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蟾精无声地望着他,结着厚疤的双目,竟像是真正看到了眼前的男人,毒疮满布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可却令人觉得这注视比一双真正的双目来得更为直接。
过了好久,他放开了钵多罗。
“你……留下……”他极不流利地吐出这三个字,好似还没有习惯凡人的舌头,吃力,却令人不忍拒绝。
钵多罗静静点点头,又想起雪蟾精是看不见的,便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
另一边,场面变得尤为混乱。
自金乌神鸟降落人间,朝着血雾而去后,那血雾就好似顽强抵抗起来,出现的无数鬼脸混杂在铺满整个地面的血雾中,犹如迎敌而上,竟从地面直直延伸到了钵多罗脚下不远,几乎近在咫尺。
神鸟金乌以自身炽热光明,本是想将其逼回原地,焚尽一切恶障,可是眼见如恶鬼狱海的血雾却因此愈演愈烈。
最后,金乌仰头响亮的鸣叫了一声,盘旋在血雾上空片刻,终是又飞向了高空之中,缓慢地蜷起身体,化作阳光普照的金色太阳。
之前那唤出金乌的古怪笛声又再次响起,夹杂着不知所措的急躁不安,可这一次,太阳再也没有化成神鸟。
所有人就此明了,金乌在以这种沉默的方式表达着深深的无能为力。
之后,那笛声便再也没有响起过。
燕楚七和阿修罗王交斗起来后,难分难舍,身影变幻得快如疾风,形如闪电,如不仔细瞧,很难抓住两人的身影。天际到处都布满了阿修罗王的炼狱铁索,铺天盖地般,令燕楚七无所遁形,而燕楚七赤手空拳一一接招,女娲强大的神力令燕楚七无坚不摧,一时间,阿修罗王竟完全没有办法,根本制不住燕楚七。
到现在为止,两人依旧分不出谁胜谁负,斗法变得漫长而愈加险象环生。
燕楚七无暇□,秦水伯落单,风正白柳正欲趁此天赐良机,想将其最为重要的人擒下,说不定逆天叛将就此魂飞魄散,不日便能不攻自破。
可白柳万万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两个小妖怪,竟护住了秦水伯。
如此一来,神兵又是对付起妖怪,又是去擒秦水伯,到后来竟被两个小妖怪耍得团团转。
钵多罗很是惊讶,倒不是诧异秦水伯有人相护,他敢和燕楚七独身前来,众人早就想到,两人不可能无备而来。
只是他没想到,护着秦水伯的,是通晓天文地理的白泽,还有之前鲁莽点金须弥的小不点虚耗。
这两个小妖怪也不知听信了秦水伯什么话,对秦水伯和燕楚七两人极为在意,连天神佛陀都全然反了。
想来白泽还曾受过轩辕黄帝的点化,如今竟为了秦水伯明目张胆与神界作对。
钵多罗都禁不住在心底想,恐怕秦水伯一日不除,三界六道便永无宁日。
当然,钵多罗诧异的还有一个原因。
那日他到被毁的挲迦耶城,雪蟾精曾用一指灵犀告诉他,背叛佛界的帝释天与紧那罗王,带着他们的族人,就藏身在无间渊边的迷雾中,李靖和黑帝的公子还曾与他们交过手。
可钵多罗到此地已久,他根本没见到迷雾中有任何帝释天他们的足迹。
庚炎去龙渊时,他在优罗钵界边缘首先遇到了那只引来清欢的髡。他还记得自己曾在髡的身上,看到一截紧那罗一族的衣饰罗裙,当时钵多罗就在想,帝释天和紧那罗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此刻燕楚七、秦水伯有难,钵多罗本以为帝释天迟早会出手,毕竟他为自己心爱的女子神魂颠倒,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不惜背叛佛界,眼下又有什么理由对秦水伯的生死坐视不理。
可直到此刻,帝释天没有出现,紧那罗王同样也没有,连两人的族人都没有出现过。
钵多罗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帝释天和紧那罗王这两族,也许情况不容乐观。
两族的人究竟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除了燕楚七、秦水伯,恐怕谁也不知晓。
“松鹰?”钵多罗突然看到腾升而起的血雾中,似有人形。
那人形眼看着是熟悉的,之前在善见城,便是这个乾达婆王的天奴松鹰,为他四处寻找逃跑的灵狐法华拏耶。
而此刻,他竟看到那无数鬼脸之中,松鹰夹在其中,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向上飘荡,他的双目诡异的连瞳仁也没有,只有一片苍白。用不着仔细看,便发现他浑身僵硬的肌肉泛着青光,嘴也如同身旁的恶鬼一般张得大大的,似是要将双目吞食进去,已然完全没了活人的模样。
略微奇怪的是,不知是因为雾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松鹰身上像是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透明薄膜,时而脱离身体几分,时而又隐入那僵尸一般的身体,远远望去,就好似一个人有两个魂魄,诡异得令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疑是松鹰的人,似乎听到了钵多罗的声音,他木讷地转过头来,即使离得有些距离,那僵硬的动作,都令人产生能听见脖子咯吱咯吱作响的错觉。
