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部分(2 / 2)

☆、第一百零九回

蜻蜓找到钵多罗的时候,他还是坐在那株水墨梨树下,几日来,失魂落魄的日日枯坐此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蜻蜓落向地面化作小童模样,他朝钵多罗走去,见钵多罗垂首望着摆放在石桌上的古琴,暗自出神。

那古琴原是用作教化佛国灵狐的天魔琴,雪蟾精油尽灯枯时,从嘴里吐了出来,想是这么久以来,都是他在替钵多罗代为保管。

后来,雪蟾精蜕了自己一身无坚不摧的蟾蜍皮,将其给了钵多罗才终是安然长眠而去。

此刻那蟾蜍皮正披在琴身上,略微掀起一角露出半边琴身,钵多罗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按在琴弦之上。

“尊者,赤目子清醒了,她想见您。”蜻蜓在钵多罗旁边躬身说道,这次回来混沌,钵多罗不仅不愿去见天尊,连赤练小妖也不曾探望一次。

方才赤目子醒来时,闹了一会儿,因身子还虚弱着,又昏睡了过去,他于心不忍,便前来打扰尊者,只希望眼前的人不要再逃避,有些事再过难受也是得继续面对的。何况在蜻蜓眼中,赤练小妖命硬得狠呢,鬼火没烧死她,醒来时迷迷糊糊的,说的话却是十分清醒的。

钵多罗收回覆在琴弦上的手,他拈起石桌上的水墨花瓣,温柔的声音低低沉沉的:“蜻蜓,你一直待在混沌,除了最初的雪蟾精,可还有第三个人在此地居住?”

蜻蜓愣了一下,下意识问:“尊者是说前世的您么?”

钵多罗摇头:“自然不算我的,除了你跟我说过的这些人,还有其他么?”

蜻蜓想了一会儿,答道:“应是没有的,主人不喜欢陌生人。”

钵多罗了然,点了点头,又问:“蜻蜓以前见过雪蟾精?”

“见过。他初来混沌,是蜻蜓督促他做好一根灯芯。”

“原来如此。”过了片刻,钵多罗再问,“蜻蜓,你本是混沌中的水墨所化成的精灵,混沌乃是盘古开天辟地所形成的化外世界,我在想,除了仲古天尊,始祖之神盘古才是你真正的主人吧?”

蜻蜓心底咯噔一下,却仍旧如实作答:“尊者猜得没错,盘古始祖也是小妖的主人。”

“所以,”钵多罗抬眼看向身边低垂着头的水墨童子,语气毫无起伏地说,“身为盘古后人,即使身困龙渊的邪相,也是你的主人。”

水墨童子无声半晌,那笔墨勾勒的轮廓,看不出具体的表情,小童子的眼帘始终向下瞌着,钵多罗自然也就瞧不清他眼底的色彩。

“尊者是否想问小妖,煽动雪蟾精盗取云螭碧环原本的灯火,替雪蟾精打开通往外界之门的,是不是正是小妖本人?”动了动嘴,蜻蜓问,语气与方才一般无二。

“是吗?”钵多罗简单重复他话中的意思。

蜻蜓抬起头来,水墨晕染的眼底没有一丝怯意:“是。”他点头道。

“天尊可知晓这件事?”钵多罗收回目光,平静地问。

“这世上何事主人不知晓,蜻蜓所做一切,自然也逃不过主人的眼睛。”

钵多罗淡淡苦笑,似有所指地低声喃道:“还真是自大呢。”

“尊者是在怪蜻蜓吗?”水墨小童问。

钵多罗摇头:“你的主人本就是盘古后人,所做的一切不过奉命行事,我只是叹自己现在才想明白。其实早在你带我去看云螭碧环我就应该想到,当初你能如此详尽地告诉我那么多事,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一定不会小。”顿了一下,他笑着说,“虽然我知道这样问可能并不妥当,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在你心中庚炎和阿释拏迦哪个更重要?”

蜻蜓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至始至终都很平静,他对钵多罗说:“没有孰轻孰重,主人就是主人。”

钵多罗点点头,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他开口又道:“这次指我去佛界求药,是不是也是受阿释拏迦吩咐?”

