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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520节(2 / 2)

这些人的口音多有相似,都带了属于北方官话特有的含混,衣着也五花八门,行动间各分派系,一看就知道,大概不是一样的出身。他们到达目的地的速度,也有快有慢,素质更是参差不齐——好的那些,走起路来三人一行五人一列的,已经通过了大半扫盲班的教育,不好的那些,连交流都费劲,眼神发亮凶悍,明显在一路前来的路上,手里是见过血的。

不论如何,只要到了江北,沿岸州县就都一视同仁地将他们安置下来:江北这里没有电报,也不便征用总台,是以渡口行船的方式和江南通电报的州县进行传讯,沟通新一批流民的安置,哪一批流民去种地,哪一批打发他们继续往前走,安排人在行进路上敲打、教育、消化……基本都能在流民到达前数日都安排好。

这样,流民到达时,先就吃了一颗定心丸,感到当地的管理,不但细致,而且从容,虽然暂时还说不上吃饱穿暖,但一路走来,忐忑的心情,毕竟是一下就稳定了不少,对未来的日子也有了盼头——就算是再桀骜不驯的流民团队,一路走来逐渐变得更像是流窜匪徒的那些,这会儿也一下就服管得多了,不再和自己设想的那样,依旧紧密抱团,抗拒任何把他们分开的行为。

四处流窜的这些灾民,就怕他们越打越强,不断地把骚乱带到各地,一旦稳定下来,再吃上几天稠稠的米油粥——只要灾民能走到大江这里,米总是不缺的了,南洋米从海运到松江港口,经大江往上游,一直到三峡以前,航运成本都是很低的,大概只略高于继续沿海北上,沿岸停驻的路线,一天两顿,每顿一大碗稠粥,这对被划分为特别救灾安置区的江北来说,已不算是什么大事。

而灾民呢,喝两天稠粥之后,那股子称王称霸,一条贱命看淡,不服就干的心思,也就随着稠粥一起被吞入腹中,这些还没有完全来得及彻底匪化的灾民,一个个就重新老实忠厚起来,开始关心起自己要被分去耕种的土地了,也很羡慕那些能被挑选去做工的流民。

——这些流民往往都有一个神秘的向导,大概和乱军有关,但古怪的是,中原道的乱军里出来的向导,不知为什么,却很熟知买地这里的规矩,还能沿路教他们一些扫盲班的知识……

这些流民向着老乡打探到了这些消息之后,也感到大惑不解,不必有多高深的学问,他们也能感觉得出来,中原道的局势,背后怕是有猫腻呢。

国家大事,对于流民来说当不得饭吃,大家更关心的,当然还是明日的饭辙,很多人的视野甚至都达不到道级的高度,连县级都是勉强,他们只知道自己生活的村镇乱起来了,连年也没什么收成,又旱,还有疫病,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刚好有人要南下,便跟着一起走了。

要说是谁决定往南走,来江北栖身……好像也说不出来,无非是从众而已,他们那被饿得所剩无几的心思,几乎全都用在吃喝上了:南下的时候,都是藏着自己带的口粮,又觊觎着旁人的那口吃的,每日打尖休憩时候,怎么去野地里觅食找水,有家小的还要照看好了,生怕孩子被人偷去吃了。

仅仅是考虑这些,就已经足够操劳了,谁还在乎县里、府里的事情呢?也就是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了江北这里,都有了稠粥吃,流民们见了面,不必费尽心思地算计着对方的那点粮食,大家的话这才多起来,可以坐下来聊聊家里的事情了。

到了这时候,你一句我一句,大家逐渐这才拼出了家乡的全貌:中原道这一乱,的确是非同小可,上到和京畿道接壤的漳河畔,下到洛阳以南以至于往江北一条路上的沿岸州县,都是陷入动乱之中,大批大批的死人。最先乱的虎牢关,山阴灾民入中原道,之后不知怎么的,就有一支乱军成型了。

他们自号是‘顺应天意、拨乱反正’,大家都叫他们大顺军——大顺军势如破竹,从虎牢关一路打到商都,把商都拿下之后,亮明旗号,又想去攻打京畿,这条线上的乡亲,就是较早南下逃难的,他们基本都是见识了家乡死人的画面。

“怎么能不死人!那些富户地主,家里房子修得好的,献了粮库的也还罢了,一旦敢于抵抗,那就是阖家绝户!头颅垒起来做京观,做完了再烧掉——至于那躯壳,可舍不得烧了,都是砍下来晒成脯!大顺军吃得好啊,时常能开荤,他们的兵,眼睛和野狗一样亮那!黑夜里都会发光,比咱们雀蒙眼的老百姓可看得清楚多了!”

