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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413节(2 / 2)

按道理说,东方贤人宗和知识教虽然联系密切,但不能全然地算作一回事,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现在很多弗朗机人都还在信仰东方贤人宗,对于知识教的量子神明不怎么买账呢,但问题就在于,很多教士学习着学习着,就从东方贤人宗迁移到知识教这里来了……不要以为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教会漂洋过海,信仰就多么坚定了,莫祈平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也深深的知道,他绝不会是唯一一个不坚定者,不然,那些移鼠会的前同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坏就坏在,知识教的理念和背景,实在是有点太无敌了,太具有普适性了,它简直能满足所有人的需要——像莫祈平这样的胆大包天、善于审时度势的利己主义者,他信仰的始终是上升阶梯,是政治前景,是他自个儿的美好生活,这一切知识教都完全能为他提供,莫祈平做移鼠会教士的时候可无法实现香精自由,在壕镜,他只能可怜兮兮地在满是骚味儿的铺盖中入睡,哪怕是洗漱了再上床,一个晚上,他出的汗都足够给床褥腌入味了,虽然按道理,人对自己的体味比较迟钝,但那是在不怎么出汗的情况下,他在老家倒是还好,来到壕镜之后怎么可能无视得了呢?

可这会儿,在更炎热的美尼勒城,莫祈平却可以在徐徐风吹中悠然入睡,身上的止汗香精,能保证他一晚的好眠,带来一个散发着淡雅香味的床铺——这是多么文雅的事儿啊!他怎么能不对知识教忠心耿耿呢?这一切可全来自代行者谢六姐的赐予啊!

毫无疑问,凡事从自利的角度出发,在世间行走的教士,没有理由不加入知识教,它的背景和生产力实在是太强大了,能带来数之不尽的好处。而那些怀抱着崇高的理想,确实想要拯救和帮助的教士们——按道理,这些不容易被金钱和权势打动的好人,本该是最坚定的信仰者,可在知识教面前,嘿,您猜怎么着,只要他们一熟悉知识教的制度,简直就是冰消雪融,改信的速度可比利己主义者快得多了,而且那狂热和坚信的程度,更是一般人都难以想象的!

理由呢,也很简单,知识教的教会不收什一税,不卖赎罪券(这东西虽然已经被禁止了一百年,但在一些乡下地区还有人偷偷地卖类似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对信徒的要求和惩戒,不存在什么内部腐败——即便有,程度也很轻微,没有发苦役让信徒们免费修教堂,所有这些会让好人们无奈皱眉,不得不妥协的‘必要之恶’,知识教全都没有!由莫祈平带领的委员会成员,在谢双瑶的要求下设计出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完全利人,丝毫不考虑自我壮大,不作为统治补充,以所有信徒全都弃教而去为终极目标,违背常理的怪胎!它所诞生的全部意义,就是让所有信徒尽可能地接触知识,学会知识,培养学习习惯,改善自己的生活——就只是这样而已!

对那些决心把一生都用来关怀他人,令众生从苦难中获得慰籍和解脱的,善良的好教士们来说,这样的怪物……这样的怪物……简直就是完全揣摩着他们的胃口设计出来的,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加入?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狂信?这些教士一接触到知识教的真正教义,立刻就和着了迷似的,连研究东方贤人宗的幌子都不打了,马上宣布自己愿意加入知识教,申请参加考核——而且,这些教士以清教徒为多,清教的教士,没有一个不对知识教有强烈好感的,就算对清教仍忠心的那些,也非常憧憬知识教的核心理念,认为要把这些思想带回去,推进教会的改革。

莫祈平倒不介意这些,改吧改吧,没有生产力做背书,这一套学回去就是自取灭亡,知识教的建立,基石是无穷无尽的知识啊,他们能教信徒的知识可太多了,最初都是从信徒最急需的知识开始起步的,没有知识宝库做基底来吸引人,难道还到处教字母和算数来招纳信徒吗?

