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允君安在书房里画图纸,揉揉发酸的后颈,一偏头看到书桌旁放着的一盅吃剩的红枣枸杞粥,柯小爷适才送来抚慰他…的胃。
昨夜眼瞅着柯小爷当真要携了佳人“就寝”,允君安突然觉得胃疼,柯公子只得舍了佳人吩咐小林子收拾妥当往府里赶。
小林子说,大人定是午膳吃的食物太过冷硬,怎么能不伤胃!!!
允君安摸起茶杯抿一口,勾了勾唇角,大概吧……
刚放了手里杯子就听小林子在外面喊主子,放了他进来接过他手里的纸条,展开看了,一行流利行楷,颇具风骨。
“是柯公子……飞鸽传书…”
允君安未作声,重新卷好纸条递给小林子沉声吩咐:“把纸条重新绑回去。”
偏头望着黑暗里卧在身侧的柯小爷有些模糊的背影,允君安觉得无力的很。用了晚膳又回书房继续画图纸,等忙完了已经过了二更。今儿云有些浓,月色被遮了大半,明儿怕是要有场雨水。
摸黑回了卧房拿火折子点了石蜡,一偏头,榻上一身雪白里衣微敞迷糊糊坐起来的柯小爷,和着烛火,映得他眼睛生疼。柯公子愣愣醒醒神,合拢了衣衫弯腰穿鞋下床,低低喊了声大人。
允君安只盯着他,他需要一个解释。柯公子被他盯着,抿嘴似笑非笑道了句:“大人该早截了我的纸条儿罢?” 说着弯腰拾起银针挑亮烛火,矮身坐在允君安旁边。
允君安愣了愣,他想过柯苏公子必会想法子接近自己,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是了,他柯小爷从来这么坦然,不屑拐弯抹角。从下午到他回卧房前一共截了两张纸条,一来一往,仅短短半日,如此神速,事情怕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头一张纸条儿上只八个字:“未能近身,少有所得。” 返回的纸条,只中心一滴殷红,似血迹。虽只字未得,却是最凌厉的下示。可瞧他柯公子的形容不似敌亦不似受人所迫的缩手缩脚。
柯小爷手指搁在桌面上轮番敲,眉皱着,瞧着,有些躁。半晌抬头直盯到允君安眼里,那股儿坚定,允君安没瞧过,瞧着,颇心惊。只听他缓缓开口,还是那清澈的嗓音:“柯苏想与允大人做个交易。”
允君安习惯性抚抚墨玉扳指:“柯公子请说。”
柯苏抿口茶:“以大人的能力,自是查清楚了在□份罢……”
允君安抬头深深看他一眼:“略知一二。”
柯公子的身家,他自然是调查过的。南风馆新晋的头牌公子,诗书风雅人如玉。身份当然是假的,对方做的干净,入了编制,任你怎么查都没得假,可他自然有的是法子。柯苏的名字倒没做假,柯父柯言卿五年前携一家老小迁去蜀地西岭隐着,栽了半山茶树半山竹,不通官府不通邻,倒是个极风雅极清正的人物。查到这里,止了,再溯不到他柯家前身。
柯苏一双清澈眸子望进允君安眼里,一撩袍角长身立在他面前,抱拳间温雅不再,锋芒毕现:“苏州一叶,在下叶沐,言止于此。” 话罢矮身坐了,敛却锋芒。
允君安瞥了一眼柯公子单薄的里衣,探手拿过椅背上的披风拢在他肩上,四月的天气,夜里还带寒凉。柯公子顿了顿,头也不抬摸茶喝。
允君安拧着的眉头松了松:“不知柯公子是要怎么个交易法?”
柯苏长指拢了拢披风,嗓音沉静:“柯苏助你们达到目的,换我叶府二十八条人命,如何?”
允君安自他抬头就一直锁着他的眼,他想,一个人若想成心隐瞒你些什么,再天衣无缝,眼睛必也莫测,可是他只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望见底的真诚。他听到自己说:“公子要如何助在下呢?”
