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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422节(2 / 2)

疫病是未曾听说过的关键词,山子的眉毛挑了一下,“疫病?”

“是哩,是从西南骠国传来的病,得病的人浑身都是水泡,从我们这里进山做生意的白夷说,叙州帮有药能治这种疫病,但是,这种药只能治白夷,治不了黑夷的老爷们,因为不想得病,就要先割开手臂,种个汉人的蛊,然后到山下去给汉人干活,说是大山内已经成了疫区,成了被魔鬼诅咒的地方,留下来不走,每年到了春夏都会有人得病……”

说话的夷人少年伸了伸舌头,“我们白夷在哪里做活不都是做活吗,就算是做汉人的娃子,为了活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叙州帮的汉人老爷们很仁慈,待佃户很好,这话那些货郎们早就说过了……可黑夷老爷,身份太高了,连头发都不能剪,让他们去种蛊当娃子,他们怎能愿意呢?”

这是实在的道理,故事的脉络也就由此分明了:天花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南洋往上,掀起了一波在当地小规模的流行,其实,如果不是牛痘种植已经推开了,叙州当地人和山中夷寨的接触,说不得都会造成疫情的扩散。但现在当然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有了牛痘的加持,叙州的货郎在疫病中安然无恙,而他们传说中的‘叙州娃子’,所得到的待遇也让白夷们怦然心动——服劳役、交租子,这些事情白夷也都要做的,而且黑夷的剥削力度显然更重,如果能住在山下,又可以免除天花的阴影,他们为什么不去做叙州娃子呢?

理所当然,疾病在白夷的转向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倘若没有疾病的促进,单单只是待遇的不同,并不足以让这么多夷寨都卷入叛乱风波,只有感受到了天花的可怕,又有明确的待遇差距,白夷才会迅速形成统一认识,在毕摩的带领下起来闹事——这种事情,本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因为他们也很清楚,黑夷贵族绝不会接受自己的奴隶跑到山下去,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把敌人推倒山崖底下去,再把他们的名字都刮掉,给他们雕刻灵牌,再把灵牌烧成灰,洒到茅厕里去,给他们编造各式各样的不吉利传言,譬如说把疫病和黑夷的反对联系起来,声称疫病是一种魔鬼,一种蛊毒,迷惑了黑夷的心智,让他们不肯让白夷得到治疗,从而更方便疫病来收割人命,他们这得以幸免,这是黑夷和魔鬼的交易。

对于敢和魔鬼做交易的人,如何镇压和厌恶都是不为过的,哪怕把原本的家支概念完全推翻,这似乎也是必须的代价,这也就形成了李谦之和山子看到的酷刑场所,更有一些地方,白夷做得还要过火,他们会把黑夷贵族用在‘呷西’娃子上的酷刑,全都用在了贵族们自己身上,这样他们死的时候都看不出人形了,而且,他们是作为呷西娃子而死的,如此卑微的身份,足可以确保他们再也无法在阳世作祟,彻底地从白夷的生活中消失掉。

“这个地方死了太多的黑夷老爷,就算没有疫病,也实在太不吉利了,大家都不想在山里再呆下去,巴不得立刻下山,就这样,叙州帮来人把我们接走了,我们播州的白夷,现在都成了叙州帮老爷们的好娃子。”

山子翻译给李谦之听的时候,转述的语气也有点怪怪的,“我们是从疫区来的,他们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也被叙州帮种了好蛊,不怕魔鬼瘟疫,这会儿我们早就被赶走了,或者会被立刻杀掉,免得魔鬼借助我们进入寨子里……吓人不,小道士?就这一句话咱们差点就死了两次。”

死了两次,一次指的自然是两人无知无觉地经过了天花疫区,虽然已经人去楼空,但天花病毒的生命力是非常顽强的,甚至可以附着在旧衣物上,于数年后引起传染,要不是山子和李谦之接种过上好保真的牛痘,这会儿就该担惊受怕了,在这缺医少药的深山里,染了天花,除了听天由命还能做什么?死不死完全就是看命了。

至于第二次,则是他们的自大了,实在是小看了土番的战斗能力,白夷固然相对温顺,但为了保护寨子,杀两个外来人还不是和玩儿一样。李谦之勉强笑了笑,“嗐,再吓人比不上你摔下栈道那次,这有什么好后怕的——这么说,这片山林里的夷人,现在大多都摆脱了黑夷的控制,搬到山下去了?”

