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手掌也如同一柄凶器,指骨修长,黑鳞遍布,五指尖利,流转着金属般冰冷而锋利的光泽。此刻正轻轻点在博士柔软雪白的小腹,如同一只饿兽的利爪,随时会暴起,划开掌下猎物羔羊般的肚腹,饱尝里面热烫滑腻的脏器。
掌下的腔体今夜被灌了太多体液,都牢牢地锁在胞宫之内,撑得那一段小腹隆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龙的体表遍是坚硬的黑鳞,然而触感却是灵敏无比。指尖那片柔软脆弱的肌肤,正随着主人沉稳而悠长的呼吸上下起伏。还有那点有规律的脉搏,一跳一跳地,在身下猎物的胸腔里搏动。
某一个瞬间,龙的脑中,如电般闪过一个短暂而荒谬的错觉。
——它仿佛成为了一位父亲,掌下有一个新的生命茁壮生长,它的心跳声甚至在逐渐清晰。
然而,那念头下一个瞬间也如一道风中的轻烟,倏地就散去了。
博士不可能成为他的伴侣,孕育不了他的子嗣。无论他再怎么强大而美丽,龙只会视他为自己的猎物。
——还是一枚已被他人采撷而去的猎物。
赤龙深黑湿冷的吻突轻轻碰了碰博士的鼻尖,一缕火红的鬓发从他流畅而结实的肩背滑落,拂过了左侧那粒红豆般挺立在胸口的乳首。那里已被把玩得呵气可化,敏感无比,仅仅是发梢扫过的瘙痒,就让那块皮肤恨不得被谁含住用力咀嚼几下才好。
“——”
博士发出一声含糊的低吟,挺起上身,便想要将热辣无比的乳尖贴上魏彦吾身上丝滑冰凉的衣料,以求慰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龙却一把将他按回座椅之中,漆黑的指骨向下,捏住那根全然硬挺的男物。指腹上冰冷的细鳞轻轻擦了擦嫣红的肉头,便能听到猎物融化般的喘息。
龙还想听更多。
因此它矮下头颅,湿黏冰冷的长舌裹挟住掌心中脆弱无骨的性器,将其纳入口中。它没有咽反射,深深将肉茎含入,用喉头柔柔地裹弄,再徐徐吐出,猩红粗粝的舌面不住扇打着敏感的顶端。
博士的后腰突突直跳,浑身的热度齐齐涌向下身,然而他的精水早已在漫长性事中射尽,这份临近高潮的快感不吝于折磨。他弓起身,痉挛着的五指握住那根赤色的龙角,下意识想要将腿间那颗红色的龙首拉开。
赤色的龙威吓般地露出惨白的利齿,在根部轻轻摩擦。
“——别、……”
角上传来的推拒的力道顿时消失了。
“真听话,”龙的眼睛眯了下,“送你一个小礼物,罗德岛的博士。”
阿的药剂作用逐渐消失,博士只觉得自己身体沉重不堪,倦怠又麻木,只剩下身下两口孔窍仍在突突地发烫,蠕动着,不知满足地寻找下一位猎物。
在这片空虚的热烫之中,腿心忽如其来地传来一点清凉。那一丝慰藉却如流星般稍纵即逝,仅仅照亮一瞬的黑夜便销声匿迹。那正是龙细鳞遍布的指腹,轻轻挑开了女蒂上缠绕的金发。
那漆黑发亮的指骨裹了层糖浆般晶莹粘腻的体液,捻了捻才得自由的红肿肉蒂。博士的身体贪图那股奇异的冰凉,忍不住轻抬腰身,渴求着更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龙嗤笑了一声。尖利的指甲剥开那枚女蒂,扣出其中的嫩籽,夹在两指之间捻弄着。博士的肉蒂今夜已在数枚指尖之间辗转亵玩,此时任何触碰揉捏都钝钝的,仿佛隔一层茧衣,总是距离甜美酸涩的高潮棋差一招。
两根狰狞可怖的指骨在红烛泪滴般滚烫软嫩的腿心抠弄得肆意粗暴,那一点红蕊被揉捏得软烂,时而夹在指缝之间高高挑起,时而摁入指腹,密密填满黑鳞之间的缝隙,仿佛一把黑剪,肆意挑开牡丹的重瓣,考量着将要裁下哪片花瓣。
博士紧着牙关,口鼻吐出将要融化般的热气,膝弯死死扣在木质扶手上,压出一片红痕,腰身连连颤动,快要抵挡不住这份腻人的甘美与尖锐的痛楚陈杂的情潮。
龙的吻突忽然矮了下去,稍稍咧开,吻边露出一点利齿的闪光。
“……你……、——!”
蕊珠勃发肿胀,毫无防备,被两道獠牙般的尖齿上下一合。尖锐的边缘穿透那粒被无情抠出的嫩籽,如蝮蛇的毒牙般,沁进一丝微毒的龙涎。
“——”
博士脑内一空,仿佛魂灵都被魏彦吾的齿列叼住,如蜜饯般在口舌之中含吮翻弄。他似乎是一盆稻谷,哗地撒上半空。魂灵是轻盈的糠壳,纷纷扬扬,飘飘悠悠;肉体却是雪白饱满的米粒,沉沉地坠入筐中。
博士的腰身一僵,小腹绷起,花穴中一股清液便混杂着团团浊精,淅淅沥沥地溅上了魏彦吾的手腕。
“喜欢吗?”魏彦吾将腕上的浊液悉数擦在博士的侧颈,慢条斯理地说,“看来是很喜欢了。”
那蕊珠登时因那一丝龙涎而肿胀不堪,翘如小指,仅凭魏彦吾的两枚指骨竟然夹它不住。龙笑了一声,拍拍猎物那段瘫软在椅垫上,微微隆起的雪白小腹,“看来博士这几日,怕是穿不得衣裤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博士犹在那仿佛足以溺毙他的极乐之中,只是喘息着,不曾答话。眼神也是空蒙涣散的,聚不到一点,仿佛笼上一层月光似的薄雾。
赤色的龙缓慢地眨了下金黄色的瞬膜。它难得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缓缓收拢神智,琥珀般的眼珠缓缓转向它,眸色淡漠如冰雪,眼尾却嫣红如血,仿佛一弯染了鲜血的利刃。
——这便是它最中意的模样了。
猎物愈是强大不饶,征服的欲望愈是炽烈。此为本能,镌入血脉之中的天性——而他尤甚。他没能将这柄凶器收入自己麾下,但至少,在分食之时要狠狠咬上脂肉丰满的一口。
他对自己的天性了如指掌,又无意遏制。他的同族能教养出什么?不过都是慕强的怪物罢了。
赤龙一把揽起他酸软的腰身,不知为何心情颇佳,语气温和地问它的猎物,“博士,剩下这半口龙涎,想不想要?”
博士神色倦极,懒懒地回答,“随你,我看都一样。”
……
若有若无的泣音低了下去,变得轻不可闻,仅有急促而粘腻的喘息声从赤龙的衣下传出。
“……半量果然不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不安地抖抖耳朵,耳缘的红色流苏轻轻晃动。有效分子在博士体内代谢得比预估要快上一倍,他心里估算着,指节微微用力,“啵”地一声,掌中另一管红色的安瓿瓶应声而开。
然而,当年轻的狻猊向着低吟的源头才跨出一步,赤色的龙若有所感,侧过头来。如鳄的吻突微微裂开,森白的利齿在唇下无声威吓般地晕出刀刃般的锐光。
“……嘁。”这几个贵族老爷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搞。
阿对药剂的估量向来精准,然而他看到博士湿漉眼睫下,空蒙如雾的眼神,甚至连瞳孔都隐隐扩散到了极限。
分明是又摄入了什么致幻的成分。
那虚幻般的目光仅是涣散地在他身上一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被赤龙披散下来的雪白毛发遮掩住,再也看不到了。
“——”
博士弓起的脊背被抵在暗红色的木质椅背上,精致的雕花在他绢布般的后背烙下纹身般的红痕。他微微仰头,细白的喉间按着一只黑鳞披覆,坚硬冰冷的爪。腰身悬空,他几乎是被身下两根狰狞的、爬行类的性器,如深黑铁桩般钉死在这如囚笼般的座椅之中。
黑鳞裹了层糖浆般的黏液,顶入时鳞片闭合,仿佛捅弄着一团湿热的红蜡,竟然顺畅无比地穿过了死缠而上的黏膜,直直地戳刺入含着一腔浊液的胞宫,游刃有余地搅弄着。
然而抽离时那片片闭合的鳞片微张,仿佛后勾般刮过宫口与黏膜,从两口撑得发白的孔窍内生生拖出一圈湿绸般的红肉。两段腔肠受尽戳弄刮勾,失禁般往外分泌着讨好似的黏液,连带着体内他人的浊精,被鳞片刮出穴外,在臀下的椅垫浸得一片狼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鞭的漆黑龙尾在白绸般的腰身上缠了一圈,寸寸收紧,隔着一层软烂的皮肉,能感受在自己的两根性器在掌下这段湿红的血肉腔体里进进出出,畅快无比。火红而微透的尾鳍如纱般微微晃动着,羽毛般拂过胸口两粒肿立的乳首。
赤色的龙如同拥住自己搜罗而来的珍宝,将身下的人形悉数罩住,唯独一点湿润莹白的足尖,从绯红的衣下露了出来,随着身下挺动的节凑孱弱地晃着。
博士的视野晃晃悠悠,万千光点晕成十字,交织成一片光网,掩去了最后一丝清明。
……
…………
………………
罗德岛。2:45A.M.
军靴声嚓然作响,踏过之处感应灯依次点亮。
博士裹在大衣里,两颊高热般的嫣红,睡得极熟。赫拉格托着他,正要往宿舍走。眼角扫到一尾火红极快地一闪而过。
“……阿?你在那里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转角处先露出一对半掌大的黑红耳朵,抖动着,又探出一对灿金色的眼睛。
“老爷子,你要直接带老板回宿舍吗?……那条龙不知道给他最后喂了什么,以防万一还是去趟医疗室吧?”