柯小爷转着手里的杯子,眼尾微挑,闲闲抛了句:“倒戈相向,反间之。”
那股儿狡黠劲儿,像极了却小皇帝三五岁时从宫里顺了蟹黄儿酥放进他手里朝他眨眼睛那小样儿。允君安很想问他,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应了你,又凭什么如此自信能助得了我,可话在舌尖儿绕了绕又咽了,临了儿只道了声:“好。”
柯小爷哦了一声,掩嘴打个哈欠,松了披风带子就摸进了被窝,好像从没担心他允君安会说个不字。
允君安望着他动作,揪揪眉心,硬着头皮吹熄灯。这府里的耳目怕不止一二,若想瞒天过海,他允君安就得纳了他柯小爷在房里,就得容他近身服侍,就得忍!
摸黑上了床解了外衫,他又忽然省起一件事儿来,遂沉声道:“公子……中了毒?”
柯小爷探手掖掖被角含糊道:“唔……你不是早知道…宋太医,都与你说了罢。”
允君安有些心惊,他竟晓得宋老先生是太医......那......
其实那日请宋太医为他切脉,原本没想到他竟会应了,柯小爷却回得干脆。柯公子虽则温雅,性子随和,你塞给他什么人他都接了,好像从不会介意被人盯着,一样活得自在。可有一样儿,他的床榻不许外人替他铺,衣裳不许外人替他更,沐浴不许外人侍候着,是个近身不得的麻烦主儿。就是派人盯着,那也不许近他方圆一米之内。若不是他柯小爷任务在身,怕是连他允君安都摸不着他半片儿衣衫。
他只知道柯公子中了毒,却也只知道是种间歇性发作的慢性奇毒,老爷子说,这毒的药性类似苗疆的一味叫渐浓的毒,却又有些差别。这些年来他从没见宋太医犯过难,连他都摇头的事,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更。。。
☆、流云坠(八)
却宁却八爷的请帖送到允府时,允君安正在簌簌梨花里陪着柯小爷拈棋子儿,杀得正酣。接过小林子递过来的描金庄正的帖子,扫了眼,又偏头看了看柯公子。
柯小爷长指点着棋盘上一粒儿黑子,浅浅一笑:“我这颗子儿伏了这些时候,这会儿便要崭露头角。
说着再摆一子儿,与刚才那粒儿遥相呼应,顷刻吃了他大片白子儿。小林子见眼下情景,眨眨眼儿,禀了一声退下了。
允君安深深看他一眼,拾起酒杯吹了吹酒面儿上浮着的梨花瓣儿:“柯公子......明日的约,随在下同去罢。”
柯小爷握杯的手顿了顿,片刻偏头眯眼笑了笑,挺脆生嗯了一声。
允君安再喝一大口酒,暗里咂咂嘴,这酒么,淡了些。
第二日,从晨起到午时,小雨一直淅沥。四月的春雨绵密得紧,打了一院落花。好在近傍晚雨丝儿渐渐收了。
允君安在书房里处理了些驿殿翻修的琐务,推开窗子深深吐息。空气沁凉,带着淡淡的土腥气,让人觉得舒适。瞧瞧时辰不早,刚要转身出门回房更衣赴宴,就见长廊尽头拐进了柯公子,允君安下意识往窗里靠了靠,柯小爷没瞧见他,径直朝着洒扫庭院的小福去了,在他身后站定。允君安目测了下,不多不少,恰一米之遥,摇头笑了笑,继续瞧。
柯公子清声唤了声小哥儿,小福傻傻回头瞧,手里沾了花瓣儿的扫帚停在半空,沥着水。见是柯苏,弯腰憨憨笑了笑,恭敬地喊柯公子。
柯小爷回他淡淡一笑:“福小哥儿,可否将这些花瓣儿扫齐了与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