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几乎处于绝境,但并没有完全绝望。五个多星期的血战, 敌人同样遭到重创,在某些地方,土耳其人的尸体堆得与城垛一样高,他 们也已经疲惫不堪。几天前,一支英勇的热那亚船队冲破敌人对海峡的 封锁,进人金角湾,送来了宝贵的援兵和给养,人们也都相信这是西欧大 规模增援的前锋。奥斯曼帝国阵营中弥漫着一股厌战的情绪,大部分将 领都主张答应拜占庭帝国提出的最后条件而撤兵。奥斯曼帝国的败退之 所以还没有成为现实。只因为有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精通拉丁文、博览艺术科学、学识渊博的人;那个明知自 己稳继王位,仅仅为了去除隐患就把亲生弟弟溺死在浴盆中的人;那个为 了表明自己不好色而把一位美丽女奴在全军面前斩首的人。。。。。。那个人是 庞大凶猛的奥斯曼帝国战车的轮轴,那根轴一断,战车将轰然倒地。
也许,神迹真的出现了。 “你为什么要求承担这个使命?”皇帝问,眼睛仍看着斜上方。 “我要当圣女。”狄奥伦娜很快回答。显然她早就等着这句问话了。
君士坦丁微微点头。这个理由比较可信,钱或财富对她现在不算什 么。全世界的金币她都可探囊取物,但妓女是距圣女最远的女人,这个荣 誉对她们是有吸引力的。
“你是十字军的后代?”
“是,皇上,我的先祖参加过最后一次东征稍顿,狄奥伦纳那又小心地 补上一句,”不是第四次1。“
皇帝把手放到狄奥伦娜的头上,她软软地跪了下来。
“去吧,孩子。杀了穆罕默德二世,你将拯救圣城,你会成为圣女,被万 人敬仰。”
黄昏时,法扎兰领着狄奥伦娜登上了圣罗马努斯门处的城墙。放眼 望去。战场尽收眼底。近处,在已被血浸成褐黑色的沙地上。尸横遍地。仿 佛刚刚下了一场死人雨;稍远处,刚刚齐射的臼炮发出的大片白色硝烟正 飘过战场,成为这里唯一轻灵的东西;再远处,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奥斯曼 军队的营帐一直散布到目力所及之处,如林的新月旗在潮湿的海风中猎 猎飘扬;另一个方向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奥斯曼帝国的战舰布满海面。远 看像一片黑色的铁钉,把蓝色的海面钉死了,使其无法在风中起伏。
狄奥伦娜看着这一切,陶醉地闭上了双眼:这是我的战场了,这是我 的战争了。小时候父亲无数次讲述的祖先的传奇又在她脑海中浮现:在 海峡对面的欧洲,在普罗旺斯的一处农庄,有一天天降祥云,云中开来一 支孩子的军队,在他们威武的盔甲上。十字发出红光,一个天使率领着他 们。在他们的召唤下,先祖加人了。他们渡过地中海来到圣地。为上帝而 战。先祖在圣战中成长为圣殿骑士,后来在君士坦丁堡遇到一位美丽的圣 女骑士。他们坠人爱河。由此诞生了这个伟大的家族。。。。。。
长大后,狄奥伦娜渐渐知道了些真相:故事的大框架倒是本没变,她 的先祖确实加人了童子军,那时西欧黑死病刚过。田园一片荒芜。加入童 子军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不过。先性从未今加过任何圣战, 因为一下船他便和其他一万多个孩子都被钉上脚镣卖身为奴。多年后才 侥幸逃脱,流浪到君士坦丁拱。在那叭他也确实遇到圣女骑士团中的 一个比他大许多的女兵。只不过她的命运一点儿都不比他强。那一次,拜 ——————————————1 1204 年,十牛军在第四次东征中曾占领开洗劫君士坦丁怪。
占庭人眼巴巴地盼着西欧的梢兵来对付异教徒。不想来兰坚醛一批像叫 花子似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他们一气之下中断了所有供给,结果圣 女们纷纷沦为娼妓。其中的一位后来成了狄奥伦娜的祖奶奶。。。。。。