让他烦恼的,是这些清教徒所呈现出的极强的能力,以及和买活军那非常合拍的气质——移鼠会在传教上固然是很有一手的,但归根结底,这是激进分子组的局,他们可没有太多的行政经验,搞阴谋诡计的技能倒是点满了,但清教却不一样,加尔文宗走的本来就是亲民路线,他们的理念是什么?鼓励劳动,尊重劳动,鼓励人们通过劳作和努力累积财富,从基层牧师中选拔长老会的成员,重视教育,主张信徒人人平等,淡化高层神职人员的存在感……

这样的制度,培养出来的教士,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知识教祭司吗?他们本来就有推广学校的经验(加尔文宗注重教育),又很能体会到劳动的重要性,懂得尊重劳动产生的需求,聆听信徒的需要,传达给高层祭司,查找对这些信徒有帮助的知识。甚至,这些能吃苦(能消受得了长途旅行的人必然能吃苦)的教士们,还有人在意识到农业生产的重要性后,直接报名去学农学,挽起裤子去下地、堆肥,甚至开始动笔写论文,《阐述在热带气候丰沛日照下,对一年多熟土地进行针对施肥和堆肥准备的注意要点》——要了命了!莫祈平肯去实地考察一下已入教信徒的情况,就已经感觉丢了半条命了,怎么还有人直接下地去玩粪便,连论文都写出来了?!

还真挺能豁出去啊,人体排泄物堆肥,这在欧罗巴绝对是个禁忌的话题,甚至会被认为和黑巫术有关,莫祈平虽然已经早就接受了华夏对人体排泄物的再利用,并且客观地认知到,对排泄物进行再利用,完成‘生产化’,是城镇保持整洁的关键,但对自己去接触这个领域还是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当然,他知道在欧罗巴,很多人还用发酵后的尿液来洗衣,也没人被怀疑是女巫,但黑巫术的关键就在于,用身体的一部分的交换来达成对诅咒对象的控制和伤害,比如说,获得了某人的牙齿、指甲,并且制作蜡人加以诅咒,就会对健康造成损害,或者说把自己的头发烧成灰,给对方服下,就能控制对方的神智,这都是黑巫术的一部分——很容易就能想到,如果用了某人的粪便滋养长大的粮食,给另一人吃下的话,是不是某种意义上也能主宰食用者的心智呢?

“宗教学上所说的交感巫术……”他心不在焉地想着,“当然,这种忌讳主要还是因为我们那儿不缺牲畜粪肥,牧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都用牲畜粪便来堆肥,人粪因此不那么需要了……但能跨越这样的心理障碍,可见这群清教徒都是狠人啊!”

“他们几乎什么都会,而且彼此联系得很紧密,很愿意互相帮助,不像是我们这些老人,彼此间存在了太多的隔阂和恩怨,很难毫无芥蒂的重新携手。”

他对马丽雅说,“在你去大陆的日子里,他们已经基本攻克了安顺府,帮助那里实现了前所未有的丰产,现在,安顺府的教会已经运转得非常正规了,原本的野生祭司被完全吸纳进体系里,再也没有人能利用知识教来宣扬他们自己的野神了。这样的丰功伟绩必然会得到慈悲恩主的褒奖,我认为清教徒中会诞生下一个轮值大祭司。而驴子,我们原本的优势地位,恐怕要有些不保喽。”

马丽雅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她仔细地考虑着莫祈平提供的消息,“所以,你想把活干得更出格一些,让自己成为一个奸角,一双能被随时丢弃的白手套?由你来在西南擅自传教,帮助西南的番族融入华夏之后,再被恩主随手安个罪名,一把抹消了你的功劳,让衙门去摘果子?杰罗尼莫,我不得不说,你的计策有些绝望,透着一股没有明天的气息,无非是延缓了自己的失败,如果你想让我帮你,以你现在提出的思路可做不到。”

她所说的,全都是莫祈平千思万虑的问题,他也早就犹豫过了,此时只是耸了耸肩膀,“一杯毒酒,但至少能让我们多快活二十年——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杯酒能让一个一年内就会死的病人再活二十年,二十年后毒发身亡,你还能说他是毒药吗?”

