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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527节(2 / 2)

他干得不算是最好的,圆性也知道,首先,他根本就拿不出任何能让上头满意的数字,圆性给的数字都是估出来的,半点不精确,他既不知道彩云道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都住在哪里——

或者说他知道得并不全面,也没有发动人手去统计,如此一来,彩云道的情况基本就是一片混沌,什么都得猜着来了:在南洋,还能通过高产稻种的发放来推测实控区的人口和耕地数量,但在彩云道连这个条件都没有,因为交通不便,在彩云道落户的百姓,官府是不指望他们输出余粮的,而且也根本做不到按时发放稻种,就这高原山路,雨季还经常滑坡什么的,一个耽搁,种粮运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因而,彩云道高原的农户,新移民是以种土豆为主的,高产稻只是辅佐配角而已。土豆在天气偏冷的地方,自留种毒性较弱,和高产稻配合,足够养活新移民了。能自给自足,就算是达成了官府预期的目标。至于说迁来的百姓,是否有意愿来帮工修筑昆顺走廊,这就完全悉听尊便了。

圆性能把五尺道沿路,以及通往各村镇的小路修好,沿路的治安、补给,配合官府一起梳理清楚,再保证那些修筑昆顺走廊的工人,不论是受雇还是自发助拳,都能吃上饱饭,不用真的自带干粮,这就已经是使尽浑身解数了。

多的东西,不需要要求,要求了也做不到,这和南洋现在的局面其实也是非常相似的,只是总督大人心气高,面对的压力也大,他嘴上说着大不了不当这个官了,但圆性却深知,真不想干的人,才不会把这话挂在嘴边,都和自己似的,一切顺其自然,早已勘破了贪得执迷,情绪上反而如一波死水,不会轻易再起波澜了。

不过,平心而论,这个总督如今也的确不好干,光复安南,收服三主根本不是什么难点,甚至不值一提——对见识过定都大典上,买活军军士风采的安南三主来说,要他们鼓起勇气和买活军大战,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安南上下君民一心,都是螳臂当车般的不智之举。更别说安南境内早就被连年战乱折腾得民心浮动,乱成一锅粥了。

知识教这里一发力,把农庄的百姓往山上领,城里的军士,没有人种粮食,没有壮丁抓来补充兵源,面对在上游虎视眈眈的彩云道各族,海边遥望的买活军,还有接壤处不怀好意的邻国……除了哀唱‘穷途兮日暮’,还能做什么呢?灭国都没费什么劲儿,还是惯用的手段,几个方向一发力,硬仗基本没打,安南就传檄而定了。

至于那些在投降过程中的种种丑态,圆性连打探的兴趣都没有,他平日里实在是太忙了,只要知道一个结果即可。而他来开会时,郑地虎等人也根本没和他夸耀,没这个闲心:三主归顺,只是一切磨难的开始,不论是对知识教还是对南洋总督府来说,他们都势必面临一个极度艰巨的局面——管理人员是没有的,短期内也不可能增加,新增人口是极多的,生产任务是繁重的,心情也是紧迫的,语言还是不通的,如今会说官话和安南土话的人手就这么些,哪怕连语言老师都算上,洒在这么大的土地上,也是杯水车薪。

大家开会时已经完全放下了派系和门户之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出对方脸上的死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的开局连种子都没有,除了蛮干,别无他法——郑地虎也指出,现在已经到了抓大放小的时候了,且不说精细化统治,现在的要紧事甚至根本不是在安南建立起统治,这些都先不去想!

首要的就是建立起仙种基地,由种子入手,先提起一条线来:总督府的底线就是大家都种田,都学会种高产稻,能把米卖给官府。至于说村子里谁管事,乃至扫盲识字等等一系列买活军惯用的手段……这些都可以不提!你就沿用旧规矩,宗族制也好,知识教信仰也好,只要能把日子过下去就可以,现在的关键是米,还有米能换到的物资!

物资是有的,谢天谢地,冰雹并不影响工厂开工,如果不是南洋的天气限制,甚至还有多余的毛线能卖过来呢。这条最基础的生命线,在上下一心、不计代价的奔走之下,颤颤巍巍地建立起来了,并且还真的勉强维持住了运转,当然,代价也不可谓是不沉重,比如说占城一泻千里的卫生水平,近乎无法解决,就算是总督也只能接受被这股子臭气给腌入味的命运,并且真正理解了他的洋番朋友,为何介绍说他们国家的贵族往往都住在乡下。

这些代价,有些是眼前的臭气,有些是日后的隐患,在紧急的现状下可以捏着鼻子暂且不理,但仍然有更紧急的问题会随着时间浮现——事实证明,粗放式或者干脆是放弃式的管理,必然会有种种问题,否则社会不会一再追求集权治理。

