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小二哥说,雁城是有名的山水之地,绿水青山,风景宜人,再过几日还有一个节日,我们多留几日可好?”他避开那话题,兴趣十足地询问庚炎。
“此次出行什物带得不多,倒是银两带得不少,也够你游玩个两三年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庚炎伸手轻揽在沧海的腰间,说得极为随意。
沧海略微一惊,他心知若是真要四处游玩个两三年,衣食住所的开销绝不是小数目,于是向庚炎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在郓都,两人生活得极为简单,甚至算得上清贫。他虽是授棋先生,棋庐的学费却并不昂贵,因此才会有那么喜爱棋艺的学童拜入门下。
而庚炎在他的印象里,行医济世,即使为管宦世家诊病也未要过天价,又怎会无缘无故有那么多银两?
庚炎见沧海满脸疑惑,心底愉快,一时间觉得懵懂不知的沧海甚是可爱,他回身坐到桌前,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去尧山驱走疫兽的时候,曾发现过一个山洞?”
沧海闻言想去,记起确有此事,踱到桌边坐下:“记得,那山洞偌大,四面开阔,似是人为所凿,洞里有一处堆满了金银珠宝,当时猜测是山贼藏宝之处。”
庚炎勾唇笑了笑,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结论:“那山洞并非什么藏宝洞,其实是一座陵墓。”
“陵墓?”沧海意外地睁大双目,垂首思索起来,“若是真是陵墓,是何人的陵墓?器具之多,想必不是凡人。尧山本是妖邪之地,怎会有人将陵墓修于此处?”
“因为那陵墓的主人,本就是妖邪之人。”庚炎淡淡回道。
闻言,沧海有些明了了,若本就是妖邪之人的陵墓,那么修于妖邪之地,便也没什么不妥。
回想银两的问题,沧海略微奇怪地看着庚炎:“这么说,当时你拣了一件东西带走?”
他有点不太相信,难道变作凡人,庚炎知晓凡间银两的重要,以致在那时就未雨绸缪?
“不要这么奇怪地看着我,”庚炎瞥向沧海,见他目光尽是对自己贪财恋宝的评价,不由有些愠怒,他收起笑意,正色道,“我只是捡回了自己的衣扣。”
沧海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衣扣?”
沧海已是彻底糊涂了,庚炎也不等他问,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原来,尧山那座陵墓,是曾经搅得仙界动荡的一个妖王的。那个妖王由蛇妖修得不化妖身,本是一条美艳的赤练蛇,后来他恋慕仙界的一个散仙,为得那个散仙闹得天宫不得安宁,恰逢玉帝即位不久,为震慑群仙,便亲自将妖王打成重伤,并且抽出妖王的魂魄丢进了无间渊,让其生世不得入轮回投胎转世。
沧海不想玉帝如此绝情,竟连转生的机会都不给妖王,便觉得有些奇怪,多问了两句。
庚炎这才告诉他,玉帝得道之前名叫张坚,小字百忍,与那被妖王恋慕的散仙一同修仙。说来,两人是旧识,张坚对那散仙感情极为深厚。
奈何妖王横行霸道惯了,又自恃美貌无双,颜色绝代。有一次遇见散仙,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大怒,为此,对那散仙做了不少荒唐事。张坚未成众仙之首时,就极为庇佑散仙,却不想他那般呵护的人儿竟会被一个下界的小小妖王作践,更是到了后来,害得散仙魂飞魄散,张坚哪能不怒?因此,一登上帝位,便绞杀了妖王,并将其魂魄投入无间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其实,妖王在与散仙相处的那段日子,是动了真情的,奈何散仙厌他惯了,又被同为男子的妖王屡屡压于身下,悖德丧伦,有违天道,无论妖王最后如何百般讨好,散仙都无动于衷。妖王也是个禁不起挑衅的人,最后使尽浑身解数虐待散仙,美其名曰,得不到爱,至少得到他的恨。等到张坚找到散仙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回天乏术。
妖王那时猛然清醒,却也是后悔的,奈何张坚不仅带走了散仙,还将他打成重伤,最后更是将他的魂魄弃于无间渊,驱除生死簿,永不入轮回。
另一边,张坚虽救回了散仙,却没撑过几日,散仙便香消玉陨。而他更是在临终许下重愿,魂魄尽散天地,以谢天下。
若非张坚始终不忍,以其朝露加之自身根基为散仙聚魂,恐怕这世上早已没了这个人的存在。
“这么说,那个散仙还是活了下来?”沧海听得兴趣昂然。
庚炎点头道:“活是活了下来,不过却已忘记前尘往事,只是个不问世事的小仙君。说来他与我的侄儿清乾仙君有些相似,皆是天地所化,只是那个小仙君的出世有人为作怪,全仗着张坚的功劳。”想了想,加了一句,“我记得,他现在似乎叫做谷清。”
“那你的扣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沧海想起最初的问题。
庚炎倏尔抬眸看向沧海,嘴角虽挂着邪肆的笑,吐出的话却忽而泛起了冷意:“千年前,你随着佛祖初入此世,云螭碧环有所感应,我离开混沌寻你,曾见过张坚讨伐妖王,其间出手相助过,由此,于混乱中,我衣袍上的翠玉扣子遗落人间。后来妖王大败,死后尧山妖众为他建造陵墓,拾到了那枚扣子,或许是见玉质极好,因此将其做了妖王的陪葬品之一。”
沧海的脸色变了变,垂下眼帘似是避开了庚炎的目光,他低声喃呢道:“原来如此……”
原来,又是因为他那个所谓的前世?
