头。严嵩长舒一口气,有些怪罪的看了儿子一眼,吩咐收拾茶盏,重开筳席。
从哪日之后,平日里连正眼也不瞧一眼严嵩的裕王,不知为何竟然成了严府的常客。三天两日便欣然来严府赴宴。对这个变化,严嵩自然是大喜过望,平日里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裕王肯主动垂青,这样的政治筹码简直比不争气的景王高出许多倍。芙蓉阁里夜夜笙歌,许多朝中大臣不免也持了观望态度,人人都道裕王若能继位,严嵩肯定没有好下场,却想不到如今有了这样的变化。
每次宴会,福华郡主自然都会同来。严世番全然不顾父亲总在席间极力讨好巴结裕王和福华郡主而再三提出的联姻之喜,总要不顾福华郡主脸色的在席间安排一次献茶,今日品猴魁,明日赏老君眉,春日斗茶总有说不完的理由,茶品虽然日日不同,奉茶的人却是安媛一个。尽管福华郡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来索性绝迹不来了,然而裕王依旧如常乐呵呵的来喝茶。时间久了,连严嵩渐渐也看出些醉翁之意不在茶道,不免对这个从来不吭声的奉茶丫头高看一眼,平日里多有些好的衣料水粉的赏赐送到她后院的住处去。
这日这日后院的欧阳夫人屋里才刚刚开始用晚饭,安媛正在厅堂里分菜。便有芙蓉阁的素馨又来催安媛去奉茶。安媛正解释这边的事情还没做完,就被素馨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打断,“老爷要你去你还推三阻四,是不是不想活了?”
安媛无奈的擦擦手,交代一旁的丫鬟分菜时仔细剔出鱼骨来,却听内室里欧阳夫人沉静的声音说道,“是谁叫你去前院的?”安媛垂头正欲回答,却听素馨不耐烦的说道,“是老爷吩咐的,老夫人可要去问老爷去?“安媛她们几个都吓了一跳,平日里都对欧阳夫人毕恭毕敬,谁敢这样与她说话。
内室里略沉寂了半响,便有衣裙悉索垂地的声音传出,欧阳夫人柱着拐杖慢慢镀出屋来,她身材不高,可眼眸扫地处都显得威严,一时间旁边的人都噤若寒蝉。
素馨心里有些怵她,可她平日里仗着严嵩的宠爱,向来高看自己一等,更不会把这个名义上的正室当回事。此时她还勉力支持着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几分不以为意。欧阳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径直走到小桌前坐定,拿起竹筷说道,“把这丫头拖到后面去,重责五十。
几个浦奴应了一声,去拉素馨,却被她大力甩开,长长的凤仙花指甲在那仆妇的手背上抓出血痕。
“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