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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555节(2 / 2)

若不能配合,那怕就只能狠心舍弃了,光舍弃还不够,还要恩断义绝,如此方能显示出自己的忠心来。卢九台此时才知道,为何许多大人物,尤其是皇帝,都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大概是因为所求极大,所以只能在人情上做出牺牲,以此来强调自己的决心了。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或许也有些这般的道理在。

一想到这事儿,他就头疼,眼下事情实在太多,也只能暂时推后,苦笑道,“这个模子,我没有福分,恐怕难以胜任,要真不行,没准将来还是得调远任去坐冷板凳——就这也是心满意足了。哪里比得上幼元兄你,安稳清闲,竟是神仙日子,令人艳羡!”

当日一晤之后,不论黄幼元和卢九台内心如何,两人行动上倒是都不曾反复,都按着当时选择的路子往前走了——黄幼元这些年来经营补习班,积蓄甚丰,也已经打出名声来了。他这个班眼下生源还是很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增。

因为京城大变之后,想学特科也就是买地新学的家庭,在绝对数量上肯定是增多的,许多本来老成持重,还想走旧学路子的殷实家庭,现在纷纷抓紧时间改弦更张,要把孩子往特科这里送,还有不少卢九台这样的西林党,现在也要抓紧给孩子补课。

黄幼元本就大有名声,大家一想到读新学,接着就想到他的私塾,不管是不是他自己授课,总之先把人塞进来也安心些。这样,他自己即便不教课,补习班的收入也足够一家人花销了,他自己乐得一心修史——想修史,这比想做官容易多了,以黄幼元的名气,洪亨九居中奔走联系,不几日就得了准话,禅让大典后,《敏史》编纂委员会里,已经给他预留了一个位置,一步到位,比修国榷的谈老爷,待遇还更高些。

都说是史官清贵,可只看黄、卢两家的客流量,便知道人们汲汲营营,终究还是想做官的更多些。黄幼元道,“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是有年岁了,若再年轻个二十年,我也想做亲民官——不论别的,能把买活军那些高产种子铺陈下去,就是好事,倘若能培育出耐寒、耐旱的作物,就更是大功德了。”

他最开始钻研新学,其实也是这个目的,只是理科学问,耗费甚巨,效果也比不上买地的好,还有更多实验器皿难以购置,只能半途而废。这一点卢九台是深知的,仔细想想,似乎西林党深信的儒学,许久以前就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就连黄幼元这样的名宿,也都逐渐被渗透而面目全非。

这些变化,日积月累,旁观者看再明晰不过,只是身处局中,还被幻象所迷,深以为自己所信仰的仍旧是完整且如一的老道统,实则,儒学之亡,乃是一个渐进且缓慢的过程——敏朝之亡,是死了一次,而等到最后一批儒学进士,逐渐转变了信仰,觉今是而昨非,甚至是逐渐离世时,还会再死一次,到了儒学的最后一点特有的痕迹,也从百姓的心中被拔除时,才是彻彻底底地最后死一次。而抛开所有一切国家大政的变化,他们这些旧学进士,作为儒学的最后一代信徒,注定要亲眼见证着这漫长的死亡,在所有人身上逐渐的进展,这怎么能让人不起怅惘之念呢?

人尚未老,就已经是不胜今昔了。眼见从前对抗张犬的中流砥柱,都在自觉不自觉之间,抛弃了儒学,事实上背弃了西林党,卢九台心底的滋味复杂难言,只是因为黄幼元或许还不自知,便遮掩着并不点破。