赫拉格眉头微微一蹙,“还有呢?”
火红的影子如同一团烈焰般瞬息靠近,又飞快地闪开。
博士蜷起的臂弯里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张纸牌。
“嘿,我偷偷把这张牌换了出来——偶尔一次虽然刺激,也要看看老板的身体撑不撑得住啊,”阿像是做贼般地,脚程极快,不一会儿声音便已经数米远,“替我跟老板说一声呀。”
博士双眼紧闭,对此一无所觉。
然而,年长的黎博利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了纸牌不停旋转的景象。
旋转着,等待被谁的手指按倒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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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牌局规则·其十一:在■■■■在场时,牌局终止。
……
他并非寿命悠长的生物,只是他身上流动的时间的参考系,与这片大陆其余种族不同。
他是一只幽灵,飘荡在每一场动乱与屠杀的背景。直到某一天,一头纯白的恶魔,将他领到一处栖息的墓地。他嗤笑着它口中的理想,但依然愿意成为它的刀。
他与它有过很多约定,大大小小。他记不得太多,他忘却了许多事,以后可能还会忘记更多。
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有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片段。他怀念地、执拗地、甚至忏悔地——
……
“砰,砰,我向你开了枪。”
“砰,砰,你应声而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6:36PM.切城一隅。罗德岛临时据点。
这座城市已经被所有生者背弃。焚烧和熔融的痕迹似乎在这片大地上深深地留下道道抓痕,被大量可燃物和氧气滋养着的火焰,使得贪食腐肉的鸟类只能畏惧地在低空盘旋,迟迟不敢降落,哪怕这片废墟遍布着大量蜷曲的、半生半熟的食物。
除此之外,很难再看到活物出没的迹象了。
昏黄的夕阳奄奄一息地挂在天际,它的面孔被深黑的滚滚浓烟掩去了一半。那仅余的一半,将坠不坠地,还在苟延残喘。
所有人,也都像今日的天边残阳,已经精疲力竭。
临时搭建的营帐里,排气扇与空气滤网正在超负荷地工作。可吸入粉尘与毒性气体过高的浓度,让警示红灯不停闪烁,每隔六分钟就会发出极其尖锐的提示电子音。博士最起初还会被那尖锐的蜂鸣声惊得笔尖一颤,不过在习惯这番有规律的噪音污染之后,他批阅和签名的手指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效率。
在警报系统第六十二次作出空气质量过低的警示时,它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小狮子一锤子砸到偃旗息鼓,再无声息。
“干得漂亮。”绿发的鬼低头擦拭着盾牌上的灰烬与血污,赞了一声。
“……希望被你打坏的只是警报系统,”塞雷娅不赞同地看了狮子一眼,后者拄着锤子对这道严厉的目光不痛不痒,只是耸了耸肩,“没有滤清系统,粉尘窒息只是一刻钟的事情。”
对此置身事外的博士扫了一眼通讯,将文件一收,淡淡地说,“他们归队了。”
营帐出入口的气密舱传来充气的声响,舱门随后被向外打开。木料、石块与塑料焚烧的气味被一时形成的负压吸了进来。可以说是恶臭的味道让博士喉头一阵发痒,他捂住口鼻咳了几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抱歉,博士。”
赫拉格侧身从打开的门缝中挤了进来,反手扣上了舱门,将气密舱又迅速地抽回真空。
年长的将军满身落满焚烧造成的灰烬,银白的头发与长尾沾染了灰黑色污垢,结成一缕一缕的、黑灰参杂的凄惨模样。他的站姿依旧是数十年军旅生涯打造的挺拔笔直,然而博士却能隐隐看出其中的几分疲惫,
“尸体已经清点完毕,博士。”赫拉格说,他腰间的刀鞘擦过墙壁,发出轻微的声响,“清扫战场的干员在包围圈外百米处发现了最后一名敌人的身体……正如我们所料。”
博士点了点头,低头在合约条目的最后一项上画上一个小勾。
“风向会在数分钟后转为西南,之后地火会替我们清理这片战区,”博士收拢好所有的文件,将纸张的边缘在桌面上码放整齐,收进了防水的密封袋中,“我们将在六分钟后返回罗德岛。”
灾难的羽翼再一次挥动,骤然间猛烈起来的西南风将火势瞬间催化。浓烟一时间被吹散了,露出夕阳沉入地平线一半的身影。塑料与木料被焚烧的恶臭中,又混入了新的味道。蛋白质和油脂燃烧的气息被风送了过来。
刻俄柏嗅了嗅,抽了抽鼻头,她抬头看向身边准备登船的博士,问,“刻俄柏闻到好香好香的味道,今天后勤的哥哥姐姐们准备了烤肉大餐吗?”
博士停下了脚步,他回忆了一下,今日菜单上并没有炙烤类的菜品。他正要开口否定时,赫拉格的回答抢先一步。
“……是的,”年长的将军表情有些不自然,“有的,孩子。”
刻俄柏欢呼了一声,径直越过了博士,噔噔蹬跑上了登船的舷梯,一瞬间就没了踪影。博士疑惑地看向赫拉格,缓慢地眨了下眼,又将面孔转了回去。过于冗杂与繁重的思索耗尽了今日所有的脑力,低血糖般的晕眩在频频妨碍他的思维。他决定放弃进一步的探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了安抚已经疲倦到突突直跳的神经,博士默默地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块备用的方糖,迅速地剥开糖纸,将它丢进嘴里。直白简单的糖分使他大脑的晕眩稍稍缓解。
“——你的内心有太多不必要的怜悯了,将军。”
年轻的雪豹将手肘支在甲板边缘的栏杆上,他与他的鹰、两双浅灰色的眼眸向下俯视。黄昏时分温暖却黯淡的色调,衬得他此时笑容有些冷酷。
赫拉格眯起眼睛,他的神情冷峻,声音却沉稳平淡,将不悦隐藏得十分完美,“见识过足够多的血腥再说这种话吧,年轻人。”
“——”
像是要打破两人仿佛一触即发的氛围,博士咔啦一声咬碎了还未完全融化的糖块。莫氏硬度为5.5的牙釉质和3.5的单晶蔗糖注1彼此撞击破碎,发出的噪音意外地突兀。
来自浅灰与金黄的两双眼睛的视线,同时停留在博士的身上。博士浑若不觉,只是自顾自地迈着舷梯的台阶。在迈上甲板的那一刻,博士听到了鸟类振翅的声音。他的右肩在下一秒陡然一沉。
转过头时,他的目光正好对上鹰灰色锐利的眼瞳。它的利爪透过肩上的衣物,使博士感受一阵轻微的刺痛。鹰微微侧头,盯着他,眨了眨白色的瞬膜。银灰色的长羽油光水滑,在夕阳的色调下晕着一层暖黄色的光晕。博士突然想伸手去摸一摸。
“——丹增。”
随着主人的呼唤,博士的肩膀瞬间一轻。他的目光随着丹增灰白色的尾羽,落在了鹰的主人身上。
“多谢你的支援,银灰先生。”博士说。他的语气太过平淡,让这句赞美生硬得像是一句嘲讽。谢拉格的贵族却不以为意,他用轻柔的声音回答,“不客气,博士。等价交换而已,一如既往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6:23PM.罗德岛特殊无菌舱室。
暖黄色的夕阳在微微泛起波澜的海面上,洒上点点碎金。罗德岛驶入了暖流的水域,天空宽阔而高远,有无数海鸟盘旋鸣叫。偶尔有几只选择在船体上稍加休整,梳理羽毛,毫不畏惧身边来来去去忙碌的干员。这是从无菌舱室三层密封的透明舷窗内可以看到的景色。
少年瘦小的身影缩在病床上,透明的隔离舱内是无数双处于休眠状态的机械臂。
“第六次检查的结果如何?”
医疗干员站在无菌舱室外,摇摇头,“免疫系统已经完全崩溃了。器官细胞不停癌变,在免疫系统的攻击下持续凋亡。”
“然后呢?”
“很快他会开始呕吐,排出所有的器官碎片为止。无菌环境也救不了他。”
“我知道了。”
蓝眼的萨科塔以细微的动作颔首,将得到的结论迅速而流畅地整理为短讯,发送给如今仍滞留在陆地上的博士。随后他在身侧的显示屏上录入指纹和瞳孔,中枢认证通过了他的权限,通往访客室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博士今天不会来了吗?”
“博士在切城,”萨科塔回答说,冰蓝的虹膜似乎能冻结所有情绪,“博士将今日的内容委托于我完成。”
……他?医疗干员露出狐疑的表情,又不敢开口质疑。他的声音和PRTS电子音朗读又有什么区别?“对讲装置的收音位置在右手边,”医疗干员最后咽回所有的质疑,她一向对博士的决定深信不疑。她最后对蓝眼的萨科塔叮嘱,“时长不要超过三十分钟。”
“——你好。”
送葬人冷淡地寒暄着,点开博士传输过来的文档。病床上的少年转过头来,看到他的面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送葬人恍若不觉,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般,平淡地说,“今天的读本名为《乞力马扎罗的雪》。”
“——乞力马扎罗山海拔5885米,长年积雪,被当地人称为上帝之殿。而在西南峰侧,有一具风干僵硬的豹子遗骸。豹子如何攀爬到这个高度,又在那里寻找什么,至今没有人给出解释。”
送葬人在朗读的间隙,不着痕迹地观察病床上的少年。他的五官和毛色,符合生存在雪线之上的菲林分支的特征。大地上流传的传记日志常常歌颂这一族的神秘坚韧与美丽。然而,正如虚幻而美丽之物往往短暂,他们一向人丁稀少,甚至开始逐渐消亡。
送葬人不知道博士为什么会挑选这本书,他也不知道在此之前博士会向这个病入膏肓的少年讲述怎样的故事。他并不关心,也无法理解。也许这正是博士委托他的原因。
注:牙釉质的莫氏硬度数据来自;单晶蔗糖的莫氏硬度数据来自h1994,137,304-308.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12:30AM.罗德岛。
今晚理应是一个平静美好的夜晚。
饱满明亮的圆月,洒下清冷的光辉,风平浪静的海面折射着粼粼的莹白的碎光。如果在是和平盛世,在今夜的月光下破开深黑水面的巨轮的前甲板上,应会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月夜宴会……吧?