即便有仙种作为缰绳,各地的村落在最开始那口气缓过来之后,陆续仍是出了状况,有新旧之间因为语言不通而必然发生的摩擦,也有村民对管理和改变的不适应,很多村民闹事之后,指望得到的是一个温和公平的新主子,继续过着一种小村落、少交流的耕种生活,他们认为现在的村子人实在是太多了,田地也开垦得太多,同时种地的方式也不是他们习惯的……他们才从那种窘迫的战争阴影中逃出来不久,又很荒谬地想要回到被记忆美化的,还没有变得很坎坷的那段日子里去了。

虽然这些百姓没有一点民族的概念,思想也都很简单,但他们心底里的这种抵触,其实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他们必须接纳说着陌生语言的管理者,进入自己的生活。在圆性看来,这种堪称荒唐的抵触感,也是有思想基础的,对过去的怀念,当然不是怀念吃不上饭的饥饿感,而是怀念身在某种秩序中的归属感。换句话说,这种怀旧感的消解也很简单——给他们提供一种新的秩序,让他们在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可以了。

其实,如果不是知识教人手告急,这事儿知识教是最合适的,手拿把掐、叱咤立办,但问题在于,南洋的衙门还能从本土调人来,知识教该去哪调?他们也一直缺人啊!连知识教那套相对已经很简单的秩序,都没法去宣传了,那就只能再退一步——约法三章如何?制定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简单共识,不要复杂,就一两句话,但凡能铺开,那也多少能起一定的作用。

圆性自问,他对郑地虎提出这个建议,完全是一片好心,归根到底,南洋的事情和他关系其实还不太大。但未曾想到,私下相谈时,仅仅才说了几句,郑地虎便不分青红皂白,来了一通大发作,这对如今随着年岁增长,火气日益消融的总督来说,当数罕见,圆性之前虽然也挨骂,但那都是有缘由的,很少被这样迁怒。

他仔细度量总督,见他双目无神,眼皮浮肿,唇色发白,而腰间隐现赘肉,要比去年见面时胖了不少,心道,“总督大概是太累了,别说养生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他身体熬不住,要先大病一场。”

想要恢复健康很简单,休养就可以了,以买地如今的医疗水平,养生上的知识要比从前丰富太多。但这个节骨眼上,总督位哪可能随便换人?如今的南洋,根本不算是买地那种衙门体制:吏目犹如雇员,随时都能换人,就算是主官,也没有幕僚之类专属于他的手下,按道理,任何一个职位被调走,都不会妨碍衙门运转。南洋现在就如同从前的敏朝,总督就是羁縻大吏,整个体系里,因人成事,少了某人就不行的现象太常见了,这样体系下的总督,通常都一坐就是十余年,朝廷是绝不会轻易汰换的。

要说现在的郑地虎,用权势熏天来形容是真不夸张,他一手掌控的是天下粮仓,每个收获季,从占城港运出去的米粮,就是维系灾区的生命线。但他是丝毫没有半点春风得意,反而一副精神状态岌岌可危,随时崩溃的样子,在圆性看来,这恰恰是郑大人聪明的地方:时势至此,他算是被架得这么高了,日后该怎么下台呢?

这且不说,正因为南洋如此重要,他的压力也才跟着更大,因为每一个问题都非常难解决,而动用的筹码又异常的少,恐怕是越想越绝望,再加上多日的操劳,这才有点垮塌,在圆性这个自己人面前,不管不顾地发泄了出来。

怕是已经失眠许久了……圆性虽然被骂了一通,但一点不生气,反而有点同情郑地虎,他道,“还是要的吧,不管缺的东西再多,现在最缺的也的确是规矩,不妨就简单地约定一些,不许打架,有事找教师、祭司评理之类的规矩……”

“那这就等于是把权力下放给语言教师了?这些人你又焉知他们的素质和品性呢?”

郑地虎揉了揉眼睛,眼白已经有点发红了,不像是要哭,而像是梗着脖子要和人争吵。圆性屏住呼吸,后退了两步,立刻放弃了把对话继续下去的打算,想着要不要先托词逃遁,等总督的劲儿过了再回来——他被骂一次算是看在情分上忍了,要再被骂着玩儿,圆性也没这么有义气。总督大人就是累死在任上,又与他何干呢?如果圆性因靠山倒台被牵连解职……那可太好了,他就留在彩云道做个农夫,也不用管那许多了。

但总督大人毕竟并非等闲之辈,他深吸几口气,还是控制住了情绪,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圆性解释,“最近睡得少,脾气是比从前爆……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虽然北部天气也是渐冷,或许是种不得三季稻了,但总产量增长,也还算可喜吧?”这是从出港量可以推算出的趋势,也是现在整个西南边陲最清楚的数据了,圆性问道,“可是有什么小僧不知道的事儿,令大人心忧?”

“……还是数字。”

总督大人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拧了拧眉心,又狠狠地嗅了嗅辛辣的鼻烟,等到那喷嚏惊天动地的打了几个,他方才宣泄了心中的闷气一般,低沉着声音道,“数字太不明确了——到底有多少人南下了,还会来多少人?现在没人能给出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南洋也不是无限大,或者说,我们的掌握的地方,能生活的百姓也是有限的啊!”

