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周路带着刘宝南姗姗来迟。
刘宝南作为北城上层圈子里的资深掮客,在酒桌上是混惯了的,一落座就招呼众人先喝了三轮。
李原前两天应酬喝多了,胃还没恢复好,不能猛喝,江宥多陪了几杯。
周路跟刘宝南本就有点交情,几句话下来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刘宝南这人一高兴就要喝一杯,几轮下来江宥就感觉有点上头了。
中途随便扯了个借口,离席去卫生间缓了一缓。
上完厕所出来,江宥站洗手池前洗了把脸清醒清醒,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后面响起几声脚步声,随后脚步声停下,紧接着是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前几天那热搜看了吗?陈敬书合作叶东那个。”
“看了啊,咋了?”
“在热搜出来之前,就上个月吧大概,陈敬书和叶东来我们饭店吃饭了,我估摸着,就是谈合作吧。”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时还没入职呢…而且那次行程应该是保密的,事后经理专门嘱咐不要声张来着,我看你手机屏了,你是他粉丝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另一道声音突然难掩激动:“对啊!天呐所以你近距离见过他?怎么样?真人是不是很帅?”
“帅的要死,我当时还让他帮我在手机壳上签名了,现在放家里的,回头给你看。”
对话在这里截止。
江宥拿纸巾慢慢擦干脸上的水渍,回身扔纸巾的时候,正好撞上刚刚说话的两个人从屏风后面绕过来。
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女生,应当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两人出来看见江宥均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外间还有人在,对视了一秒挽着手快步走远了。
江宥喝得本就有点晕,又被迫听了这么会儿的八卦,突然觉得一阵心烦。
陈敬书陈敬书……
怎么自己回来不过半月,走哪都是这个名字,阴魂不散了是么。
他闭着眼低头,单手撑在洗手台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手机响了,是李原发来的微信,问他情况怎么样,还回去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单手打字发了个“回”。
回到包间,刘宝南正在兴头上,招呼着让江宥赶紧回去坐下,又陪着喝了几杯。
下半场基本就是互相敬酒、吹捧,江宥这边三个人你来我往配合着跟刘宝南打太极,刘宝南这人俗,爱好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吹牛唱k这几样,几个回合下来,正事也算是谈成了。
散场的时候几人敲定了下次看场地的时间,周路叫了家里司机来接,顺便把刘宝南送回去。
李原直接就地在兴雅开了间房睡,准备明天早上酒醒了再回家。
剩下江宥一个,他认床认环境,一般非必要情况下不会住酒店,用李原的话来说就是少爷病、事儿多。
他一个人走到停车场,解锁上车进了副驾驶座。
叫的代驾还没到,江宥躺在副驾驶放低了座椅闭目养神。
事情谈成了本应松一口气,可他现在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自从在洗手间听到那段对话开始,他下半场就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兴许是酒精作用,江宥感觉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得慌,思绪像是刻意跟他作对,越不想想着谁那人的名字便在脑海里越发清晰,陈敬书三个字压得他心口都发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总要在不清醒的时候才能放任自己想某些事某些人,江宥此刻便是如此。
他躺在座椅上,凭着酒精作祟,放任自己的思绪飘远。
他想起第一次见陈敬书的时候。
北城音乐学院流行音乐系的教学楼向阳,总是常年充斥着阳光。
那时乐队刚组建没多久,名字都还没起,全凭少年人的一腔热血,两个人一把吉他一个鼓就敢说自己是个乐队。
三教底楼的废弃杂物间被改造成他们的工作室,黄昏的时候,空气里的灰尘都粘着夕阳的光。
江宥那段时间刚完成一首新歌,投给唱片公司,词曲都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编曲,改了几个版本,总是不如意,制作人退回好几次,搞得他为这件事有点上火,嘴里泡都起了两个。
那天是个周四,江宥下午没课,在杂物间待了一下午,嘴里含着西瓜霜含片改编曲,废稿被揉成纸团扔了一地。
他还记得那天下了点小雨,五月底的天气,下着雨也不见降温,杂物间没装空调,连吊扇也转得半死不活,快要罢工。
大概四点左右的光景,雨停了,外面日头又升起来,杂物间里又闷又热,一板含片都要被他嚼完了,还是没写出来满意的版本,江宥有些心浮气躁。
李原带着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江宥正把刚刚写废的一张纸揉成团扔过来,李原眼疾手快朝旁边偏头一躲,纸团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后面那人的胸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宥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正了正歪斜的坐姿,把盘在椅子上的腿放下来,眼神在李原身上停了不过一秒,就转向后面跟着进来那人。
那人他没见过,很高,穿着一件黑色带字母印花的短袖T恤,搭配破洞阔腿牛仔裤,踩着一双高帮帆布鞋,标准的北音院男大打扮,非要说点区别,大概就是那张脸,帅得过分突出了,至少秒杀百分之九十的普通男大,说是隔壁电影学院的也不为过。
江宥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人对上他视线,朝他笑了笑,江宥心里一跳,把目光移开。
李原被满地狼藉吓得不轻,挑着空地踩过去,边走边说:“你在这打仗呢?怎么搞成这样?”