将博士从无法控制的发散思维里唤回的,是十二点半的钟声。短针指向天堂,长针指向炼狱。黑色的数字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深夜里忙碌的孤独的人类。
“……”
博士从目光从钟面上转回,用手掌按了按肘边整齐叠放起来,剩余的作战报告。纸张的厚度略大于他拇指的长度。在明月西沉之前悉数批阅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隐隐胀痛的前额和不时发散的思维宣告着这个惨痛的现实。
博士用食指的关节扣了扣自己的眉心,骨骼敲击的声音在颅内沉闷地回响。他直起背,长时间弯曲的脊椎骨节咔咔作响。
他在脑内迅速梳理了下今夜的待办事项,从那叠厚厚的作战报告下抽出那个装有下次危机合约的合作协议的文件袋。他草草地翻阅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让前额处的胀痛加剧了至少十倍。
距离与喀兰的商谈还有三个小时。短短三个小时,凭借他此时的精力能否看完这份协议内容……犹未可知。
他回想起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那可不是此时昏昏沉沉的大脑可以应付的对象。
“……、唔,合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理论上理智合剂的服用间隔大于六小时较为安全。估算着上次服用的时间和自己身体的代谢能力,博士打开了书桌边的暗格。原本整整齐齐摆满空间的药剂瓶如今仅剩下最后一支。猩红色的液体被密封保存在安瓶中,在桌灯的光线下反射着相当可疑的光芒。
有效分子的体内代谢速率在研发初期便经历过多次优化,在服用的几个呼吸之后,博士便感受到非常明显的体温上升。指尖开始有轻微的震颤。
药效一如既往的显着和迅速。
他揉揉发僵的脖颈,看向舷窗外。三个小时后,将会有一架飞行器划过这片墨黑的天空,降落在甲板的滑翔跑道上。
……那位的耐心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吧。博士猜想着,今夜会是他向自己龅出獠牙的时候吗。
墨黑的天空中明月的光芒太过炫目,与之相比,星辰的光亮已经难以用肉眼观测到。
他回过头,将桌灯调亮,又翻开了合作的协议文件。
有一瞬间划过的疑惑,却由于优先级的缘故被搁置一旁。
……先前那批理智合剂的质感有那么黏稠吗?
——这是博士今天犯的第一个错误。
时钟的指针自顾自地周转着。淡黄的圆月,渐渐沉入西侧棉絮般的云层里。细微的翻页声和纸张与笔的摩擦声,与时钟的滴答声,在这间小小的书房内絮语般地作响。当博士合上最后一份报告时,时针已经走过了数字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呼。”他轻轻地吁一口气。
过度兴奋的心脏依旧以远高于平均静息心率的频率跳动着。指尖的皮肤都能感受到那一阵一阵急速的搏动。大脑十分疲惫,肉体却反常的兴奋。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短时间摄入过多的理智合剂往往会导致此类情况。医疗部门的研发科还需要进一步的努力。在原料的配比上或许可以……
“嘶。”
过劳的大脑在博士企图进行深入的思考时,以撕裂般的疼痛发出抗议。思考不得不中止。这次后遗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后脑像是被大力鼓入压缩气体,下一秒就要四散爆裂般剧烈地疼痛。
“为、为何会……”
连推测原因的思考都在加剧这种膨胀的痛楚。
理性被疼痛逼迫到边缘,万头攒动的五色光点如同晕开的污渍,瞬间占据了全部视野。摇晃而模糊的视线里,舱室亮色的灯光飞速向前方划过。蜂鸣声响起,尖锐的嗡鸣仿佛在穿透颅骨般在神经之间游走。博士看见自己的右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般,向上探去。最终还是什么都不曾握住。
博士……看不到世界了。
***
今夜的确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洒落在绵延起伏的沙丘上的银色月光,在沉默前行的钢铁巨物的表皮上镀了一层朦胧而黯淡的光晕。夜行种族们依然在各个舱室穿梭,24小时不会停工的机械仪表发出规律的运作声响。沙漠的晚风泛着凉意却不刺骨。
深夜的访客穿行过甲板。硬质的皮靴后跟敲击着地面的钢板,一秒一响的脚步声中有规律地交杂有第三种金属叩击的声响。
振翅声响起。
灰白的鹰敛起羽翼,栖在甲板一侧的栏杆上,夜风轻轻拂起它浅灰的长羽。它用弯曲的喙梳理着飞行时拂乱的胸羽。来客停下正要迈入舱室的脚步,回过头来。极淡的笑意划过他略薄的嘴唇,就隐没在甲板并不尽职的照明造就的阴影里。
“你也中意今晚的月光?”他说,“那就在甲板上歇息吧。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
与来客相似的浅灰色眼睛映在舷窗的玻璃上。
舱室内的照明实在太过明亮,透明的玻璃上只能看到舱室内两人纤毫毕现的倒影。墨黑的夜空和昏暗的甲板被这片光亮的影像完全掩盖。实在看不清是否有飞行器划过的迹象。
然而,远在故乡的神祗在她的脑内低语着。
——他来了。
“他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低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微妙地切合了她心中所想。她回过头去。
身形高大的黎博利站在她的斜后方,倚靠在舱室内的门边。淡金色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银白的长发与尾鬃在灯下有金属般亮泽的光芒。
沾染的灰烬与血迹容易洗去,浸淫的硝烟气息却难以散去。他的身上有战火与死亡的气味。在这方逼仄的舱室,挥发四溢的气味分子萦绕在她的口鼻,这让她感到十分紧张。
“我不明白,”她皱起眉毛,下意识将手探向腰际,“你在这里,也是博士的指示吗?”
“别碰你的摇铃,”年长的黎博利淡金色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般盯着她的右手,眉心的皱纹仿佛刀刻上去一般,沉声警告她,“别做傻事,小姑娘。”
她抿起嘴唇,“我什么都不会做。——但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带来了博士的疑惑,”赫拉格说,他的眼睛仍旧紧盯着她的右手,哪怕那手掌只是虚握着,空无一物,“以及……一些担忧。”
初雪摊开手掌,她的手心全是粘腻的冷汗,“圣山的冰雪认得它的子民,”她露出冷然的微笑,“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骏鹰的眼睛眨了一下,“好吧。那么,我们得到的来自喀兰的回应格外强硬。这不是对待一个除了身上的贵族血液一无是处的逃犯的态度。”
“……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我们要问的问题。”
初雪露出疲倦的表情,“我想不出。他甚至不是另外两族的姻亲,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会被写入名单里……”她抱住上臂,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也许那位只想在朝拜道上洒满鲜血,挑衅圣山的权威……那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场屠杀。”
“不流血的政权更易会被载入光辉的史册,”赫拉格用冷淡的语调回答她,“然而只有维多利亚人成功了,高卢的王权消失在历史里,伊比利亚变成了一块谁也不想接手的烂摊子。很明显,你的兄长同样没有足够的才能。反而,他似乎希望屠杀进行得公开而彻底。”
初雪对赫拉格口中的所谓兄长毫无反应。
凡是一个嗅觉灵敏的种族都嗅得出罗德岛的三位雪境的菲林生于同一对父母。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谁想要那样的兄长?背离信仰的异教徒,投机客,独裁者,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她可笑人生的一堂残酷的课程。
“维多利亚——”初雪盯着玻璃倒影上浅灰色的眼睛,那象征着某种荣耀的颜色如今已经开始让她感受窒息和自我厌恶,她喃喃地问,“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将她最为熟悉的人变成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模样。
……或者只是,她从未看清过他的本性?
“……很令人疑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抱歉,”初雪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赫拉格的目光没有一丝情绪,或许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掩盖起来,这是当他开始谈论乌萨斯历史时的下意识的习惯,“在乌萨斯,政权更替往往意味着九成以上的旧贵族会上绞刑架,无论年龄和性别。这片大陆其他的地方大致也会是这样。你们的政敌似乎犯了一个基本的错误。”
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攫住她的心脏,她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犯般僵住了,片刻才用干涩的声音回答,“是蔓珠院。神圣的血脉不可断绝。”
这个回答看来出乎赫拉格的意料。有极为明显的惊讶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初雪竟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一丝柔和。
……为什么?
“神祗的宠爱,”赫拉格叹了一口气,“对于凡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幸事。”
“无论结局如何,”初雪闭上眼睛,她将脊背蜷了起来,“请向博士传达我的感谢。喀兰圣山的祝福将会永远伴随他。”
她的心态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
身后那位来自乌萨斯的将领,他身上那硝烟般的气息开始使她回忆起冬日里摇曳着橘红火焰的壁炉。那回不去的静谧时光,如一盏孤独的小小烛火,正在圣山的暴风雪中颠扑不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3:35AM.罗德岛。
脚步声从长廊的一头响起。皮靴冷硬的脚步声,在这空荡寂静的走廊中,制造出轻微的回响。感应灯应声依次亮起,又目送着来客的身影悄然熄灭。红外摄像头追踪着深夜访客的身影,沉默地转动关节,又在目标走出拍摄范围后,悄无声息地复位。
非生物们静静地观测今夜发生的一切。
在这段狭窄的走廊尽头,有一间依旧亮着灯的房间。明亮的灯光从门缝之间透出来,在黑暗的地面与墙面上投下一个弯折的亮黄色长方形轮廓。那光亮在黑暗中实在是过于耀眼,适应了黑暗的瞳孔在看到它的一瞬间骤然收缩。来客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抚平手套袖口的褶皱,屈指敲了敲门。骨节与门板隔着皮料,叩击发出沉闷的声音,在这如死的寂静里却异常响亮。
然而门内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
他等待了三秒,再次敲了敲门。回应他的只有室温调节仪器工作时轻微的噪音。银白色的发间,雪白的耳朵不易察觉地抖动一下,深黑的耳尖随后戒备地伏低。访客抿了抿唇,放轻呼吸。
他推开了门。
温暖的、刺眼的光芒扑面而来。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咖啡的香气,然而堆满分门别类的档案夹的书桌前空无一人,原本码放整齐的文件纸张像是被人狠狠推搡一把,洒得遍地都是。他收紧肩背的肌肉,悄无声息地迈进了房门,没有一点脚步声。浅灰色的眼睛中,黑色瞳孔细如针尖,视线转过桌椅和黑色沙发,最后停留在一个仰面倒在地上的身影。
“……博士?”