“差不多,他们的数学概念不好,统计不出具体人数,但几千人是有的。黑夷几乎全死完了,据我总结是这么回事,说来也是挺好笑的,一个山头的黑夷都是连络有亲的,这个寨子闹叛乱,临近的寨子都会派人出来打探,结果去打探的人就把天花给带回寨子里了,寨子里开始有人生病,就得去外头找药,这时候原本的寨子差不多也把黑夷都处死了,毕摩这边也派人出来和寨子的白夷说,白夷百姓一听,这么一回事,当下就闹着要种蛊……”

他画了个圆圈,“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座山都带进来了,这是好在他们平时没事也不翻山到播州去,不然估计天花还得在播州那里传一波,这下可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别打了,赶紧去找买活军治病吧。”

战争和瘟疫同时发生,在往常这都是要大量死人的节奏,没想到在石海山这块,还成了大量白夷开展新生活的契机,当然,这波天花肯定也收割了不少人命,这是不可否认的,但同时也要看到,尽管付出了这么多人命,但余下来白夷以及他们的后代,至少是不用再担心天花这回事,可以和山子他们一样,大大方方地从疫区走过了。

“这波瘟疫真要是在番族区传开了,那还真是天意。”山子也是想到了这点,不由得感慨道,“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在西南地区这边的一大块隐患,等于借着这个瘟疫,是帮我们给解决了,山林里真成无人区,也就不用担心番族下山侵袭捣乱了,而且,川内大量人口迁出,劳动力空缺也有人补上,还真是一举多得!”

“何止这些?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这也意味着叙州帮手里多握了数千名对他忠心耿耿的所谓‘种蛊’夷兵。”火光跳跃,李谦之的面色也因此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他的语气阴森森的,“番兵能不能打,问过白杆兵就知道了,那可是入京勤王的土司兵……你说,这疫病真就这么巧合吗?就在叙州帮想要扩张的关头,恰到好处地发生?”

“你是说……”

山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敲了敲太阳穴,从怀里掏出了记载地理的小本子,“虽然说是从骠国传来的,但谁也没去过骠国,其实只要是西南方向传来的就行,而且,疫病开始的地方也并不是没有汉人居住……”

他自己就是住在西南方向的汉人,李谦之的手指沿着大江移动,“如果叙州帮派人乘船过三峡,从夷陵进山,只需要再走三天便可以进入夷、汉杂居区,也就是我们走过的路,从那个方向进山,他们散播疫病的嫌疑就可以被最大的洗清,而对他们来说,花费的时间也并不多,不比从符江入山远多少……”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底的猜疑:叙州帮……会做得这么狠吗?这……这如果是在买活军,那真是没人敢触碰的禁忌,这可是直接无差别地对平民下手,便是最终从结果来看立了大功,也会被顶格处理,说不定是要掉脑袋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么做,效果好不好?有没有实证呢?无疑,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这波和疫病的配合战效果非常好,证据也根本是找不到的,这怎么找?时过境迁,说不定证人都死完了,上哪找去?

“其实……你还记得不,书本上也说了,天花就是起源在南洋身毒,经过西南地区传入我国……”

山子嗫嚅着,似乎有点儿想为叙州帮洗清嫌疑的意思,李谦之却根本懒得听这些,他一把揽住了山子的肩膀。

“听着。”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李谦之还是压低了音量,附耳低语,“蜀道难行,剩下的栈道没有多少,如果叙州帮要找人入山,那一定走的就是咱们走过的那条路,也就是说,如果真有猫腻,目击证人也就在你老家那几个村子里。这几个村子的村民去了哪里,是不是也在叙州,他们知道多少,现在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山哥,我知道你心急着找家人,但事到如今,你得咬着你夷人娃子的出身不放,你得忍一忍!”

“到了叙州之后,咱们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从夷陵方向的栈道入山,不能让叙州帮察觉到什么破绽,还得徐徐周旋观察——你想,倘若叙州帮内部有人能做出这样的谋略,此人该多么工于心计,多么可怕?这样的人把持了叙州帮这样的一方诸侯,手里还有几千个忠心耿耿的效死番兵……”

“不用说了。”

山子打断了李谦之的分析,他的神色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似乎把对于家人的牵念,对于自己心结的执着,全都割舍了,“你的看法是对的,叙州帮不简单——不说别的,这支番人的存在,为什么没有及时通告总部?”

“虽然我们马上就要下山了,不再会有被抓娃子的恐惧,但,真正的危机,不在山里,而在这些年来繁花似锦的叙州城中。”

他轻轻地握了握李谦之的手,小道士也重重的捏了捏,“我们的冒险还没有结束,小道士,你我想要平安归去,还要互相照应,彼此小心!”

第883章 渡口见闻

“这烧土豆子, 连皮吃,擦擦上头的灰,再撒点辣椒面, 往酸菜汤里一浸——好吃吧!这都是叙州的汉人给我们的好东西那。”

虽说远来是客, 但对于山子这样不请自来, 也没有带着货物的旅人, 便是再好客的夷寨也不会宰猪杀鸡——除非他们有好礼物馈赠,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 好在他们也没有窥视两个旅人行囊的意思,这多少是他们灰头土脸的外表, 褴褛的衣衫、瘦削的身形起到了作用, 这两个人入山蹿了大概有一个月了,大部分消耗物资全都用完了, 又因为前几天下了雨, 入寨之后,便找了个地方去晒帐篷,一把布料取出来,背囊便是空空荡荡、叮铃咣啷的, 白夷们看了都是摇头, 这帐篷倒也引不起他们抢夺的兴趣。