不管从前吃不吃,但反正在攻打京畿道时,大顺军是吃人肉的,而且因为吃人肉的关系,军粮来源扩充,战斗力还更提升了不少。也成功地吓到了交战区的百姓,让他们放弃幻想,纷纷大举南下——交税是可以的,谁来都交税,但若是大顺军不想收税,只愿意吃人的话,那这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后来大顺军是因为什么,放弃攻入京畿,这个不是百姓所清楚的,就像是流民也不知道,江北已经成为了特别救灾区,所有救灾事宜,‘悉由买活军办事处便宜主理’,而这个决议下达之前,京城官场又有多少官员,因为一些四六不沾的理由丢官下狱。他们能拼凑起来的,不过是大顺军的动向:

攻京畿道而不得,或者说, 或许一开始就是佯攻吧,因为大顺军并未在京畿道和官军交战太久,好像只是稍作试探,不几日功夫就调转方向,以闪电般的速度,急行军猛攻洛阳。并在半个月的围困后,成功地引发洛阳百姓内乱,开城门放入大顺军,‘大屠三日,烧尽肥肠’——大顺军竟履行承诺,并不屠杀城中平民,而是在百姓通风报信之下,将城里和福王相关的所有门户,全都灭门!

除了一些素有清名,与人为善,得到里坊贫民担保袒护的中等人家之外,洛阳城内被屠而死的人丁,何止万人?从洛阳城中逃出的百姓,谈到这几日屠城,也都是色变——很显然,他们大概多是有些身家的,这才会在事后仓皇南下,洛阳城内那些活不起的百姓,都是欢欣鼓舞地加入大顺军了,被吓跑的自然不会有侥幸逃过一劫的小户人家数量多。

这么总结下来,整个中原道其实就是在进行针对富户的清洗,有些洛阳更南的人家,比较有见识,有远虑的,也没等大顺军来,赶紧先逃了,舍了田地不要,把存粮也留了不少在家里,只带了不招人眼的份量,宁可和大家一起忍饥挨饿地到江北来,隐姓埋名重新白手起家。

这也是为何流民五花八门,言谈举止就不像是一种人,也有稀里糊涂逃来的农户,也有抓紧时间逃亡的小户人家,大概还有一些大富人家的漏网之鱼——他们也是被吓怕了,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全谈不上公然炫耀什么。别人也不多深究,反正大家坐下来谈这些,也就是扯闲篇,江北都成了特别救灾区了,都是家里没隔夜粮的人,能有份活干,有块地种,就惜福吧!

至少这特别救灾区,做主的是买活军办事处,对于中原道那些没见识的乡下农户来说,这六个字虽然刚接触不久,但一路南来,也逐渐意识到了买活军那高不可攀的期望,也建立起了一点对未来的信心,他们认为,大顺军大概是不敢打到江北来,和买活军作对的。

——如果是敏朝地界,那就不好说,心里非常的发虚,对于未来也不敢有什么长远的指望,因为他们对于家乡的官衙德行,心里是有数的。可买活军那就不一样了,一路以来见识到的很多东西,不知不觉就在他们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知道江北说话算数的是买活军办事处,大家就感到心里多了底气,也多了几分对未来长久的向往,脑子好像重新又灵活起来,有了一些远见,可以试着去构思一下,怎么在新家园里扎下根来了。

甚至,当这些灾民中比较出色的人,被挑选出来到江边做工,因而得以见到了江对岸那朦胧的光晕之后,他们心里也渐渐地浮现出了一些对于过去的悔恨——怎么以前就不知道买地居然这样好呢?这么看来,说不准大家也是苦尽甘来,日后还能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仙界一般的好日子啊!

如果早知道的话……很多人不由得都遗憾起来,或者说,对一些的确早知道,但没有放在心上的人来讲,他们也不禁去想——这要是自己早下定决心,能舍下家里的根基,早点南下的话……那么,一路来的担惊受怕,亲人间的生离死别,是不是或许也能避免呢?

这是一支人人都有过去的新工队,能把家小囫囵带到江北的流民,百中无一。多数家庭都损失了一到两个成员,因为饥饿、颠沛、疾病……死人的理由是很多的,活下来的理由则很少。当他们终于来到工地,吃到了工地给的口粮,就着咸鸭蛋大口大口地扒白米饭,尝着盐味丰富的辣椒酱——

当他们饱餐了一顿,幸福地捧着肚子,靠在稻草褥子上,透过帐篷门眺望着朦胧的星光夜色,注视着远方江岸对面,那隐约的光晕,犹如见到了近在咫尺的天界时,很多人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这眼泪,是为了自己的饱腹而流,还是为了失去的亲人,为了不可追的过往而流。

这是要怨怪也无从怨怪的事情,可也是无法不悔恨不遗憾的事情,在饥饿和战乱中所度过的心惊胆战的一年又或者是几年,明明才过去不久,可记忆却变得模糊而遥远,和江对岸的乐土一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似乎都触手可及,却又似乎一辈子都再回不去到不了。他们没有充足的文化素养,找不到一句话来形容这复杂的心情,只是在这一刻,不约而同般,逐渐地潜入了同一片情绪的海洋,在灯火之中,眺望着发光的江岸,在黑暗中次第悠长地叹息。

“都过去了。”

不知是谁说,他的声音虽然低沉粗豪,但却也满是哽咽,这句话与其说是要说服别人,不如说是要劝服自己。“都过去了!且看以后吧!”