***
在嘈杂的噪声轰鸣中,博士敏锐地听到了风铃作响的声音。金属与金属撞击的声响清脆明亮,沁人心脾。他的意识不知从哪道深渊里盘旋着,以令人憎恶的速度缓慢爬上来。
“……我的选择太少。”少女的声音响起来,“我已经与那里休戚相关,再不可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博士听见自己机械平板的回答,“我知道。”
一位瘦弱的菲林少年被她从身后推了出来。他的眼睛很亮,神情却很拘谨,不安地飞快看了博士一眼,又将视线逃逸一般转回地面。
长毛种的菲林,落雪的天空般浅灰色的眼睛,银色与黑色圆斑交替的毛色,拟似覆有积雪的黑色山岩。
——是一位血统纯正的雪境贵族子嗣。
“他已经疯了。他本应该是我们的保护者。”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风雪之中那场屠杀在她的脑内留下道道抓痕,“他的处决名单有整整三页长,圣山的朝拜道上洒满了鲜血,而我,只来得及带出这一个。”
“这个孩子不会有过去,也不会有名字,博士,”她轻声地请求,“能把他留下吗?”
“劝你三思,博士。”杜宾的神情冰冷,她转向面前的来客,“你在逼迫罗德岛站队。罗德岛不可能和盘踞一地的军阀抗衡。”
脑内的风铃声音越来越响亮,清脆得像是无数块浮冰彼此碰撞。博士听到自己的声带发出的嗓音,像是人工合成的电子音一样冷淡,“罗德岛不会拒绝一位走投无路的雇员的请求,雇员背景也不在录用考核条目之中。”
“博士!”
博士向身边发出不赞同声音的杜宾轻轻颔首安抚,将视线转回前方。他说,“你们的行踪在那位的眼线之下无从隐藏,一旦罗德岛提供庇护,喀兰定会向我方施压。我需要足够的筹码。”
“你想要什么,博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需要一个和蔓珠院内部交流的渠道。……一点小麻烦,让那位一时分身乏术。”
少女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惊讶之色显而易见。
“——”
少女开口回答。
而他的世界却在褪色,一片一片地崩塌碎裂。她的面容和声音渐渐模糊。博士的意识像是真空仓内的空气,一丝一丝被抽离出去。他像是被这段记忆排斥着,被扔回了现实中。
一双通红的眼睛出现在他茫然睁开的双眼里。他听见安赛尔惊喜地呼喊着同僚,“华法琳老师,博士醒了!”
***
4:12AM.罗德岛诊疗室。
白发的血魔的目光从体征检测器上移开,侧头看向今晚的病号,挑起一边的眉毛,“三级神经中毒反应——如果再晚十分钟,你那引以为傲的大脑就彻底罢工了。”
博士眨了眨眼,“我什么时候能自由活动?今晚还有会面。”
华法琳点点屏幕,触摸屏上连续地弹出几个黑底绿字的窗口。她看着屏幕嗯嗯点头,如数家珍般地回答,“安赛尔替你洗了胃,推了一管解毒剂和两管镇定剂。五分钟后还有250毫升的静脉输液,”她露出在深夜的诊疗室里格外令人胆寒的笑容,“今晚你就别想从这里踏出一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博士面无表情地反驳,“不要随便添加额外的项目,诊治报告没有写静脉输液这一项。我看得到。”
“有什么差别?”华法琳啪的一声关掉泄了底的报告窗口,“两管镇定剂之后你还想站起来?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过夜。”她看了一眼屏幕后上方的时间,“凌晨三点半的会面?真是诡异的日程。”
“我的日程一向如此。”
华法琳正要再说些什么,她的通讯装置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接下来我要去化验室一趟,”血魔完短讯,在静谧的夜里露出人畜无害却可怖的微笑,“你最好祈祷凌晨把大半个医疗部门吵醒的是什么有趣的新成分。”
你可是一个夜行种族。博士回以毫无兴趣的冷漠眼神。
血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冰冷的月光从床侧的舷窗投下,在白色的床单上留下一个正方形的白亮光斑。博士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与身边仪器工作的白噪音。他盯着正上方的天花板,缓慢地眨动眼睛。思维在药物的作用下凝固,游走在神经之间的信号似乎被静静地沉淀下来。博士什么都没有想。记忆的碎片从深处向上片片浮起,然而他毫无抓取察看的力气。视野中开始充斥大量噪点,所有事物刻意地将细节都藏进了阴影里。
两眼眨动的频率越来越慢。就在他的意识要再度沉湎在破碎的回忆片段时,床边的黑暗里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月色下没有一丝温度,像是虚幻的剪影。
“我能坐下吗,博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应答。博士感觉到右手一侧的床沿凹陷下去。他勉强支起眼皮。朦朦胧胧之中,有人背朝自己,在床边安静地坐下。微微弓起的后背与宽阔流畅的肩线,令人联想到优雅而凶狠的掠食动物。
“现在不是你我会谈的最佳时机,”雪豹轻声说,“我想?”
“取决于商谈的内容,银灰先生。”博士将睡姿变为侧躺,露在枕头外的半张脸朝向这位深夜的访客,淡茶色的眼珠湿润明亮,“如果你不拘泥于形式上的、嗯,一些礼数的话。”
银灰稍稍侧过头,黑色瞳仁在黯淡的光线下扩散放大,那无端令人畏惧的浅灰色虹膜仅剩下外围细细一圈,这显得他的表情十分柔和。
“那便好。”他的声音低沉温和,银白色的长发在月光下似乎能莹莹发亮。博士听到他的话语从头顶上方传来,“喀兰的暴风雪已经停歇了。”
博士眨着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慢吞吞地说,“祝贺你。”他搓搓输液后冰凉的小臂,将冷冰冰的手肘垫在侧颈下,同时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维持开始流失的体温。然后他闭上眼睛,问,“那么,爱好和平与中立的小小罗德岛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博士难得的幽默使得谢拉格的贵族轻轻地笑了一声。露在柔软的枕头之外的头颅上方感受到了轻柔而谨慎的碰触。或许镇定剂的缘故,博士觉得银灰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在这之前,我先能坐下吗,博士?”
“你已经坐下了。”
博士露在薄被外的右肩感受到对方暗示般的力道。他就势往床铺的内侧挪了一挪,有点不情愿地让出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捂暖的区域。骤然而至的寒冷促使他把身体蜷得更紧。紧贴枕头的左耳听到了床垫承受了另一个成年人体重后发出的轻微呻吟,还有床单与衣料摩擦的细碎噪音。
在那之后,完全出乎意料地,博士那如同婴儿般紧紧蜷缩起来的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拥抱包裹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深沉的梦境中有雪松的香气。雪白的野兽心满意足地,将今夜的猎物叼回了自己的巢穴。温血动物的体温是令人忘却忧愁与明日的温柔乡。
……隐隐约约听到了鸟类振翅的声音。
“博士,早上好。今日的待办事项三十四项,未读通讯共计六十二条。”
P.R.T.S的机械音使博士从安稳的睡梦中醒来。
博士抱住柔软的被褥,闭着眼睛,慢腾腾地坐起身来。他将过于沉重的头颅疲惫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勉强撑开一只眼睛,朝床头的屏幕看去。晶蓝的显示屏上全是待阅的感叹号。
他仿佛被刺痛般,迅速又把眼睛闭上,闷声说,“先播放最新的语音留言。”
“四分三十三秒前,干员史都华德的留言:
“博士,恢复得怎么样?”
扬声器中传出年轻雪狐的声音。他的嗓音清脆又温软,令人联想起一株新生的嫩竹,“根据喀兰贸易人员的行程安排,今天的会议最晚能推迟到十点三十分开始,协议的初稿我们已经和他们大致敲定完毕,博士在开会之前记得看呀?”
博士眯着眼睛点开附件,拖住文档的滚动条,一滑到底,五十多页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字符让他的后脑勺阵阵抽痛,被压榨过度的大脑还在无声地抗议。
他缓慢地眨动着沉重的眼皮,沉默了数秒,慢悠悠地俯下身,闭着眼睛伸长手臂往床铺下掏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镇定凝胶这类药剂每位干员都有一定配额,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用到。博士的消耗量远远多于自己的配额,为此他特意在自己舱房里存了一整箱从各个干员处搜罗而来多余的镇定剂。
当然,这并不被医疗部门允许,也不符合医嘱。
博士的手探空了。
“……?”