驴子修女答不上来了,莫祈平乘胜追击,“——再说了,这二十年间会发生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在移鼠会和弗朗机贵族组成的教士,无法团结一致创造出耀眼业绩,反而被复杂的教区情况拖得焦头烂额,状况频出,明显控制力一般的情况下,更有组织能力的清教徒教士们,他们的上位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莫祈平认为,除了在迎合上意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一些,他们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胸有成竹地端坐着,等待着马丽雅的妥协,但却又还怀抱了一丝希望,似乎在等待着她能拿出一个巧妙的主意,解决眼下的困境,让他们不必饮下这杯美味的毒酒。

——他仔细地端详着这张乏善可陈的面孔,瞧着还是那么的让人讨厌,这女人出身低微、性格狡诈、恬不知耻,实在不算讨喜,却拥有一种毒蛇般的狠辣,让你不愿做她的敌人,在莫祈平被美尼勒城的血腥震慑得脚软时,她却还如钢铁一般坚固地搀扶着他,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不讨喜,被她比下去的杰罗尼莫也就显得更糟糕了——莫祈平有时真想狠狠地打击她一番,但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利益,他们是注定的同盟,有时候他恨不得别辟蹊径,从其他角度征服这个可恶的女人——哦!杰罗尼莫,上帝垂怜,你都在想些什么,你可是个贞烈的教士!你注定了不该去想这些——

热浪从窗外席卷而入,美尼勒城的中午到了,莫祈平晕头晕脑,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教士了,他是知识教的大祭司,知识教并不禁止祭司们结婚,对他们的道德要求和对吏目差不多。他当然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说实话他的理由不该是这个,而是……而是这女人是多么的讨厌,多么的不能激发他的,他的性……呃,他的欲……不不,他的一些生理性的,不值一提的好奇——

他大概是中暑了,乱七八糟的想法纷至沓来,让他一时也难以梳理清晰,莫祈平因此有些迟钝,错过了马丽雅在思考后的第一句话,他愕然说,“呃,亲爱的,什么?”

亲爱的,这是个很常见的称呼,在他们的母语之中,不过杰罗尼莫大概从未这么和驴子修女说过话,对方怪异地看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长长的脸颊上绽放出愉快而充满了权力感的笑容,马丽雅好像在这场角逐中变得更加高高在上了。

“我说,我拒绝。”

她重复了一遍,高傲地说,“从白手套变成灰手套,主动提出西南传教,这或许是你仅剩的选择了——但却不是我的,你的牌已经打光了,但我还没有。”

莫祈平张开嘴呆然看着她,他逐渐明白过来——啊,他必定是犯了热病,在这炎热的天气中变得迟钝了,他居然没有想到——

“你看,我和你虽然都是祭司,但我们还有许多不同的身份,你是教士,我是修女,你是小贵族,我是平民百姓——”马丽雅比了比他,再比了比自己,“你——是个男人,我——我是个女人。”

一个对谢六姐注定忠心耿耿,永不可能背叛,比全是男性的清教教士们更能让谢六姐放心,更有示范作用的女人。即便清教徒会被重用,但马丽雅作为女性轮值大祭司,在下一个出众的,拥有更强基础的女祭司出现之前,她注定将永远受到重用,地位不可动摇。马丽雅口齿清晰地告诉杰罗尼莫,“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到美尼勒城时的情况吗,尼莫?”