正要说些闲话,感慨买地那截然不同的作风,譬如谢六姐的简朴随意,禅让大典的节约简单等等,黄幼元却又提起了这些次第抛弃儒学,开始尝试拥抱新学的京官来,一边抄着笺子,一边问卢九台道,“你说,如今这些同僚,最后能如愿者,会有几人?以六姐而论,她不会是想把所有京官都收拾了,只留寥寥吧?如此,对京官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一样的出身,基本江南官僚,以及现在北方地方官衙内的吏目,都能得全,如果只有京官下场凄凉,说来的确是十分无理的,卢九台想到自己这几日来所见到的混乱,也对治理京城需要的人手,有了一个很直观的认识,至少按照六姐那样的砍法,剩下的吏目是根本不足以维系京城的日常治安的,被极限削减的吏目阶层,很快就会再度膨胀,只是他估计,六姐准备以南面的吏目来填充这个缺口,达到换血的目的。

这要是来的都是孙世芳那样年少气盛的吏目……

“我观六姐行事,素来都会留个余地退步。”

对孙世芳的评价,卢九台就不会说出口了,他这句话真正的意思要这么理解:如果对孙世芳这些吏目的真实水平足够了解,那六姐肯定得留个预备手,这些人闹出乱子之后,要有人能来收拾。但吏目的缺口是实实在在的,到时候得从哪里找人来填呢?

不论如何,这些京官中,劣迹不显也比较能干的一部分,明显是可以拿来用的,为什么要浪费?就算是要收拾,也得等一等,看一看,看京城的情况如何,在确定是否需要这些老京官来补窟窿之前,泰半是不会有大动作。新吏目要是行,那是最好,要是不行的话,说不准有些京官还有被起复的机会。

“看这几日京城的乱象,老夫也以为当是如此,人手不足,各顾各的,这是显然的事情。现在也就只能保证每天的粮油供应,价格还算平稳而已,其余时候,大家甚至连门也不敢出,家家户户门扉深锁,大街上除了吏目之外,等闲行人不见,大队都在出城,这样的局面肯定不能持久——再这样下去,小商贩生存不了,也要闹起来,那乱象也就没完没了,要永远持续下去了。”

黄幼元的看法也和卢九台接近,“禅让大典之后,肯定要下狠手整顿京城秩序,拿出新说法来——整顿秩序,要的是人,人手明显不足,能管事的更少,依我看,六姐竖起你这个模子,也是要招揽一些京官中能办事的干才,让他们主动挑头出来,显示自己的本领。”

“如今,买地四面开花,北地、黄金地、袋鼠地、南洋,这都是新辟之地,都在使力气,也都在不断从他们南面的本土带走能做事的人才,按照老朝廷的规矩,早就要几下‘招贤令’了。”

黄幼元不愧是天下大才,分析起天下大势来,态度居然冷静客观,并没有西林党预设的立场,卢九台其实也觉得,西林党会饮时,凡是议论天下局势,必定要先站在‘谢贼必败’的立场上,批判论证敌有几败,其实是很可笑的。黄幼元的论断,也使得他不由得驻笔细听。

“买活军还能挺得住,不至于下‘招贤令’,把官僚的门槛放低,也是因为他们把官僚选材的基础,翻了个倍,加了女子,因此已是比老式朝廷撑得久了。但即便如此,至如今也终于是捉襟见肘,京城易主之后,各方面的改变,其实是不如预期的。”

卢九台微微吃惊地看了黄幼元一眼,也是因为他话里的‘买味’,什么‘不如预期’,这一看就是买地的口气,另一面自然是因为,黄幼元这话,透露了他对买地接管京城后的高预期。怎么,难道在黄幼元心中,买活军一接管京城,京城便立刻就该是井井有条,各行各业欣欣向荣,呈现出全新的气象来了么?

对于眼神中传递的疑问,黄幼元也并不否认,还坦然地反问卢九台道,“这不也是该当的么?买活军执政,在民生上的确是有特长,所疑问者,无非在于这样的道统前所未有,谁都不知道,这是否能长久下去,会否人亡政息,随着谢六姐的逝去,而重回乱世罢了。换句话说,倘若他们不能把民生治理得好,又怎会如此无往不利,走到哪里都仿佛天神庇佑一般,别人是要开辟寸土都难,他们是千里江山,自来依附?”