只那么对视的一瞬间,钵多罗感到了强烈的窒息感,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后的雪蟾精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高大的身体立刻侧身挡在了钵多罗身前。
果然,下一刻,“松鹰”突然犹如发狂般冲了过来,那瞬间张大的巨嘴,竟好似黑洞一样黑漆漆的,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叫,横冲直撞了过来。
“尊者小心!”护在不远处的几个阿修罗王的族人,见势不妙,连忙举起武器在雪蟾精出手之前,挡在了冲过来的“松鹰”跟前。
可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惊恐地看到,“松鹰”就好似一道青烟一般穿过了三个阿修罗族人的身体,那三人甚至只来得及张大嘴巴,一声惊叫都没发出,全身的肌肉便顿时萎缩,泛起说那喙猓恳惨允止钜斓乃俣龋杆傧蛏戏闪巳坏牟野住?br />
也如同“松鹰”一般,三个人的轮廓渐渐模糊起来,就好似有两个魂魄附在体上,刹那间变作了异常恐怖的行尸走肉。
原本还在钵多罗身后的阿修罗族人,缓过神来后,顿时惊叫了起来,他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施法,想用业火焚烧掉“松鹰”和那三个异变的族人。
然而,在他们还没出手之前,“松鹰”和那三个异变的人,掠过钵多罗两人,瞬时蹿进了人群之中。这一刻,这四个人鬼不似的东西,比之四处乱窜的恶鬼还要恐怖,凡是碰到了它们,便如同瘟疫一般瞬间被感染,一传十十传百,几乎眨眼间,那些前一刻还活生生的阿修罗族人,下一刻全然变作了异变的尸人。
钵多罗也被吓得不轻,雪蟾精虽看不见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耳边无数的惨叫,和空气中混合的那股无比痛恨的气息,出于本能,带着钵多罗转身逃走,在还没交手之前,就放弃了与之抗衡的打算。
只因为,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那些鬼东西身上散发的气息,不论过一百年,一千年,一亿年,他都认得出,是那个间接造成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人身上的。
而此刻,那股气息,却比任何时候都令他感到危险。
钵多罗还沉浸在方才那一瞬间的视觉上的冲击中,他看到有人用业火焚烧尸人,可业火只淹没了半刻,凶猛的尸人便毫发无损地又扑进了人群之中,如同洪水猛兽,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成功了……”原本正与阿修罗王激战的燕楚七,看到这一幕,双目瞬时异常激动地瞪大了起来,他断断续续了大笑了几声,心情像是十分愉悦,抬头便对早已因为这一幕变了脸色的阿修罗王道,“阿修罗王,看看你的族人都成了什么样子!他们现在是我无坚不摧的邪魂军队!!我看你还能奈我何!哈哈哈!”
阿修罗王紧拽着千条铁索,于空中正紧紧注视着那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族人”,紧握的五指青筋暴跳,原本美丽的五官瞬时扭曲了起来:“燕楚七……你们做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嘴里叫着燕楚七的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啃食着燕楚七的鲜血骨肉,语气中带着浓烈的恨意,“我要你的命!!”
几乎咆哮一般吼了出来,阿修罗王踏着狮鹫,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罪恶审判者,带着滔天的杀气冲向了燕楚七。
燕楚七察觉到阿修罗王已失了理智,脸色微变,立刻不敢松懈地与其打斗起来,竟开始感到有些吃力。
他心机一动,嘴里低念了一句什么,忽而有数十几只尸人朝着阿修罗王冲了过来,将他缠住,燕楚七顿时脱了身跳到了一旁。
阿修罗王隐约知道似乎不能碰那些东西,可看着那些与自己族人一模一样的脸,他又不忍痛下杀手,因此只得不停地躲避,并用手上的铁索将其全部挥开。
“血……血雾里的怪物过来了!”慌乱中,传来一声惊叫。
众人这才注意到,脚下血雾里不知从哪里又飘出几只尸人,如同石子一样投进了白柳率领的天兵神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