真过去了吗?能过去得了吗?人群中传出悉悉索索的动静,突然又有人问,“中原道……老家那里……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是啊,他们极其幸运地逃离了的家乡,那饱受旱灾虫灾瘟疫困扰的多灾多难的土地,还有留在其上的老乡们,以后……又会如何呢?

这不是他们能关心的事,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本事,甚至或许多思考一点儿,还会引来旁人的嘲笑,认为他们想得也未免太多。可在这一刻,当大家都在帐篷内试着入睡的时候,当不知有谁从怀里摸出了一片树叶,呜呜咽咽地吹起了荒腔走板的《锁南枝》时,这些疑问,不免也伴着泪水,映现在每个人心间:家乡的未来,将是如何?家乡的过去,又该如何释怀呢?

过去的一年里,有多少不该死的人死了?那些被杀的富户,那些被牵连的百姓,当真个个都该死吗?那些饿死病死的被杀的失散的家人——他们又有谁是该死的呢?

可该怎么办才好呢?这是天要收人,又堪怪谁呢?营地之中,鸦雀无声,只有那幽咽的曲调,断续地向着,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歌声,好像是那失散已久的乡邻,推了推草帽,从浓眉下狡黠地投来一眼,故意捏着声气唱着,“太无情——罚奴磨麦到天明——”

这歌声飘飘荡荡,忽而在前,忽而在后,一会儿幽怨,一会儿缠绵,像是一支不甘的手,抓着灾民的脚脖子往刚逃出的深渊里拖,又像是母亲温柔的拍抚,在久旱而干燥的夜里,苦中作乐地哄着他们入睡。

灾民们断断续续地睡着了,逐渐地把战乱的回忆,和对过去的追缅,在梦中飞快地遗忘,只有那根深蒂固的饥饿感留了下来,很多人对此感到费解,但这的确是事实——这批中原道的流民,即便在江北道暂时安稳了下来,也表现出极高的迁徙热情。

他们通过扫盲班考试,同时也因为长时间的停留证明自己并没有携带疫病之后,便都积极地迁徙去了南方,尤其以南洋最为受到他们的青睐,压根不需要衙门鼓励,反而争相自发踊跃而行。很快就在安南一带成了气候,开辟出了若干水稻农场,其中涌现了很多农务专家——甚至,他们还和分布在南洋的客户人家,发生了很良性的反应,以至于引起了南洋委员会的注意……

第1098章 昆顺走廊

“怎么,这都隔了多少年了,居然还能叙得上亲戚?我听着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郑地虎有些不可思议地放下了手里的报告,“新鲜,要不是这码子事,我还真不知道呢!这客户人家的根子,真是中原老地?那他们当时干嘛南下呢?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还能知道的?”

“族谱虽然说是都烧了,可那也只是能搜出来的,搜不出来,夹在包袱里带走的也有,记在脑子里的也有,就算记不清具体的辈分了,郡望、堂号,这个是从小看着牌匾看到大的,哪能轻易忘记?只是说这些年来,他们都分散居住,说这些也没必要罢了。”

在他下首,莫祈平相当从容地回答着郑地虎的问题,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使用‘郡望’、‘堂号’这些冷僻的词汇了,连语气也和土生土长的华夏百姓没有什么区别。“等到这些中原道的移民一下来,双方互相一打问,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立刻就开始认亲联宗了。”

“怎么联?还是按族谱来,找到实在亲戚再联?”

“只要郡望相去不远,这就能联了。”莫祈平看了郑地虎一眼,带些打趣地道,“我看总督大人府上,从前也是这么联的吧。”

要说十八芝还在当大海王的时候,郑家在福建道闽南一带,的确也是如此经略的,郑地虎也不生气,哈哈一笑,纠正道,“那也不至于这么夸张,还是要同姓、同祖籍才能联的,否则,吃相就有点不好看了,是要遭人笑话的。”

“这不就是了,如果不遭人笑话,哪怕老家隔了十万八千里,也不是一个姓,只要有需要,也是可以联宗的。”莫祈平慢悠悠地说,“如今的南洋,又有谁会来笑话这些新百姓呢?这些初来乍到的百姓,正是要抱团立足的时候,当然是想怎么连就怎么连了——还真别说,这联宗效果是真不错,您一向的一个担心,说不准还真就迎刃而解了。”

“你是说——”郑地虎也立刻明白了过来,不过他说不上喜出望外,的确是松了口气,但也不无忧虑,“但还要看六姐怎么想……联宗什么的,不是宗族又冒头了吗?六姐未必就真很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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