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卧室。
空气中浮动着雪松醇清冷而深沉的气息。
掌下衾被的触感十分陌生,那独特的织染手法与花纹被谢拉格的手艺人们奉为不传之秘,这种布料一向只供给雪境之上的贵族。
答案呼之欲出。
博士揉了揉额角,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并成功找到了自己的鞋子。
这位雪境的贵族极少在罗德岛留宿,但这并不妨碍他忠诚的护卫将他的房间布置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博士对着壁上纹样与织法都相当精妙的织锦端详数秒,目光又扫过桌边那一套野莓纹样的金边茶具,最后停留在书桌正中摆放的那一页写满字迹的纸张。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任何具有价值的文件都不会被那位盟友存放在罗德岛的舱房,正如他自己也极少在这间舱房内留宿。
那张大大方方摆放在书桌正中的纸张的存在,就显得分外刻意。
博士走过去,将那张薄薄的、有点泛潮的纸张拿了起来。
纸张的一侧泛着毛边,像是从装订好的手册里裁下来的一页。一列列书写着的是谢拉格的语言,博士并不精通,只能大概知道这是一份列满人名的名单。几乎所有的人名都被粗细深浅不一的删除线划去,由此似乎便能知晓他们的结局。
也许是承载了过多的生命,纸张似乎变得沉重了。
“……嗯?”
名单的右侧靠下,是一个仅存的,尚未被划去的名字。正好是博士不认识的单词,他并不知道发音。
然而他认得出旁边的批注,那个维多利亚花式变体书写成的通用语单词。流畅而圆滑的笔迹连伦蒂尼姆最严格的书法老师都难以对此吹毛求疵。
那是银灰的笔迹。在那位幸存者名字的旁边,无声地宣告般地、沉默地威吓般地,写上了罗德岛的单词。
博士嘲笑般地一哂,将纸张放回了桌面。
他向舷窗外看去,厚重的乌云密密地积压在天际,那是迫近的暴风雨。博士感到一阵压抑,仿佛所在的舱房被巨人握在掌中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认定这是风暴来临之前过低的气压导致的。
他从盟友的舱房内推门,走了出去。
罗德岛会在中午时分停港躲避风暴,喀兰的人员也将在那时离船登岸。下一次危机合约的合作协议,必须要在那之前最终敲定,并两方通过签字才行。
***
三根镇定凝胶棒,一杯烟熏味浓重的正山小种外加十二块方糖,让博士成功度过了协议文件的痛苦时光。
过多的文字与数字使得他的前额隐隐发胀,风暴来临的低气压更加加重了这份不适。阴沉的天空照进来的光线冰冷而刺眼,为了隔绝这份不必要的刺激,博士拉上兜帽,垂头匆匆走向会议室。
曲折的长廊空无一人,多数干员都在为罗德岛将要到来的入港靠岸而忙碌着。博士在沉默的廊道内穿行,迎接与目送他的只有安静冷漠的感应摄像头。
他转过三个弯,爬过两段楼梯,在最后一个几近直角的转弯处和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人撞在一起。两人都闷哼一声,但只有博士因为这份冲击而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也许是我的质量比较轻的缘故?
质量更重的人一把握住博士的上臂,扶住他仍在后倒的身体。
“……多谢,将军,”博士勉强稳住身体,透过兜帽的阴影看到了来人的面容,“我可能有些睡眠不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年长的黎博利银白的胡须下那线条冷峻的嘴唇紧紧抿着,淡金色的瞳孔如同锁定住猎物般盯着面前的博士,“博士……怎么是你,博士?”
“当然是我,”博士不明就里,他调出今日的行程窗口,将显示屏翻过朝向赫拉格,“十点三十分与喀兰贸易的第二次关于危机合约会谈,我还有两分钟。”
赫拉格松开手,缓缓直起身,“……喀兰贸易?他们还没有离开?”
生于极寒的乌萨斯黎博利身量极高,他习惯性保持笔直的背脊使得他的身形看起来更加高大。如同附骨之疽的血腥与背叛缠绕着这位年长的军人,然而它们也同样滋养着他,使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为年轻。
博士为了能够直视他的眼睛,不得不仰起头来,“是的。……昨晚是有一些变数。”
俯视的淡金色的眼睛眨了下,那一闪而过的白影是灰白的瞬膜或是苍白的眼皮,博士看不太清。
“气味,对于很多种族而言,是与语言和动作同样高效的交流方式,”赫拉格隐晦地劝告,“尽量避免在谈判桌上施加给你的同僚们错误的导向和额外的压力,博士。”
“我什么都没有闻到,”博士问,“我的身上有什么气味?”
“……”
——是相隔数米远,让一位嗅觉灵敏的黎博利生生将他错认为他人的、存在感那样强烈的气息。
赫拉格思及博士沾染这一身气息的缘由,表情变得相当冷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等不到回答的博士又问了一声,“我还有三十二秒。”
赫拉格退开一步,“先披上这个吧,博士。”
“……?!”
一件仍带着体温的外衣劈头罩了下来。过于宽大的尺寸将博士从头到脚遮盖得严严实实,他甚至看不清面前的道路。
赫拉格再度俯下身,迅速地替他整理形容,紧紧扣上外衣的拉扣。
“祝你会谈顺利,博士。”
P.R.T.S在这短短的三十秒之间不停地用尖锐的蜂鸣提醒着会议的时间。博士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再度提问的余裕。他仅仅向一边的赫拉格点点头,又匆匆走向了会议室。
赫拉格目送着他的背影。手指轻轻弹了弹刀柄。
在战场上,军人们会采用一切能够取得胜利的战术。而狡猾的政客们,并没有任何战术可言。
那个应该端坐在会议室的银色的身影,此刻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年长的黎博利深深皱起眉毛,露出克制而嫌恶的表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灰黑的云层低沉地积压在沙丘与天空的交际之处,沉甸甸地,几乎下一秒便要跌没沙中。沙漠沉静祥和的面具被撕碎,沙丘如同有生命的巨物般随风迁移,变幻着形态,如同真正的海面般波涛汹涌。混着沙砾的雨点零星地打在舷窗上,强风之下,水渍划过的轨迹是道道斜线,留下道道褐黄的泥印。
这场风暴来得太急。
天色阴沉无比。室内光线在光洁冰凉的会议桌上映出点点惨白的反光。
会议室内这场利益分配的拉锯战你来我往,已经进行到对于小数点后两位的讨论。博士支着耳朵勉强听了个大概,实在是兴趣缺缺,慢腾腾地将半张脸缩进身上明显过大的外衣的立领里,明目张胆地浑水摸鱼起来。
待办事项依旧是鲜红的99+,他一心二用,处理了个把小时,至今连个具体数字都还未显示出来。
微弱的责任心驱使他再次收拢思绪,听了五分钟。然而余光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轻而易举地转移走了他的注意力。
那银白色的尾尖搭在深黑色的地砖上,映出一弯浅灰色的倒影。圆润而蓬松的尾尖悄无声息地立起,再放下,轻点着地面,十分惬意。
一点、一点、又是一点。
尾尖的主人神色不动,十指交叠扣在膝上,听得专注,看似毫不费力。似乎感知到来自旁边的视线,银白发间的右耳敏锐地转向博士的方向。
动耳肌早已退化的博士收回了视线,心下有几分羡慕。
此时,指下的通讯装置轻轻一震,他低头看向最新送达的讯息,呼吸不由得一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病人颅压与体温异常,将采用备用急救方案。姑息终期应对疗法已征得监护人同意。
一旁的银灰何等敏锐,“博士可有急事?”
一时,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博士的身上。
“医疗部门的急报,”博士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迅速收拢桌上的文件,他转头问道,“……我去一趟?”
银灰颔首致意,十分通情达理地回答,“当然,毕竟人命攸关。博士不必在此为些蝇头小利蹉跎时间。”
“那好,”博士应得干脆利落,“你们继续,不用等我。”
***
雨势逐渐变大。雨点落在舷窗上的声音开始变得响亮而急促,仿佛一把把碎石子拍在窗外。博士缺席的谈判依旧持续着。银灰的那句“蝇头小利”仿佛一句来自领袖的表态,喀兰的负责人员在那之后态度格外温和,甚至在先前多个胶着不让的条款上纷纷让步。
商谈顺利流畅得足以让史都华德感到异常。
随着商谈的进行,这份异样逐渐加重,与阴沉的天色一般,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博士的气息仿佛陈旧的书简,混杂其中的是来自赫拉格将军弥散不去的硝烟气息。它们又与谈判桌另一边,那冷冽深沉的气息巧妙地周旋拮抗,彼此制衡。
然而,这份平衡随着一方的离去被扰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此他心中悄无声息,却节节攀升的焦躁与压抑并不完全源于风暴天气。
来自雪境的尊贵来客的视线早已从开始收尾的商谈上移开。浅灰色的眼睛凝视着舷窗外被雨点模糊晕开的景色,隐隐能看到起伏翻涌的沙丘,与天际厚重的云层。
史都华德忍不住将好奇的目光转向这位他先前只从报道与新闻上听说过名字的雪境政客。他的外表比史都华德想象中的要年轻,体格也要更加高大一点……或许是习练剑术的缘故?他的眉骨很高,是谢拉格北部住民的特征,眼睛不时会隐藏在眉宇投影里,更加让他人看不出情绪。
在商贸合约起草之前,或者说在加入罗德岛之前,他不会想到有一日他会和这位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甚至面对面交流。故乡里交口相传的传闻,与铺垫他能够坐在此处的累累恩惠积压在雪狐年轻的肩头,他难以遏制地紧张起来。
进展顺利的商谈果然结束得比预期要早,博士似乎仍旧被医疗部门的事务绊住,还是没有出现。
在双方整理校对着终稿时,史都华德正向博士询问着预计回来的时间,鲜少开口的贵族政客意料之外地向他搭话,“……你是雪境的住民?”
史都华德假装自己没看到一边同僚传递来“交给你了祝你好运”的眼色,有些诚惶诚恐地应道,“是的,我的故乡在雪境的南部。”
银灰微微颔首,“南部……难怪你会来罗德岛。”他的态度比史都华德意料的要平易近人,语调也很温和,似乎这只是一场打发时间的闲谈,“可以多回雪境看看。南部的城貌总是变化得很快。——去过北部么?”