一百多年来,狄奥伦娜这个光荣的家族其实从来食不果腹,到父亲这 一代更是一贫如洗。饥饿使狄奥伦娜自作主张干起了祖奶奶那一行,父 亲知道后痛揍了她一顿。说再发现她干这个就杀了她。除非。。。。。。除非她把 客人领到家里来,由他与对方议价、收钱。狄奥伦娜从此离开家,继续自 己的风尘生涯,除了君士坦丁堡,她还到过耶路撒冷和特拉布宗,甚至还 乘船到过威尼斯。她不再挨饿,也有好衣服穿,但她知道自己是一株倒在 淤泥中的小草,在路人不断的践踏下,早已与淤泥混为一体了。
直到神迹出现,或者说她闯人了神迹。
对于二十多年前在欧洲战争中出现的那个圣女———贞德,狄奥伦娜 不以为然,贞德不过是得到了一把自天而降的剑,但上帝赐给狄奥伦娜的 东西却可以使她成为仅次于圣母玛丽亚的女人。
“看,那就是法齐赫1的营帐。”法扎兰指着圣罗马努斯门正汉寸的方向说。 狄奥伦娜只是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法扎兰又递给她一个羊皮袋,“这里面有三张他的画像,不同角度,穿不同的衣服。还有,刀子也要带着,这次不止要他的大脑。而是要他的整 颗人头。最好晚上动手,白天大部分时间他不在那里。”
狄奥伦娜接过羊皮袋,“我也请大人记住我的话。” “当然,这你放心。” 狄奥伦娜是指她的警告:不得跟踪她,更不能进人她去的地方,否则魔法无法将永远失效。 上次的跟踪者告诉法扎兰,狄奥伦娜离开地堡后他就远远地跟着,她很小心,七拐八拐,最后去了奥多修斯墙北部的布拉赫内区。大臣听后 有些意外,那是敌人炮火火最猛烈的区域。除了作战的军人,没人敢去那里。 跟踪者最后看到目标走进了一座只剩半截的残塔,那塔以前是一座清真1 奥斯曼土耳其穆罕默德二世的绰号,意为征服者。
寺的一部分,君士坦丁下令拆除城内清真寺时这塔留下了,因为在前次腺 鼠疫流行时,有几个病人进人塔内死在了里面,所以没人愿意靠近。开 后,不知在哪次炮击中塔被打塌了一半。听从大臣的指示。跟踪者没有进 入塔内,但调查了以前曾进人其中的两名士兵,在塔被击毁之前。他们曾 试图在上面设 V,望哨,发现高度不够后就放弃了。据他们说,那里面除了 几具快变成白骨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
这次法扎兰没有派跟踪者。他目送着狄奥伦娜,开始她走在城墙上 的军人队列中,他们的盔甲覆满尘土和血污,她的“帕拉”斗篷在其中很显 眼,但那些在连日的血战中疲惫不堪的士兵没人注意她。她很快走下城 墙,再穿过第二道城墙的门,这一次她没有试图摆脱可能的跟踪,径直朝 着上次去过的布拉赫内区方向走去,消失在刚刚降临的夜色中。
君士坦丁十一世看着地板上一片正在干涸的水渍,像是面对着消失的 希望。水渍是刚刚离开的十二名海上勇士留下的。上个星期一,他们身着 奥斯曼帝国的暗红色军服,头上缠着穆斯林头巾,驾驶着一艘小帆船穿过敌 人严密的海上封锁,去迎接驰援的欧洲舰队并向他们通报敌情。但他们见 到的只有空荡荡的爱琴海,传说中的西欧舰队连影子都没有。心灰愈冷的 勇士们仍履行了自己的积责,再次穿过海上封锁,向皇帝报告了这个噩耗。 现在,君士坦丁终于确定,欧洲的增援只是一厢情愿的美梦,冷酷的基督教 世界抛弃了拜占庭,真的要眼看着千年圣城落人异教徒之手了。
外面有不安的喧哗声,侍卫报告发生月食。这是在明白不过的凶兆, 因为在前年的风雨中有这样一句格言:只要明月照耀,君士坦丁堡就 不会陷落。透过长窗,皇帝看着那变成一个黑洞的月亮,那是天上的坟墓。 他已预感到,狄奥伦纳不会回来,他也得不到那颗人头了。
果然,一天一夜过去了,又是一个白天,狄奥伦纳没有消息。
法扎兰一行人策马来到拉赫内区的那座塔前,一眼看到塔时,所 有人都愣住了:在刚刚升起的月亮苍白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