怎能忘记,那时他还拥有极大的竞争优势,是洋番教士中毫无疑义的主心骨,马丽雅心怀不甘却只能屈居次席,他们都知道,她的积累还太不足,她无法动摇杰罗尼莫的地位。但就在美尼勒城,就在如今已成为知识教本部的大教堂跟前,马丽雅支撑着脚软的他,那时他们的距离比现在还要接近,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无言的潜台词——但是,这样的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马丽雅还在追赶,还在等待,或许有一天,她会居主,而杰罗尼莫只能为她退居次席,成为她的助手和附庸来推她上位——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马丽雅告诉莫祈平,后者呆若木鸡、口干舌燥、一语不发,“时间过得好快,教士,现在已经是那个时候了。”

她是对的,莫祈平知道她是对的。事后想来,他完全无法为自己辩驳,只能怪罪那炎热的天气,但在当时,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实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必须这么做,他只能这么做——

教士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应答,似乎在认可她的观点,随后,他头晕目眩、无路可走、慌不择路、势在必得、心有不甘地,一把抓住了马丽雅的肩膀——这个丑女人!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非得这么的不起眼,如此盛气凌人、狡诈难缠——

他猛然间亲吻了上去。

第864章 黑娃儿与小树林 美尼勒城张坚信 黑……

【铛铛铛铛——】

刺耳的锣声骤然打破了码头上方有些沉闷的空气,伴随着远方城内传来的隐隐钟声,有人拿着铁皮喇叭,在码头前方的水泥柜台后头大声喊了起来,“过来兑筹码了,上午歇工了啊!都快点来兑筹码,再敲一次钟就下班,过时不候,你的筹子就没用了!”

码头前方,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的力工们,闻言都略微暂停了动作,随后,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立刻又嘿哟嘿哟的加快了脚步,而此时,已经有好几个晒得浑身黝黑,除了兜裆布之外□□的少年郎,从码头前方一条街里跑了出来,手里都拿着鼓鼓囊囊的钱匣子。

他们娴熟而沉默地游走在力工们身边,等候着力工们的召唤,只要有人一喊‘换钱仔’,他们就跑过去了,接过了染色筹子,先抽走一根作为换钱的酬劳,随后熟练地数出了筹子的数目,这时才开口,“要零要整?”

要零钱的力工还是比较多的,“一十七文是吧,十七碎十整。”

“好!”

钞票立刻被数出来,交到了力工手里,他们很珍惜地掖到了腰间的钱包中,便四散开来各寻去处了,有些人径自走到了椰林里,在椰风树影之中,那里隐没了十几个摊档,有些摊档还支起了油布做的帐篷,提供大片的阴凉,在高高的帐篷底下,竖着一根根的杆子,上头挂了一张张吊床,力工们随手扔给档主两文钱,“一个椰子,一包椰浆饭!”

“来了!”

全都是准备好的,档主手起刀落,椰子顿时裂开缝隙,力工们自带的都有水壶,拧开木塞,清澈的椰子水汩汩灌入水壶之中,散发着让人精神焕发的清新香味,用大片棕榈叶包好的椰浆饭也被扔了过来,打开叶片,香味立刻扑鼻而来,浓郁的椰浆香味、斑斓叶的清香,黄姜的辛辣,还有炸咸鱼那股子特有的油香,都让人食指大动,力工们有些再掏一文钱,“来碟咖喱酱!”

“我要辣酱咸菜!”

酱类的食物,因为有油在总是贵一些的,不过,加酱的食客不在少数,因为一份酱份量不小,用叶片叠起来做的小方碗送来,里头满满的都是油光四溢的酱汁,飘在上层的全都是油,力工们把酱往米饭里一倒,拿手抓开了,捏成团就吃,咸滋滋的非常有味。不过即便有人不加饭,椰浆饭本身的油脂也够了——椰浆都是拿椰肉和椰汁混合搅打出来的,椰肉本身就富含油脂,这饭吃在嘴里,天然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油润感,和疏松的米粒结合在一起,是和北面米饭区别极大的口感——当然要比直接吃蒸米饭美味得多了。

干了一上午的力气活,这些力工们毫不客气,都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着饭,伸着脖子嚼咽了几口,把食物咽进空荡荡的胃里,填补了那股子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之后,他们脸上出现笑容了,也相继地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张被晒得黑红分明的脸来。

“一上午搞了三十五块,今天还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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