“小时候去过一次……跟着家里的长辈去朝拜圣山。”史都华德回忆着,“山路实在不太好走,之后就没有跟着去了。”
银灰微笑了一下。他的唇色很淡,唇瓣又薄,扬起嘴角时带有一丝冷酷的意味,“前些时间通了雪线上的列车,”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随口一提,“可以不走朝拜道。”
史都华德的政治嗅觉并不敏锐,他在迄今的人生中都对其不甚在意。然而在此时,他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安定,似乎在远远的故乡,高耸的圣山之上……有什么已经悄然崩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他犹犹豫豫,正如每一位雪境出身的住民,对圣山上的存在讳莫如深,“……被容许吗?”
政客的指尖隔着黑色的皮手套,轻轻按揉自己的食指关节,他轻描淡写地反问,“需要谁的容许?”
史都华德开始后悔说出那句多余的问题了。
“博士向来擅长清理沐浴在神恩之下的蠕虫,这次也多亏他的襄助,”雪境未来的独裁者轻柔地说,“昨夜的情形颇为混乱,我还来不及表达我的感谢。”
史都华德意识到他选择自己搭话的原因,他连忙点头,“我会向博士转达的。”
独裁者的嘴边仍带着尚未消失的笑意,“……此外,博士在百忙之中难免有所疏漏,我也对此深表理解。”
“——”
史都华德感到似乎有什么掐住了自己的咽喉,一阵呼吸困难。这是他感受到潜在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这位年轻的罗德岛干员表现出的不适是如此明显,他的同僚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投以询问的目光。史都华德向他们摇摇头,又低声说道,“您请继续说。”
银灰也确实无意为难面前这位一无所知的干员,只是抬抬下巴,示意对方有一则呼入的即时通讯。
正是博士的回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个小时以内我过不来,终稿我会看的。”博士传来的话音略带电流声,显得比以往更加冷淡机械,“还有什么事?”
“博士。”银灰突如其来地开口。
“……银灰先生。”通讯装置另一侧的博士极其简洁地寒暄。其过于冷淡的态度依史都华德看来,有些异样。
“他在船上。”政客的声音变得很冷。
博士的回答依旧听不出情绪,“你想怎么做?”
“明知故问,博士。你见过那页名单。”雪境的政客嗓音低沉,语调轻柔,说出的话语却残酷无比,“我需要它的头颅。”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仅能听见雨点急切地拍击着舷窗。喀兰的随行人员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依旧有条不紊地收拾文件;而作为东道主的另一方,则屏息等待着那端的回答。
“可以。”
远远出乎史都华德的意料,那端博士的回答干脆利落,毫不犹豫,“遗体将在十六个小时之内交接完毕。”
随后,连一句社交辞令般的告别也无,博士迅速切断了通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11:28AM.罗德岛特殊无菌舱室。
——在午后的暖阳中,他做了一个风雪凛冽的梦。
寒风如刀,雪粒乱舞,交织成一片迷离黯淡的天网。圣山巍峨,高耸入铁灰色的天际,不见山顶。朝拜道蜿蜒曲折,其上的行人如同蝼蚁般渺小,在齐膝深的积雪中匍匐前行。
风声烈烈,哭号声四起,铁链声铮然作响。
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道旁站成两列,冷漠地旁观着这场悲喜剧。雪粒不过多久便在他们的两肩积起厚厚一层。
手腕粗细的铁链圈起他的脖颈,铐上双腕,他被拖曳着踉跄前行,艰难行走在泥泞的雪水中。
这条铁链很长,很长,如同积雪融化蜿蜒流淌的溪水,从圣山曲折而下,被铐住串起的、血统高贵的囚徒们恍如逆流而上的鱼群。鱼儿被网住,如同瓜蔓般牵扯拉起,连根带土,被驱赶着向遥不可及的山顶攀爬。
忽然一个来自身后的力道猛地将他向后拽去。疲倦僵硬的双膝骤然一软,他一个后坐,跌入被前人践踏得灰黑的雪水之中。
他回头看去。
被拷在他身后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认识这位血统高贵的阶下囚。世代积累的财富与教养,使他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士兵们冲入他的宅邸,将他从情妇的温柔乡里拽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的睡袍华美轻薄,映着雪粒的反光上熠熠闪烁。可惜这份精美并不能兑换成等值的保暖厚实,如今那件睡袍脏污褴褛,几乎看不出原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贵族发青的手指紧抓着覆有积雪的铁链,身体前倾着,如同一位虔诚的信徒向着圣山跪拜般。然而他的身体深深地伏了下去,没有再起来。
一旁的士兵上前,熟练地将冻僵的尸体从铁链上解下来。满是皱纹的手掌冻结、粘连在铁链上,被轻而易举地扯下。红红白白的皮肉冻在银灰色的铁链上。士兵拎起那具不再动弹的身体,一把抛在路边。
雪势凶猛,很快便在那具朝拜般的尸体上积起一层。不一会儿,老者的面目便看不清了。
……循环往复。历史在循环往复。
数年前这片纯白的冰雪上洒满了的是,在政治角逐中落败的一族的鲜血。短短几年,便轮到获胜方的尸体如同冰雕般被抛弃在道旁。
我对政治漠不关心,哪一派执政与我无关。一定是什么弄错了……怯懦的内心在这样地哭号。然而冻结住所有恐惧的大脑却无比清醒。
那一位鲜少犯错。握住了经济命脉,把持了军队——那个高贵的姓氏之下,除他自己以外已经再无他人,他的身后是新的阶级,是被经年盘剥与奴役的怒气与不满,正叫嚣着清洗与倾覆。
风声贯耳,铁链声铿锵。哭号声已经衰弱下去。
途径的朝拜道旁累累地堆积起了形形色色冻僵的、血脉高贵的尸体。
随着肩负着这条铁链的人数不停减少,颈上的铁链愈发地沉重,身前的链条已经沉沉地垂下,拖曳在地。泥泞溅了上去。链条在灰黑的路面,留下一道如同车辙般划痕。
圆弧的铁链如同车轮,时不时碾开一片泼洒四溅,已然凝结的血迹,又带起几段雪下僵硬冰冻的断肢。发青的手掌们直指天空,仿佛在魂归地下时的最后一次挣扎。
疼痛,寒冷,恐惧,累加到极端的时候,便无从感知到。他的思考已经停止了,冻僵在这片暴风雪之中。他不时地跌倒,又茫然地爬起,再随波逐流地迈开脚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眼前只剩下了扑面而来的雪粒。不是柔软的雪花,不是细密的水滴,是锋利如刀的冰粒,旋转着,飞舞着,将旧时的贵族,与他们引以为傲的血统搅成齑粉。
他空茫而麻木地迈着脚步,迟缓地向前走。
——神圣的血脉不可断绝。
太可笑了。蔓珠院明明如今也自身难保。
——就算活过这场朝拜道上的风雪,在道路的终点还会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那些尸体,悬在林立的绞刑架上……风雪旋起,它们微微晃动。干枯的银色与黑色的毛发挂满冰粒。它们浅灰色的眼睛不曾闭上,蒙着一层尘霾,穿过细密的雪粒,穿过虚伪和平的岁月,死死地盯着来者。
——是的,是的。以血还血,以命换命。你们的幸存者已经归来,正向着仇敌们举起屠刀。
……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铃音,起音清脆,余音悠远。
风雪不知何时停歇。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从冻僵的脸颊上传来。过于温暖,甚至如同灼烧般,让皮肤感到一阵刺痛。
他的视野里仍是一片雪白,空无一物。
“……太好了,太好了……”他听到有人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还有你、还有你还活着……”
颅内发胀般地疼痛着,他听见了自己的惨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缓缓睁开眼。
温暖晴朗的阳光自舷窗外投入,在深黑色的地砖上投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光斑,仿佛谁随手丢下一张亮白的手绢。细小的纤尘在光线里轻盈飞舞,冰冷的机械都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
他回忆起梦境中的风雪与死亡,觉得眼前这一切安宁温暖得不真实。
淡茶色的眼睛俯视着他,白瓷般的面容在午后暖阳下几乎透明,眼睫纤长,在眼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博士的嗓音冷淡,平板地问他,今天身体的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他轻松地回答说,“哪里都不痛。——是新配的镇痛处方吗?”
博士没有回答。
“今天我会把《乞力马扎罗的雪》最后一段读完,你有兴趣听吗?”
“当然了,”他说,“那架飞机,最后来了吗?”