“只是,他们这民生的好处,是极依赖于吏目的,谢六姐个人神威再高,也不能把什么事都安排到位了。只从京城这里迟迟没有完全平定的秩序来看,买活军突然吞并北地,人手应当是拉到一个极限了……你注意到了没有?谢六姐平定漠北之乱,靠的也并不是买活军引以为傲的吏治,而是她个人的神威。”

黄幼元的语气也凝重了起来,“北地广阔,还有茫茫草原,哪怕风调雨顺,都是棘手,更遑论如今的天候可说是数百年间最艰难的一段了。如果军主没有看明白这一点,‘不拘一格降人才’,把许多按原本的规矩,不能吸纳的人才转为吏目的话,恐怕……”

卢九台仿佛已经看到了京城这里群龙无首、令出难行,毫无体系的情况,在北方大量蔓延开来,他道,“幼元兄,你是怕,哪怕是在买活军统管之下,北方还会再乱起来么?!”

说实话,这个设想的确是很新鲜的,哪怕是最仇视谢双瑶的西林死党,其实如今也是悻悻然地等待着北地如同所有其他被买活军囊括在内的领地一样,很快就焕发新生,过上比从前更好的日子。没想到半边身子已经投买的黄幼元居然如此悲观!

卢九台被他这么一说,第一个反应其实也是不愿相信,但仔细一想,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京城的官吏永远没有若干能办事的人去填充,那京城的乱象凭什么莫名结束?谢六姐的威名,用在这方面可不好使,卢太太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也知道新模子是谢六姐的意思,也知道谢六姐厉害,那又怎么样?并不会因此就不和卢九台闹了!

黄幼元也道,“不管从哪里,能把吏目缺口及时补上,自然一切都好,否则……”

现在说到现成有治理才能的储备队伍,也就只有这些京官了,这样看,六姐在被裁撤的京官中再挑一批人才,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卢九台的前景也会因此更加明亮——缺人的时候,提拔起来就没那么多忌讳了,哪怕有一定问题,也能睁只眼闭只眼,他所头疼的陈姨娘问题,似乎可以得到解决。不过,黄幼元的表情却没有因为这个结论而变得轻松。

“但,倘若六姐因为眼下的窘境,放宽了对吏目的限制,也不是说就不会乱起来了。”

他幽幽地说。“只是,一个乱在眼前,乱得有限,还有一个,却是乱在将来,不乱则已,要乱,那就是烂成一片的心腹之患。这就要看六姐是怎么选了……看禅让大典后,六姐会不会出政策,也就知道了。”

的确,现在大家都是焦头烂额,只等着禅让大典,大典之后,相信京城又会有一个大变——卢九台等人操持的典礼,固然比较简陋,但这只是禅让大典最不重要的表面仪式而已。

真正要紧的会议,卢九台还没资格参加,都是谢六姐带着顾命班子以及从买地赶来的张犬等法典专家在开会商议,在‘三步走’的大方针定下之后,这一步内,诸多的国家大政,都要在会议中尽快拿出说法来。禅让大典上,应当会对很多问题做一个解答:将来京城定都何处,谢双瑶在哪里办公,京城各部门怎么管事,同样的,地方上的选官制度如何和新京城体制对接……

“很快了!不过是五七日的功夫。六姐的选择,也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卢九台喃喃道,他也不由得开始好奇起来了,期待的,不仅仅是禅让大典后自己职务的敲定,也有黄幼元论证而令他产生好奇的,其余京官的去向——看起来,有一部分京官,六姐是希望疏导去异域继续发挥有限作用的,她准备留下多少来,给孙世芳一辈做备用呢?

她选择的,会是眼前的艰苦,还是?黄幼元所说的‘翌日心腹之患’,六姐又能不能有所察觉呢?