这么说,现在他们挥霍的银两,也都是那枚翠玉扣子换来的?
一时间,两人都莫名沉默了下来。
似是那段曾经的禁忌再度被提起,使得气氛或多或少又变得凝滞了。
过了半晌,庚炎收回注视着沧海的深沉目光,忽而对他说道:“其实,那个妖王你也认得。”邪肆的笑容褪去冷意,此刻甚至笑得极为温柔,沧海抬头看向他时,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方才吩咐的热茶,小二哥已经提了进来,沧海谢过之后,一边翻开两只茶杯,一边收起心情略微好奇地问:“我也认得?”
庚炎笑着点头,深沉的声音缓慢吐出一句话:“他很依赖你,在优罗钵界时,你曾救过他,不过小家伙的个性稍微内敛怯弱了些。”见到沧海的脸色如预料中变得难看起来,庚炎刹那间心情极好,于是似笑非笑着问,“想起来了?”
沧海掺茶的手打了一个哆嗦,他顿住手中的动作,沉默了下来。
片刻,他抬眸凝视庚炎,温柔的声音显得有些生硬:“是……白河?”
他想不到其他被自己所救,且又性格怯弱的人……除了白河,还有谁……
略微苦笑着叹息了一声,沧海低声呢喃:“真希望这只是你说的玩笑。”
庚炎闻言,淡淡移开目光:“我像说笑的样子?”
沧海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他只是莫名觉得,当年在优罗钵界的人,似乎都被所谓的宿命紧紧纠缠着,无论是好是坏,每一个人都是不平凡的。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庚炎原本只是想着逗弄一下沧海,却不想小心眼的情人又开始钻牛角尖了,默了一会儿,沉声接着说:“妖王本是赤练大妖,本名叫华夷,张坚打伤他,将他魂魄划出生死簿,弃入无间渊时,若非他是不化之身,并用尽数千年的妖力,制了一具肉体皮囊出来,恐怕迟早会被魔界的魔鬼吞噬。我曾经说过,小赤练虽更为狡猾,但论慧根,白河更胜一筹,因他本有千年不化之身的前例,即使现今化为乌有,得道却也比小赤练容易得多。更何况,小赤练本不简单,又少有修道的心境。”
沧海细细咀嚼着庚炎的话,虽然有些难以想象,但是这些解释,却又似乎很合理,他若有所思起来,喃喃自语:“难怪白河天生带有残缺,想必是前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划出生死簿无法轮回,千年妖力造出的躯壳多少会带有瑕疵。”却又皱起眉头,“可是,白河既然本是妖王,他的性格反差是否太大了?”以白河现在的性子,真是一点妖王的影子都寻不出来。
庚炎接过沧海递来的热茶,吹了吹水雾,道:“性格差异,一来现在的他还不是曾经的妖王华夷,二来想要于无间渊底的魔界生存,弱者本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他造出那具躯壳已是极限,想必在魔界吃了不少苦头。”啜了一口茶,又道,“其实,你应该怀疑过他和小赤练当年是如何逃出无间渊吧。”
沧海不语,如庚炎所言,他确实怀疑过,只是他从未细究。
“这事要牵扯到赤目子。”
沧海心中刺痛起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目……她的身份也不简单?”
庚炎抬眸看了看沧海微白的脸色,笑得有些古怪:“她可是真正的红颜祸水,乱世妖姬。”
沧海握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水雾氤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庚炎也不再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