“某种意义上,来了。”博士的回答模棱两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14:57PM。罗德岛特殊无菌舱室。
这一层舱室无比安静。
来来往往的医疗干员们脚步匆匆,却也极轻。他们绝少交谈,极少停留,身着白色的外衣,如同道道稍纵即逝的幻影,穿梭在长长的、寂静的走廊上。电子机械工作的白噪,与排风扇运作的沉闷的轰声,如同巨人的鼻息,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所有细碎而清脆的杂音掩盖。
这也本该如此。
因为这里是——静待医学进步的场所。
初雪端坐在走廊一侧的座椅上。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安稳地搁在两膝上方。雪境菲林那标志性的浅灰色眼睛,透过密封的强化玻璃,沉默地注视着面前已经空无一人的无菌舱室。
里面的一片狼藉已被机械臂清理扫除得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需要哄骗安慰的对象已经死去,墙上的投影也至此关闭。虚假而温暖的阳光,碎金闪闪的平稳海面,那样安宁祥和的风景的本质,只是一片惨白光洁的墙体。
死寂的舱室内所有的照明已经熄灭,唯有走廊的地灯那点点细弱的光,投在雪白而平整的病床的一角上。
历时数月的拉锯战终于在今日落下帷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那场狂乱凛冽的风雪之中,她顺着那条粘连了零碎血肉的冰冷铁链一路向下,踩过一滩滩凝结成冰的鲜血,握住了那双还残留了一丝温度的手。
然而他们的厄运并未随着喀兰的暴风雪一同散去。疾病的阴云聚拢,开始纠缠他的魂灵,将他一寸寸从人世拖下幽冥。随着病情加重,他的病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向舰船的深处转移。
偷来的生命终需偿还,这个道理再浅显明了不过。
数月前登上罗德岛的两人,不曾料想到他们的旅途会终止于这鱼缸般的无菌舱室内。焚烧的臭味四散,唯有换气扇的声音回应着她急促而无序的呼吸。
“……神啊。”她轻轻闭上眼,呼唤着。
她离故土太遥远了。她听不到圣山的声音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个声音从她的侧前方传来。有一位琥珀色虹膜的菲林正从电梯里走出,戴着浅蓝色的丁腈手套的右手拖着一辆手推车,上面摆满了巨大的装满液体的透明锥形瓶。
初雪在昏暗的光线中辨认着她身上的名牌。
医疗干员,亚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已经在这一层待了整整三个小时——脸色看起来非常差,”亚叶说,“这一层的空气质量太糟糕了,去甲板上透透气吧。”
初雪只是缓缓地摇摇头,用干涩的声音感谢这位陌生同僚的好意,“谢谢,我会的。”她又将视线转回面前空无一人的无菌舱房,轻轻地说,“请让我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亚叶看着面前这位固执的雪豹姑娘,轻声地说,“我们会照顾好他的,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委婉的安慰却让已然麻木的心感到一阵抽痛。她的眼里突然浮出一层水雾,她用力眨了眨眼,让那股酸意消散。
“这很不容易,我知道的,”她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酸楚,“可我还是希望……至少让他完整地……”
亚叶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此时一则新的通讯传来,她低头一瞥,睁大了眼睛。她紧了紧牙关,喉头滚动了下,“……悲伤还为时过早,初雪小姐。”
仍蒙有一层水雾与血丝的浅灰色眼睛疑惑地转向她。
亚叶低声说,“尸检结果推翻了我们原本推测的病因……博士想要和你谈一谈。”
***
“这股焦糊味什么时候能散啊,”嘉维尔皱着鼻子,以不满的目光瞪视着天花板上的换气扇,“都传到这里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末药放下镊子,从工作台上抬起头,小声地回答她,“亚叶姐已经下去给无菌舱室换气消毒,味道应该很快就会散掉。”
嘉维尔的目光从换气扇顺着管道一路往下,最后停留在工作台上,那颗勉强拼完一半的菲林颅骨,正在白亮的照明下泛着惨白的光,空洞的半圆形的眼窝里似乎仍有某种视线残存。
末药花了一个多小时勉强拼完了下颌和颧骨。剩下那些大小不一的惨白碎片,在不锈钢的手术托盘里按着编号排成阵列。
“好像不齐啊,”嘉维尔粗略地数了下,“这些可拼不全头盖骨。”
末药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骨片小心翼翼地粘好,“有一些扎进了送葬人先生的后背……要等医务室把它们都取出来。”
“……哈?”
嘉维尔一愣,“送葬人?把病人的颅骨打碎——我可没听说过这种姑息疗法。”
末药连忙否认,“不、不是的!今天中午病人的病情急剧恶化,我们连忙通知了他的监护人和博士……在博士进入无菌舱室35分钟后,我们就接到了房内传来的紧急呼救。”她垂下头,眼睛毫无准备地对上了菲林颅骨空荡荡的眼窝。她吓了一跳,害怕似的立刻移开,“我们赶到的时候,病床上的人只剩下了半具身体。颅骨碎得到处都是,送葬人先生整个后背都是血……所幸博士没有受伤。”
嘉维尔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啧了一声。
正在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请进!”末药应道。
门被小力地推开,露出一双卡特斯红彤彤的眼睛和柔软垂下的肉粉色长耳朵。
安赛尔一手托着不锈钢手术托盘,侧着身进来,一手将门又轻轻在身后合上。
“送葬人先生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这些是他身上取下来的骨骼碎片……我把它们大概清理了一下。”
“嘶,”嘉维尔看到其中几块几乎有半指长的骨片,“亏的是那个萨科塔的身板还算坚实。要是这些扎到博士身上,以他那风刮就倒的身板,当场就要断气了。”
安赛尔露出不敢苟同的无奈表情,“这倒……还不至于。”
嘉维尔戴上乳胶手套,拿起其中的一片。它的外层已经被清洗得光洁白净,内侧却结成一片深黑暗红的污垢。
“这是什么?”
“华法琳老师说这是氧化铁。血液蒸发之后留下的。”
末药轻轻地抽了口冷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似乎是颅内猛增的温度瞬间蒸发了脑组织,造成的颅内高压使得颅骨不堪压力,最后开裂。”
末药又忍不住看向面前仅剩一半的头颅,那个苍白温和的菲林少年的面容已然无存,“怎么会……昨天的情况明明看起来还可以……”
嘉维尔又从骨片中挑出一块棱角锋利,闪有大理石光泽的黑色结晶,“这又是什么?源石结晶?”
“啊,这里也有,”末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塑料盒,雪白的棉花内衬上存放着相似的黑色结晶,“下午的现场也发现类似的结晶。博士也拿了几块去做元素分析……目前的结论只能说它与源石并无关系。”
嘉维尔看着这块与周遭惨白骨片格格不入的黑色晶体,挑挑眉,“这个不用拼回去吧?”
“……啊?”
嘉维尔也从工具匣里取出一个镊子,“我也来帮忙……你一个人拼到什么时候去。”
阿达克利斯女医师那橙黄色的眼睛再度看向那颗破碎严重的颅骨。
“……可怜的小雪豹,他看起来还没成年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飞行器无声地划过无星的夜空。飞行器外的世界似乎融化为一团墨色的球体,黑暗四面八方裹挟而来。浮游在一团黑雾之中,失去足下土地的支撑,这份恐惧栖息在所有无法飞翔的生物的心中。然而、讯使如今已然相当适应这份时常袭来的失重与浮空感,甚至开始隐隐期待着每次的飞行旅程。
“这次会在罗德岛待上多久,朋友?”驾驶员是毛色雪白的沃尔珀,有着狐狸般细长的眼睛。他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动驾驶的监控屏,仿佛打发时间般地和讯使搭腔。
“最多一两个晚上,现在哪里都缺人,要送的信件堆得和山一样高啦。”讯使摸着搁在腿上的金属箱,以不甚认真的语调抱怨着。
罗德岛与谢拉格仅有两条空中航线,最远的也只能抵达到南部的边缘城市。建立从北部直飞的航线一直没能谈妥,谢拉格新的执政者似乎对于允许罗德岛的飞行器接近喀兰腹地存有极深的顾虑。讯使不得不从北部的圣山脚下乘着列车一路奔波,再从南部的罗德岛办事处搭上直达的飞行器。
驾驶员细长眼皮下浅灰色的眼珠转回来,以一个奇怪的角度看向讯使,“上次从喀兰传来信号塔准备动工的消息,难道又有新的变故?我听说敢于提出质疑的蠕虫已经全部冻死在暴风雪里。”
“我在和一个罗德岛的飞行员说话?还是一个谢拉格人?”
驾驶员耸耸肩,“这个看你,我觉得没差。”
讯使哈哈一笑,“让那群整天捧着教义祈祷的人接受视野的最高点不再是圣山——哪有那么轻而易举,”他拍拍腿上的金属箱,“不然也不用我再跑这一趟。”
“那是……”驾驶员话到一半,“算了,这不是我应该知道的。”
“你这分明是心里有数的样子。“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把飞行器开进谢拉格的领空?”沃尔珀转回头去,用一种带有讽刺意味、刺耳的语调回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已经相当熟稔。
出身于谢拉格的驾驶员是同期里被批准执行往返谢拉格的飞行任务的唯一一人。并不是因为他的驾驶技术最有优秀,而是他生养在喀兰圣山的脚下——离神最近……离蔓殊院最近的地区。蔓殊院的教义使他们一族成为外人眼里最愚昧最无知的教徒,哪怕挨饿受冻也在向着圣山不停地祈祷供奉,乞求着虚无缥缈的庇佑——
任何一位从谢拉格走出的住民,只要见过雪境外的温暖繁华,都会自发成为新政的拥护者。谁想要回到旧时代?除了那些贵族……贵族?谁理会那群冻死在朝拜道的贵族?
讯使的手指摩挲着金属箱的纹理,发现前座驾驶员的侧脸一直在咧着嘴笑。
“我原来这么幽默吗?”
驾驶员抓抓耳下的头发,“想来你们也得到消息,那个和圣女一起来的小雪豹已经死了。他身上有蔓珠院的印记,注定不能活着走出雪山。”雪境的沃尔珀转了转银白色的立耳,“……如果你能见到博士,记得向他问问神圣血脉的事情,以免雪山女神向你们的大老板微笑。”
讯使抖了抖棕黑的长耳,笑眯眯地说,“看来我在和一个谢拉格人说话。”
“我觉得没差。”驾驶员再度强调了一遍,将飞行模式切换回手动,“我们已经在罗德岛上空了,五分钟后准备降落。”
****
11:28PM.罗德岛医疗部仪器分析室。
恒温装置的嘀嗒音和通风系统低沉的轰鸣是深夜唯一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浅灰色的视窗内,黑色刃状的晶体立于亮银色的探针之上,在惨白的灯下犹如八音盒上的舞者般静默地旋转、旋转。高频射线衍射而来的信号点在背景噪点纷杂的显示屏上逐一亮起。
探针不知疲倦地旋转着,不可见的光线流淌在晶体表面,信号强度正不受期待地不断拔升。灰红色的背景噪音如烟雾般遍布着整个显示屏,亚叶揉揉酸涩的眼睛,点开汇报界面,以机械冰冷的语言迅速写下检测报告:“经三项检测,提取自遗体的黑色晶体为结晶化的脂肪酸。相比汐斯塔与叙拉古的火山样本,该样本结晶程度极高,排除生成于瞬间升温升压的可能。”
她点下发送键,叮地一声,报告送达今夜等待着它的人的手中。亚叶叹出一口气,脱力般将酸痛的两肩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睛稍加休憩。漆黑一片的视野与机械运作的白噪音,使高强度运动的大脑稍稍放松。
四个小时前,元素分析室送来了这个晶体的分析报告。医疗部门在拿到报告的四十分钟后,从样本库房里提出另外两份源于火山多发区的遗体样本作为对比。坚硬而无定形的玻璃态,简单到出乎意料的元素分布——正是高温高压下、凝固在死亡一瞬的大脑脂肪。然而为何,从那个未成年的雪豹的遗体中提取到的……却是高度结晶化的形态?
