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爹生娘养,凭甚么南人可以坐拥渔米之乡,江南江北大片肥沃土地,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我们的孩子就要在冷风里饿着肚子哭泣?”
奚吾怒火上冲,忍不住大声道:“燕云十六州自古就是中原领土,当年诸侯纷争,唐王无耻,为求自保,割地苟安,太祖统一中原之后,自当收复失地。你们百姓要活命,需要那片土地,我大宋百姓一样要活命,一样需要那片土地,凭甚么要让出来给你们百般鱼肉!为你们的饱暖丢掉家园,丢掉性命?”
“生在江南富庶之地,并不是百姓的过错!如果这样也算过错,你说的那些穷苦人家是不是也能对你说,凭甚么你可以美酒佳肴尽情享受,
54、决裂 。。。
他们却要挨冻受饿?你是不是也该让出你的财富,分享给你的族人?这个世上,从来也不存在甚么公平,你有广阔的草原,我没有,我有肥沃的农田,你没有。难道便要因为这些天生的不公平去抢去夺去杀人么?那与强盗有甚么两样!”
刘倍眯起眼睛,神色中也带了几分怒气:“说起强盗,你们南人才是不折不扣的强盗,带着斯文面具,做些肮脏勾当。辽宋互市时,南人狡计百出,用低劣之物,换我上好的毛皮马匹。曾有族中老人对我哭诉,他带一头皮毛完好,角长三尺的公鹿去互市上买卖,南人却百般挑剔,最后只换得了一小捧盐巴。而那头鹿,南人转手便可以换两个年轻漂亮的舞娘!似这等欺诈之事屡屡发生,便是泥人也有土性,我们辽人没那样花花肠子,只有一腔血性,你骗了我的,我只有动刀子抢回来,有甚么不对?”
“若要旁人不敢抢,只消南朝当真壮大起来,便甚么人也不敢动歪脑筋。可是现状怎样呢?你们有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多彩的文化,最奇妙的工艺,最强悍的武器,最多的军民,却自相残杀,将力气尽数用在兄弟之间的争斗上,以至国力空虚,御外无能。你们有一句话很有道理,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南朝现在便如一只柔弱的小羊守着暖暖的房子,房子中有醇酒,有佳肴,有红菱绿柳,有美人如玉,外面守着一只又冷又饿的狼,你对狼说,那房子是小羊的,那些好东西都是小羊的,你不能抢,那狼就会当真不抢么!不单要抢,连小羊也要一并吃掉!就羊就狼,只在兄弟一念之间,选错了,便是千古之恨!”
奚吾一时想不到甚么话去驳他,只是一径摇头:“奸商也好,报仇也罢,总之要我去大辽助你,绝无可能,我宁可在大宋被人千刀万剐,强过去辽国安享太平。东丹王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作者有话要说:公鹿换盐巴的故事,是我在一本书中见到的,讲解放前国民党如何剥削鄂伦春族人,借来用用这个桥段而已,无影射之意。
………………
今天是大年初一,给大家拜个年^^
55
55、离去 。。。
“东丹王,好个东丹王。”刘倍轻轻笑了两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从大哥,又变作了东丹王。先前见你相救契丹族人,只道你不是个狭隘之人,不计较民族之分,谁知,你竟与一般南人无甚么两样……韦奚吾,你让我很失望。”
奚吾只觉心乱如麻,再无甚么心思与刘倍纠缠下去,只略拱拱手道:“话已如此,东丹王救命之恩,我只好来世再报。东丹王若肯念及你我相知一场,今日便放我走罢,我死也感激你。”
刘倍凝目望着奚吾,沉默半晌,挥手道:“施仲嘉的人被我扣在王府中,离朵会带你过去,你……便与他一同去罢。”说罢,坐回去倾了一盏酒,竟独个慢条斯理吃将起来。
奚吾满心歉疚,却甚么也说不出,撩起袍子扑通跪倒,对着刘倍连叩了三个响头,额头的血迹擦也不擦,转身举步下楼。
离朵默默守在楼外,见奚吾出来,捧着一领虎皮绒袍子披到他肩上,转身又牵过一匹健马,马鞍上挂有两个很大的包裹。他只面无表情道:“一个包裹中是王先前在互市买的皮毛,答应要送与先生的。另外一个包裹中是路上用的干粮清水,请先生收下。”
奚吾一怔,便在此时,楼上却传来刘倍高亢入云的歌声:“……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他垂下的双手握住温软柔滑的袍角,抬头向酒楼上望去,却见天边明月高悬,楼角数盏红灯灿烂夺目,刘倍斜倚栏杆,左手执壶,右手执剑鞘在栏杆上击节相和,便在楼头纵声高歌。
他的身影映在月中,清晰、遥远、恍如梦境。
相识、相知、相伴,多少个快活无比的日子尽成旧梦一场,从此,便是路人。
自黑州一路南下,竟比来时还要匆匆,渴了吃口清水,饿了啃些干粮,累了便在道旁林子中和衣而睡。甚么六王、甚么九王、甚么后党,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些人都交予子文派来的人去应付好了,他只管赶路,不顾一切地赶路。
只想见子文一面,只想问他一句:“刘倍所说那些,可真?”
问过了,却盼着怎样的回答呢?
但愿子文说,朱鹏博非他所杀。
但愿子文说,小郡主他并未迎娶。
但愿子文说,他不曾与西夏勾结。
但愿子文说,那同生共死的誓言,他还牢牢记得。
自黑州至汴梁,快马加鞭不过一个多月的路程,奚吾却觉得这是此生最漫长的旅途。
在旅途中,他闭目塞听,甚么也不想听,甚么也不想看,他不想听人议论六王小郡主奉旨下嫁御史中丞施仲嘉,婚礼多么隆重,十里
55、离去 。。。
长街处处彩灯高挂;也不想听人议论御赐郡主府多么奢华,楼高百尺,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或许,那些只是传闻。子文说:“信我,我绝不负你。”
他不信子文,又去信哪个呢?
再遥远的旅程终有抵达的一日。
腊月初三,汴梁,施家故宅。
夜半,无人,私语时。
自江宁一别,这三年来,二人聚少离多,好容易抛开所有一切,重新面对面站定时,这光景,却是如此奇异。
子文说:“我与夏太子确有盟约,他还我子远骨灰,我容许他保有回鹘大片土地。此事与大宋利益全然无损。所谓换他支持九王,则是图与一面之词,夏太子并无此意。”
子文说:“是,我杀了朱鹏博。他是后党一系,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不杀他,迟早是心腹大患,我也得不到军权,无有军权,便放不开手脚做事。李叔叔归隐,只因为我要那毒药时答应过,绝不以之对付宋人,他恨我言而无信而已。但,历史若重演,我还是要杀朱鹏博的,此事,我绝不后悔。”
子文说:“我确是娶了玉音郡主。一来此乃御赐姻缘,抗拒不得,二来如此这般,我便可得到六王的全部信任,方便行事。”
话便说得冠冕堂皇,然而朱鹏博是谁的心腹大患?方便行事又要行怎样的事?奚吾涩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