江宥舌头顶着含片在嘴里转了一圈,慢悠悠开口:“改曲子。”
“你改曲子这阵仗够大的,”李原终于来到他身旁,弯腰勾着他脖子朝门口招手,在他耳边说,“知道你最近为这事儿烦,哥们儿特意给你带了个人来。”
说着朝那人道:“敬书,快过来。”
陈敬书手里捏着刚刚砸到他身上的纸团,不紧不慢走到江宥的工作台前。
雨后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陈敬书身上,为他蒙上了一层光晕,江宥抬头就看到了他眼里盛着的星星点点的笑意。
李原指着陈敬书给江宥介绍:“陈敬书,作曲系大神级的学长,你没见过真人总该听过人名儿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宥一愣,李原说得不错,陈敬书这个人,在北音院应该就没几个学生不知道的。
作曲系作曲与作曲技术理论专业的天才学长,大二就签约了北城排名前几的唱片公司,给当时的超一线歌手编过曲,大四那年以专业第一的成绩保送进同系研究生,同年因为想专注学业跟公司合同到期和平解约。
这么个校园风云人物,李原这种草包是怎么认识的?
大概是读懂了江宥眼里的疑惑,李原主动解释道:“上回跟我舍友去玩儿,才知道他一朋友的哥竟然跟敬书是本科时的同窗,你最近不为编曲这事儿愁得饭也吃不下么,我也被你搞得心里老记挂着这事儿,那次局上就顺口提了一嘴,结果那哥们儿是个热心肠的,直接说编曲这种事找敬书就好了嘛,硬是帮我转了几道弯搭上敬书这条线,人今天正好有时间,我不就带来给你解燃眉之急来了。”
陈敬书安静地听李原讲完这么一大通,才笑着开口:“大神这种称号当个调侃随便听听就行了,当不得真。”
随后展开一直捏在手里的纸团,大致看了一眼,评价道:“整体节奏还不错,就是和弦编得太复杂了,可以做点减法。”
19岁的江宥跟五年后的他比起来更加张扬,大概是年纪太小,从来不懂收敛锋芒,天赋和成绩构成了他骄傲的资本,少年不可一世到天下都是他的。
这样的江宥自然不可能心悦诚服地承认有人在他的专业领域比他厉害,尽管从编曲这个方面来说他并算不上绝对专业。
更何况这人一见面话还没说几句就开始点评他的作品,江宥皱了皱眉,在心里收回刚刚对他脸的肯定。
他身子往前一顷,扯走了陈敬书手里皱皱巴巴的那张纸,撕掉。
“本来就是废稿。”他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敬书又笑了一声,江宥拧着眉不耐烦道:“我自己的歌自己会写,不用谁来教。”
李原站在旁边尴尬地咳嗽两声,然后说:“呃不好意思啊敬书,他这人就这样,别扭得要死。”
“嗯,没事,看出来了。”
陈敬书的声音里都藏着笑意。
江宥手肘往李原腰上一杵,疼得瞬间他捂着肚子弯下腰,在江宥耳边小声道:“你特么装什么装,那制作人昨天又催你交稿来着吧?我都听见了,截稿日眼见又要到了,你到时拿什么去交?就拿这一地废纸啊?”
江宥同样小声回道:“那也用不着你去找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改我东西。”
“我草谁乱七八糟了!这可是陈敬书,别人找他写歌还要出钱呢。”
两人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敬书出声打断:“只是朋友之间帮个小忙,举手之劳的事情,谈不上钱不钱的。”
“再说,我只是出点意见指导一二,真正写还得看江学弟的。”
江宥在心里撇嘴,你清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随后又反应过来,顺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陈敬书但笑不语,只把眼神朝李原那边移了移。
江宥懂了,李原这个大嘴巴大概是半天不盯着他家门都得给他卖出去。
趴工作台上写了一下午曲子,他肩颈酸得要死,懒得再同他们争论。
陈敬书既然来了要帮这个忙就让他帮呗,反正横竖自己不吃亏,他倒想看看,这个被作曲系吹上天的学长到底有几把刷子。
江宥揉着肩抬头活动脖颈,正好看见太阳下山前最后一束光打在陈敬书侧脸,他突然联想到之前在学校论坛刷到的几篇关于陈敬书的帖子,大概是他在学校的某些小粉丝发的,内容没什么营养就是吹,因为用词太过夸张他当时也是随便扫了几眼就滑走了,但至今那一两个醒目的形容词还是时不时会在脑子里闪现——
“老天赏饭吃的脸和才华。”
江宥当时看完只觉粉丝太过狂热,没怎么当回事,北音院嘛,每届总有那么几个传说。
他对别人的传说不感兴趣,但他的目标,是要当他这届的传说。
陈敬书像是对他们这个简陋破旧的小工作室很感兴趣,绕着参观了一圈,此刻正在放乐理书的架子旁驻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宥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晌,觉得有些帖子对陈敬书的评价可能也不无道理,才华如何暂且不论,至少这张脸,的确担得起老天赏饭吃几个大字。
江宥秉持着一码事归一码事、客观公正的心态重新对他的脸给予了肯定。
……
后来每每回忆起这天,江宥总是觉得算不上多美好的初见,他对陈敬书第一印象也就那样,少年心性,万事总要争个高低,陡然来个抢风头的,虽名为帮忙,其实心里还是不爽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