此时,实验室的门被叩响了。亚叶猛地睁开眼,以她自己都惊讶的迅捷从座椅上站起来。
“请进。”
安塞尔抱着密封的样本盒走进来,“亚叶姐,谢拉格的标样刚刚送到了。”他将样本盒轻轻放在工作台上,“需要现在就上样吗?”
亚叶揉了揉太阳穴,从抽屉里取出一副新的丁腈手套带上,“嗯,趁着仪器还没关。我得看看晶体的大小。”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密封条,从中取出手掌大小的合金盒。盒中,指甲大小的深黑晶体静静躺在纯白的绒垫之上,正以它如同凶器的锐利光芒,诉说着无人愿意相信的愚昧秘密。
***
博士闭起眼,在高潮衰退后的寒意下蜷起四肢。在彼此交错的喘息声之中,被过度满足的麻木感从他的脊椎一路向上,在脑内与不时发作的胀痛猛烈地拮抗。
覆压在身上来自另一方的体重被卸开,耳后传来了床垫被挤压时的轻微声响,赫拉格在他的身后侧卧下来。随着汗液的挥发而冰冷一片的后背陡然间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他触电般地哆嗦了下。身材高大的黎博利揽住他的肩膀,而他蜷着身体,如同孩童般缩在温暖有力的臂膀之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剧烈的心跳逐渐平缓后,博士在黑暗中下意识向床底探出手臂。然而在他前倾左肩的瞬间,赫拉格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在找什么,博士?”
即便看不见他的脸,博士已经可以从赫拉格的语气中想象出他开始显露出不悦的面容。慢腾腾地缩回原来的姿势,博士以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回答他,“只是潜意识的动作……我暂时还不需要它们。”
“你以后也不需要。你放在床下的那箱已经被医疗部门没收了。”
博士沉默了片刻,“我能控制它的用量。”
“拙劣的谎言,”回应他的是赫拉格的冷笑,“现在你有两个选项,博士,我认为你的最优选择是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博士也认为这是最佳的选项。他的大腿和耻骨仍在因为过度拉伸与反复碰撞而隐隐作痛,明日清晨堆积成山的待办事项等待的是一颗清醒敏锐,而不是在戒断反应中浑浑噩噩的大脑。
神经——或者说更接近本能的肉体至今尚未满足,永不停歇地渴求着药物、性事……更为直接猛烈的多巴胺类似物的冲击。以高强度驱使着这副破败躯体的必要代价,博士对此并无不满和遗憾。赫拉格一向宽和的态度在得知他滥用镇定药物之后荡然无存,似乎医疗部门和这位乌萨斯军人达成了某种共识。药物滥用在哥伦比亚和乌萨斯的军队里相当常见,在博士看来这种骤然的态度转变与过分强硬的戒断手段实在小题大做。
他只需要在他的时间耗尽之前完成需要完成的任务。
视野中朦朦胧胧的光晕来自于不停闪烁的显示屏,博士别过头,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中,不完美的黑暗包裹住了他。
“我会睡到六点二十整。请自便吧,将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如既往地,连缀的提示音和闹铃将博士从昏迷般的睡梦中唤醒。疲惫与药物的戒断反应使他的头脑昏沉,此刻更是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他将紧闭的眼睛埋进温热的枕中,仅凭本能地闷声应道,“先播放最新的信息。”
回应他的是P.R.T.S轻柔的机械合成音:“昨晚十一点三十六分,来自干员亚叶的《未知晶体与已有标准样的对比报告》。”
博士有几分不舍地用脸颊蹭着温暖的枕头,勉强掀开一丝沉重的眼皮。朦胧不清的视野里,淡金色的眼睛正专注地俯视着他。
或许那一连串响起的噪音先一步惊醒了他,博士毫无根据地猜度着,又或许这个乌萨斯军人从不睡觉。
随即,他便发现自己的四肢正如同藤蔓般纠缠在赫拉格的身上。他的右臂如同攀住悬崖边上的磐石般,紧扣住对方肌理紧实的肩头。而赫拉格的手掌熨贴在他的后背,年长的将军满是伤疤的肉体暖烘烘的,将他细致地怀抱住,不留一丝疏漏。他们赤裸的前胸紧紧相贴,彼此的心脏正以同样的频率搏动着。
赫拉格松开了环住博士的手臂,以略带沙哑的声音问候他,“早上好,博士。”
“早上好,将军。”
博士公式般的回应着,从温暖惬意的绒毯下钻出来。
赫拉格沉默地看着他一边抖开折叠整齐的制服,一边仰头浏览着显示屏上的报告与日程。显示屏冷白的光洒在博士看似年轻却与健康毫不相关的裸体上,深凹的锁骨阴影与形状分明的肩胛骨甚至有几分瘦骨嶙峋的病弱。然而,随着层层衣物的遮盖与伪装下,这份削瘦带来的病弱却微妙地转变为无机而冰冷的疏离感。那深色大衣下线条流畅分明的背影,仿佛是“大洪水”之前文明的机械造物——
博士把外衣的拉链拉到最上,他冷淡的嗓音由于立领的遮挡显得更加遥远,“调出的尸检报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面目全非的凄惨死相随着博士飞速的浏览,一点一点从显示屏映入赫拉格的眼中。色调雪白的无菌舱室中溅满焦糊的血迹与肉块,那张病床上以扭曲挣扎的姿态将时间定格的焦黑躯干,属于一位还未成年的雪境菲林。尚未完全炭化的左臂僵直,五指用力张开,像是要抓住救命的浮木般伸向床外。然而右臂以及胸口以上的部分已然不见踪影,也许是化作了墙上深黑的污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死亡来临得极为迅速。脑组织在感知到痛觉之前,便已经固化为坚硬的玻璃态……
年幼病人如同噩梦般的遗骸腐蚀着赫拉格的内心。
“那个孩子,”他忍不住开口,嗓音比他预料得更加沙哑干涩,“为什么……?”
“孩子?”博士惊讶地转过头,“你称呼他……‘孩子’?”
不祥的阴云在他的脑中逐渐聚集,即将激荡出一场风暴。赫拉格皱眉,“你承诺庇护他,向那个来自谢拉格的小姑娘。”
“从谢拉格新任统治者的扑杀令下,”博士补全了他话中残缺的定义,用一如既往的镇定语调陈述道,“我确实兑现了承诺。”
诡辩。你的诡辩……
“博士,”赫拉格盯着博士那双无情无绪的眼睛,“在此之前,你是否对他的病情一无所知?”
博士以坦然的目光回望着他,没有回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持续数日的暴风雪洗礼之后,遍布血污的朝拜道恢复应有的洁白平整。无人踏足的皑皑积雪,如同一片厚实的积云飘落在地,好似那场野蛮的屠杀不曾发生。然而狂乱飞舞的雪粒之中,有无数黑色的人形如同枯干残枝,在凛冽严酷的寒风中疯狂摆动。悲惨地死于极端寒冷的受害们的尸体悬挂在蔓珠院长老居所的窗外,那正是胜者的旗帜与威吓。
太多人在这场雪山大典中销声匿迹。士兵冲破宅门,贵族们从梦乡惊醒,醒来时已然被系上镣铐。睡眠,饮食,尊严被悉数褫夺,等待他们的是没有法官也没有陪审席,讽刺般的审判庭。激愤的穷人,麻木的农民,战战兢兢宣判的官员……谢格拉文明赖以为生的习俗,规则甚至律法,在此刻被绞成齑粉,暴露出它们底层最原始的野蛮。
经历多个世纪才将野蛮精心粉饰的蔓珠院对此一无所知。当祭典的第一枚雪花飘落时,他们才发觉自己的居所成为一座重兵把守的孤岛。
灰白雪幕下,在孤岛的另一侧,钢铁骨架的身影朦朦胧胧。朝拜道上的幸存者们如同牲畜般被送入车厢,冰川列车不惧风雪,不久之前至此呼啸而过,驶入圣山深处。
黑站在窗帘与烛光的阴影处,活动着双肩的关节。她望着窗外可怖的景象,一时陷入沉思。在她的身后,炎客吞下最后一口烩兽肉,把空碗丢回桌上。这份烩兽肉火候正好,调味繁复精妙,可惜它原本的主人没有心思品尝它。这位萨卡兹佣兵侧脸生有狰狞如同荆棘的黑色结晶。它们挣破皮肤,透体而出。从伤口沁出的血液在他下颌画出一道殷红的细线。
“处理一下你的伤口,”黑反手朝他丢去一瓶止血喷雾,“到处都能闻到你的血腥味。”
“不用管它。在这里好不了。”
黑将目光从满是尸骸残影的窗外移开,回头看向自己的同僚,挑起眉毛。
萨卡兹啧了一声,用手背把下颌的血迹抹去,“第一批劳工的列车已经进了矿山。源石矿。吹过来的风里都飘着源石尘。”
“真是物尽其用。”黑用漠不关心的语调发出评论。她坐到桌边,逐一点数着箭袋中的弩箭。“我们该走了。我去找那位大小姐,你——”,她突然停下,皱眉看向炎客脚边被他抖开的布料,“裹尸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看都差不多。”
“差得远了。他熬过了这几日,我们就得保证他活着上罗德岛。”
萨卡兹刀锋般锐利的面容短暂地露出一丝笑容,仿佛在嘲笑她的说辞,“大老板的要求?”
“博士的要求。”
炎客不再回话,揉着脖子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的影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逐渐拉长,投映到黑的脚边。
高个子,黑咕哝着,我讨厌高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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