“我已多次请示六姐,甚至……”

郑地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圆性,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但很快又破罐子破摔般,直接开口说道。“甚至多方请托,找到一个有权限能接触仙库高密级资料的大拿,请他为我开示了一下将来——你可知道,圆性,便是在天界,各方面条件毫无疑问都远胜我等如今的天界,安南的人口也没有过亿……至于其余南洋诸国,人口过亿者也寥寥无几,那可是拥有化肥的天界啊!”

化肥这东西,已经在试着研制了,它对产量的刺激,圆性当然知道。他一下有些悚然了,“总督是担心……”

“人口承载量肯定是不能依着天界来的,现在的人口承载量是否有天界的十分之一都不好说,可你知道北方的受灾人口是多少,迁移人口又是多少吗?”

郑地虎问圆性,自己摇了摇头,自己解答了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现在没人能知道,也没人能统计了,一切都全乱了!”

“我们只知道人会不断的来,会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不知道,陆路和海路不同,是无法控制的。一旦打开陆路,就等于是打开了一个关不掉的缺口——南洋不像是买地,有那么多渠道去统计,去算,现在我只知道,有人回来,我不知道是多少——要说我还知道什么,那就是六姐也不希望我把这个缺口关掉。问题最后还是回到我这里。”

郑地虎双目赤红,像是在问圆性,也像是在自问,他的声音是颤抖甚至是哽咽的。“这么多人来了,要有地给他们种,等大平原都满了,我要到哪里去找地?又该怎么把他们都弄过去,怎么搞来足够的种子?八百媳妇国?暹罗?高棉?膘国?洞乌国?圆性,你说我要灭了多少国家,教多少百姓种田,给多少仙种,才能让他们匀出照顾不了的田地来,给这么多人找到地种?”

“我不怕难,我不怕啊圆性,甚至哪怕你给我个数都好!但现在我没有数,我不知道我需要多少,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供应得够不够,会不会已经因为短缺酝酿出了危机——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坐在总督府里,看似统管整个南洋,其实连南洋现在是什么样子都丁点无数……”

这个素来强势甚至有些蛮横的汉子,在这一刻也显得分外软弱,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圆性,“这就是旧式统治的感觉么……没有数字,什么都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想象——这么多人都挤在大平原上,彼此陌生,语言不通,持有铁器,如果乱起来,如果乱起来——”

“甚至,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圆性,是真的不够……如果把整个南洋都拿下来了,还是不够,那该怎么办?如果南洋的气候也变差了,该怎么办?再去更难处,去身毒?不顾瘟疫了?还有哪里能去?袋鼠地,黄金地?”

郑地虎喃喃自语,“我们根本不知道华夏有多少人,这是最大的问题,北方的皇帝不清楚,六姐也不清楚,有多少人会南下,南洋又能承载多少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个数字都没有……简直就是坐在这里靠空想来管理一大片地方——”

他突然疾步而起,走到墙角捡起脏兮兮的毛巾,投入水盆中潦草地搓洗一番,往脸上一搭,往沙发上倒去,一句话也不说了。圆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中充斥着惊讶与同情,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郑地虎的说法,只能微弱地说,“但是……不会所有人都走的,毕竟不是完全没收成了,只要走掉一部分人,剩下来的人也未必会继续迁徙——压力或许也没您想得那么大——”

郑地虎把毛巾拿开,静静地凝视着圆性,圆性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大概又是太想当然了,他做出一副请教的模样,郑地虎则张口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

“不是只有汉人才会迁徙。”

他说,“游牧人更喜欢迁徙,圆性,气候在变冷,他们也承受着压力,他们也会往南走,只是,他们的南方,和我们的南方不一样,我们的北方,就是他们的南方!”

他不必再说下去了,圆性已经完全明白了:人口变少,北方的边防压力就大了,受到生存压力的驱使,没饭吃的人会到处抢食,战争不可能只燃烧在草原,而边境地带的百姓,在战争的压力下会更热衷南迁。

迁徙不是一个理性的决定,没有一个刻度尺,人走到刻度一下就立刻停止。有时候它会成为一种风潮,变成一个循环,走得越多,剩下来的人也就越不想留,已经知道了

新的地方日子过得不错,气候很好,粮食有收成,为什么要留在衙门不管事,气候越来越差,边境重新又滋生了战乱的地方?

人挪活,迁走的人活下来了,但北方的衙门也完全不会因为灾民的减少有缓过来的一天,他们将在更恶劣的环境里,面对更强的边境压力。圆性逐渐意识到,吃不上饭,这是个世界性的问题,当你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时,周边地区所感受到的,将是极其恐怖的号召力——而在眼下来看,这种号召力释放的唯一区域,就是南洋!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的南洋!

“这……”

当他完全理解了郑地虎之后,反而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了,但反而是这束手无策、张口无言的绝望,有效地慰藉了郑地虎的情绪,他重新把毛巾盖上了自己的脸,声音嗡嗡地从下头传来,有些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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