水墨童子的脸上终于爬上一抹惊讶的神色,他抬头看着眼前云淡风清的男子,突然发现男子身上那股温润的气质变了。虽然脸还是一样平凡的脸,可那眉心多出来的红痣却令男子的五官看起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俊美,连带着那双静如止水的眸子也更加光彩夺目。

整个人依旧温柔,却和自己的主人一样,莫名带给他一股无法抵抗的气势。

忍不住,蜻蜓老实地点了点头,他根本再也说不出蒙混过关的话。

钵多罗缓缓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嘴角扬着淡淡的弧度,柔声说着:“我真是糊涂了,水墨莲池治愈的力量与云螭碧环同气连枝,即使庚炎占据了莲池,冰封十几里,小目的伤势也可以仅取云螭碧环下的墨汁些许,便能逐渐复元,我竟真带着雪蟾精跑去佛界自投罗网。不过,我想你们是不会为我担忧的,毕竟阿难不会真的狠心诛杀我,雪蟾精也会拼尽最后一口气力保我平安。让我直接面对佛界种种,便是彻底断了我的退路,即使还有佛骨在身,我也已然再回不去了。”

“尊者……何时知晓的?”

钵多罗轻笑:“应该就是这几日吧,想得多了,慢慢的,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也逐渐明白了。”他见蜻蜓的头更为垂下一分,继续道,“那日我去拜见佛祖时,佛祖曾提到阿释拏迦种魂一事。他虽通晓万千缘法,却不应该那么快知道邪魂的母种就在我身上,当时阿难听到此话,也十分惊讶,我就有些奇怪,佛祖到底是如何知晓我身上种有母种,并且清楚地告诉我所谓母种便是邪相的一半元神。这几日我终于想明白,自然没有什么比阿释拏迦亲口告诉佛祖更为简单明了。所以,在雪蟾精决定和我一起去佛界的时候,就注定会代替我被那道催命符夺去性命。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阿难陀的帮忙。若非佛祖道出的真相太过令人始料未及,他不会在那种矛盾的情况下,犹豫不决着,最后终是不忍心诛杀我,放了我。这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所以,蜻蜓你才可以那么凑巧地接应我和雪蟾精回到混沌。”

水墨蜻蜓早已没了声音,他的身体就好似冰雪一般,浓黑的墨汁正在缓缓融化,他的脚下几乎已经快汇成一方水洼。

“从我转世至这个世界,就精心策划着一切,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如同下着一盘精心巧妙的棋,不急于求成,也不拖沓成性,每一着都为下一着想好了应对的棋路。到现在,大功已告成一半,离开龙渊,几乎指日可待。”钵多罗提起蟾蜍皮将天魔琴全然包裹住,“下一步你又该如何做呢?阿释拏迦。”最后一句话,他抬头直视前方,竟好似对着第三个人说道。

这时,水墨童子的身形却忽而轰然四溅开来,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地面就好似被污了卷面的宣纸。

钵多罗回首看向那一滩凌乱的墨污,轻声叹息:“蜻蜓,我并没有怪你,你何必自毁元神,重归一滩没有生气的死物。”

“他周旋于我与庚炎之间本就痛苦,你既已揭发一切,他自也没脸再留在混沌。”

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此刻听来,令钵多罗略微有些感慨。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事,而今连你一句肯定都得不来,真不知值也不值?不过,于蜻蜓而言,他只是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罢了,我倒是想得太多了。”

梨树的枝桠上,一个浑身缠满白布的人忽而出现在了上面,四肢皆仔细地裹满白布,从脚底到头顶都被裹得密不透风,脸上还带着一张惨白的没有清晰五官的面具,像极了一个被烧毁了全身皮肤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精血回来以后,你还真是……变得令我有些吃惊……果真是世外尊者,和之前的样子相比,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的声音沉沉闷闷的,就像是捂着嘴巴说出来的,不似腹语沉重古怪,只是不太清晰。

钵多罗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手指轻轻掸开落在琴上的花瓣:“你处心积虑设计孔雀,终逼得迦陵频伽离开荆棘瀚海,为的不就是那两滴缀在迦陵频伽眼角的精血?不过我如何都想不明白,你应是最不希望我开窍的,为何却要反其道而行,助我得回精血?”

两个人就好似老朋友一般,无悲无喜,无仇无怨的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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