一个穷鬼白夷带着他的娃子, 肉肯定是吃不上了,但好歹是客人,夷人们还是用好饭款待他们:树胡子用水发了, 撒上辣椒面和一点好盐,油当然是没有的了,在山间,油是很贵重的东西。主食则是酸菜汤、烧土豆子, 做法也很简单,酸菜汤是夷人离不开的东西,一年四季都用它来送饭,锅里烧开之后,加水加酸菜,再加一些烧辣椒便是了。

土豆子在炉火里炕熟了,拍掉灰,盛了一大筲箕,放在火塘边上,若是不够还有生的,随时丢到火塘里去再烤。火塘上空,吊锅里是烧滚的酸菜汤,盛一碗汤,或者把土豆泡进去吃,或者土豆沾点辣椒盐,配着吃喝,这已经算是很体面大方的一餐美食了,从夷人的做派来看,他们这里的确并不怎么缺粮食,尤其是不缺土豆,而且对辣椒的接受度也很高,这东西俨然已经成为他们饮食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了。

两个啃了一个月饼子,陆续把快速面也吃完了的旅人,能够换换口味也是很好的,汉人娃子没资格在火塘边上占据位置,不过,白夷们也没亏待他,让他在走廊上自己吃,山子给他装了一兜土豆,一大海碗酸菜汤,自己吹着土豆上的灰,和毕摩一家寒暄着进食,“这个东西在山里好种吗?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吃的是苦荞面,苦荞粑粑,要是能蘸点儿山蜜,那就和过节一样了!”

他虽然没在夷寨里生活过,但好在记性强,而且毕竟是山民,新身份真让主人们深信不疑,因为这片山林中适合种水稻的地方并不多,连白米都是十分贵重的,大多人从前的主食的确是苦荞。“那也是好东西那,滋味强,但和土豆子没法比……这东西实在是好,好吃,长得又多,一垄地能养活三家人!去年,疫病和黑夷老爷们一起被赶走以后,叙州的汉人跑来教给我们种的,多亏了它,去年寨子里可没人饿死!”

“今年本来都想种它的,后来我们想,种那么多干嘛呢,吃不完了,秋后搬家也带不走啊,就这样还是种了些苦荞,汉人的使者说,苦荞茶算是药材,带下山倒是能卖钱的,土豆子在山下也不值钱,不用种太多……”

看得出,因为土豆的进入,今年夷寨的日子是很好过的,也就难怪大家都显得这般悠闲自在,对于汉人也早就没有从前的敌意了。同时,新的嗜好也在夷寨中流行了起来,那就是烟草,但这个东西山上是种不了的,因此,能抽上旱烟的人非常少,山子进寨后,看到很多农户嘴巴里都叼着的烟斗,里头其实是空空如也的,或者有时候填塞的是他们自己上山找来晒干的药草,虽然也有点烟,但效果都不如汉人们卖来的旱烟好。

因此,村子往叙州方向搬迁的愿望是很强烈的,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憧憬,甚至于,百姓们为了满足自己的嗜好,竟比平时勤快了不少,哪怕农活比从前要少,他们也没有在家休息,而是很勤快地晒着苦荞茶、树胡子,打算去换回一些烟草来,哪怕平时舍不得抽,身子骨不舒畅的时候来一管烟,也能消乏治病,怎么都比只能强忍着要好多了。

恰好,这几天刚好有人要下山去卖货,山子、李谦之这‘一主一仆’,便和他们结伴同行去江边坐船,叙州常年是有客船在符江这里来回摆渡的,船票并不贵,倘若是夷人去投靠他们,当然更不收钱,路上还管吃管住。山子既然是回家寻亲的逃奴,在白夷们看来,他没有理由不投靠去叙州做事,第一,他的亲人们都去了那里,第二,他不去那里在哪里过活?就算夷寨接纳他的加入,到秋后他们也还是要一起去叙州的。

“到了山下,你就不能再养娃子了。”他们告诉山子,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谦之,“你的这个娃子是哑巴——他会写字吗?”

“哑巴怎么会写字呢!他有点儿——”山子比了比太阳穴,“吃得也多,还好他能听懂一点汉话,干活也还挺卖力。”

“那就行,要不然,他最好也别留了,如果他告诉叙州帮的汉人,你把他抓成了娃子,说不定叙州帮要治罪呢。”由于一个心血来潮的哑巴设定,李谦之逃出生天,而毕摩似乎还有些遗憾,“要不然,你把他留在我们这也可以,我们还能用他干上几个月的活。”

几个月之后呢,这个哑巴娃子会被如何处理?这似乎是个不能细想的问题,山子表示,按李谦之的脑袋,他搞不好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娃子,“反正他在哪都是干活,我就说他是我的小兄弟吧,叙州的汉老爷们,应当也发现不了什么不对。”

他们的运气不错,遇到的是一帮友好的白夷,一般不会强行向过路人索要礼物,而且,(或许这才是重点)他们也马上就要下山了,到时候他们也不被允许拥有娃子,而且,夷人们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改变,认为如此换来生活质量的改善,也算是合理,再说,这也是天神的旨意,是他们想要夷人改变,不然,他们为什么给这座山降下疫病呢?

“如果这疫病不是人为的,而是叙州帮抓住了这个机会,那我得说,他们的手腕实在是太老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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