第1158章 草率的典礼

敏朝末年, 冬至,严寒,气温跌落至零下二十度左右, 连日来漫天大雪,使京城大街小巷, 无不是银装素裹,从空中拍去,一片片浓白色的屋顶, 几乎成为唯一的色调。人影在其中就犹如一个个小小的黑点, 零星分布在街巷之中,缓慢而又艰难地移动着, 走到半路, 雪又下了起来, 很快就淹没了那一点点微不可见的脚印。

或许是因为天气, 这样的盛世也并未在京中激起什么欢庆的氛围, 除了参加禅让大典的各路官员之外, 街道上行人寥寥, 路两边可见的轩昂门户,许多都透着颓唐之相, 不是大门虚掩, 里头狼藉一片, 就是连门楣堂号都歪了半边。

那屋檐遮盖下的青石地面、白灰泥墙,偶尔还能见到没有及时洗刷干净的乌黑血迹,却被路上行人默契地无视了。他们拢着围巾边沿, 呼着白气, 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手炉, 汲取着仅有的热气, 在包了防滑铁链,因而行走起来格外缓慢艰难的自行车上,东倒西歪地蹬着车,面无表情地聆听着铁链摩擦新雪,所发出的刺耳的咯吱声。

才是冬至,就已经这么冷了,今年冬天或许会冷到零下三十度——在京城的纬度来说,这是一个让人非常警惕的温度了,因为这就预示着辽东的严寒或许会去到零下四十多度,这是个逼近生存极限的温度,辽东如此,而北海的环境会有多恶劣,简直无法想象。

在这样的温度下,从前的一些规矩变得异常不切实际:按照道理,冬至大礼,各官朝服,也就是说,不论里面塞了什么瓤子,至少在外头,大家的穿着只能是那一层薄薄的朝服,若是在零度左右的天气,那还算是能够忍受,就这样每年也都有冻病的官员,但在如此的严寒之中,再要恪守规矩,那就等于是逼人去死了。

还好,如今已经是新朝的禅让大典了,早前就有令下来,‘天气大寒,尔等防寒为要,服饰不必追求一统’。这条命令,虽然可以预料到,会削弱场面的严肃,但却是让实实在在要参与在内的官员们,都松了口气。

大家在宫门口汇合时,彼此互相打量了一下,基本都是穿上了皮面棉袄——这已经是在眼下最御寒的服饰了,有些人还拿围巾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头面,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看着和剪径的强盗一般。

还有人套了个棉皮筒帽,这种帽子,在两边垂了大大的耳朵,可以扣起来,大差不差也是只露着眼睛的意思,放眼望去,白色天地中,全是黑压压的影子,只有偶然一个彩色的身影,在远处飘荡片刻,便也消失了——过了一会,有人过来说起,那是个老翰林,一辈子没错过格子,坚持要按规矩办事,还是只穿了朝服,连底下都没加棉袄,这不是,才下车没有多久,人就冻撅过去了,赶紧地被抬了下去,能不能活还不好说。

“一会赐宴吗?”

就算穿了这么厚的棉袄,脚下还蹬了大量加乌拉草的皮靴子——真正的便鞋是穿在皮靴里的,这种皮靴子就像是给马蹄包裹,防止冻裂的稻草一样,是‘鞋外之鞋’,一家人有一两双就够了,这也是从辽东流传过来的小诀窍。万没想到在京城真有冷得不可或缺的一天,大家呵着白气,在午门外三三两两地聚着,低声打听着仪式的细节,“可别赐宴了,这么冷的天,菜送上来都冰凉,这叫人怎么吃啊!”

倘若是御宴,却又不得不吃,这就是折腾人的地方了,冷天吃着冻得和石头一样的御宴,一回家就上吐下泻的也有得是,但凡是在冬日里的朝廷大典,就没有不折腾人的,每年的新年大朝也容易感染风寒,这些年来,疫病横行,为了防疫的缘故,索性统一取消了,今日也有好消息,“没御宴的,说是会发点煤球,还有些南方来的干货——也算是给咱们的断头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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