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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道:“我此时还算清醒,但每日也不过这半个时辰好过,要问什么便快些。”
悟空道:“为何只有半个时辰清醒?”
孔雀道:“那是受了泥犁咒法控制,我能奈何?”
“哦?佛门地狱中人,都是如此么?”悟空又道。
孔雀摇了摇头:“旁人都是甘心皈依的,唯我与如来有仇,故而想探出他最深的隐秘来。”
听了这话,悟空不禁叹道,这父子两个,竟是一般的脾性,如此说来,凤凰岂不是误会孔雀了?
孔雀接着道:“佛门地狱中,有极大的隐秘存在,我曾造出雌雄二孔雀,趁那界不稳时放出报讯,不知燃灯古佛是否收到过。”
“哦?你报的是什么信?”这事始终在悟空心中存疑,孔雀主动说出,他自然要刨根问底。
孔雀道:“我听闻佛门地狱纠结佛陀,欲到地上行灭国之事,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岂能让如来得逞?”
悟空不由得黯然,你却不知,那雌雄孔雀没行到西天,便被人射杀了,灭国之事,终究未能阻住。
此时,悟空却想起一段话来,便问孔雀道:“曾闻孔雀出生时最恶,能吃人,四十五里路,便能将人一口吸之,可有此事?”
孔雀看了看悟空,反而冷笑道:“可是如来所说?”
“哦,你怎知道?”
“亏你还是灵明神猿,我若吃人,千里之外亦能伤人性命,为何偏要四十五里?自生下来,我也只吃过一个人,便是如来。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来真是天下第一伪善之人也!”
悟空暗道,何止伪善,实乃大恶也!如来以治世之尊之身份,给孔雀下了定论,天下人自然大多以孔雀为恶。
而世人又何错之有?是轻信,是妄断?又有几人能知事情本来面目呢?
第四四〇章有情痴
我是孔雀,我有一个世人钦羡的父亲——凤凰。
我很奇怪,为何我和父亲的模样不同,而弟弟大鹏和我又有很大差别。
父亲告诉我说,凤凰是天下万羽之长,万羽之长只能有一个。你若也为凤凰,那便永远学不会凤凰的天赋神通,除非我死了。
我当然不希望父亲死,只要我们三个都好好的,做凤凰还是孔雀、大鹏,又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的话中另有深意,只有一个,那便是孤独的,或许父亲不愿我也孤独,我这么想。
孤独,甚至孤傲,有生以来,父亲和我说过的话,恐怕不超过百句。
父亲经常飞得很高,飞着飞着,大鹏就跟不上我们了,再飞着飞着,我也跟不上父亲了,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飞上天穹。我在追寻父亲的同时,大鹏也一样在追着我们俩。
父亲从未低过头,他的目光永远都向上望,天上到底有什么呢?
风!无边无际的风,让人无法抗衡的风,教人失魂落魄的风!
父亲每次从天上落下,目光中都有着难以掩藏的失落。生为禽鸟,吾等皆不畏高,但却挨不住天顶罡风,大鹏被风阻住了翅膀,我也是,父亲……也是这样吧?我恨风!
我和大鹏越长越大,修为越来越高,父亲的目光也愈来愈加高远。我有点害怕,父亲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但是,谁又能阻住凤凰的羽翼和志向呢?
终于,父亲对我们说,你们,要保重自己,我会回来。
这次,父亲一句话说了十一个字,真是少见,但我想不到的是,从这以后,我竟几万年没再听过他的声音。
我和大鹏面面相觑,父亲说的话,不容反驳。于是,他走了。
从此,我和大鹏修炼得更加辛苦,我要飞得更高,我梦想着将来有一天能追得上父亲的脚步,大鹏呢?从他的目光可以看得出,他是怕……失去我。
对不起,大鹏,我不能等你。
天地之大,超乎我们的想像,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也实在出乎我们意料。
但是,凤凰之子桀骜不驯的性格已经养成,我和大鹏行事素来无所顾忌,上山擒虎,入海吞龙,倒也快活了一阵。
那天,我永生铭记,在西牛贺洲,我遇见了父亲!
父亲,和一只极丑陋的怪物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怪物是万虫之长相柳。
父亲是这世上最尊贵高洁的生物,怎么会自降身份?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和尚,便是如来。更令我难以置信的是,父亲在和如来交谈时,居然会微微垂首!
天!我的天,塌了!
这个叫如来的人,他究竟使了什么奸计拆散了我们父子,他如何蛊惑了父亲为他所用,他凭什么让父亲低下尊贵的头?
我要将如来碎尸万段,但是,父亲在身边,我不敢这么做。
老天助我,父亲毫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便和相柳一齐远去,我见良机难觅,便一口将如来吞入腹中,以我修为,要杀那时的如来,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哪知这时,父亲忽又飞了回来,目光中满是责怪之意。这时,有一句话在我脑海中跳了出来——知子莫若父。
父亲知道我要做什么!他二话不说便将我擒住,他剖开我的背脊,将如来救了出来。那一刻,我没有半点疼痛感,父亲还是心疼我的,只是他为何要救如来,我不懂。
如来落在地上,半点也没生气,他只是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我既入你之腹,你亦可称佛母了。”
佛母?佛是什么我都不知,又哪来的什么母?
父亲仍是眼帘低垂,一言不发。便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父亲有隐衷的。他是志在天空之人,怎会轻易低头?
于是我哈哈大笑:“好,佛母便佛母,能得千万人供奉,才合我孔雀之名!”
如来仍是笑,笑着看我,笑着看父亲,而父亲眼中却有一丝茫然。这一刻,我也想笑,我终于骗过父亲一次了,他定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只是,可怜了大鹏,他终于被我两个丢下了。
我住上了灵山,我变了,一只翱翔九天的孔雀,成了日不移步的隐忍菩萨。谁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除了我自己。
如来对我礼遇有加,他遣人送了一本佛经,叫我无事诵读。
我哪里喜欢读什么经文,但如来说,身为佛母,总要做个样子才行,好吧,为了博取他的信任,我给他面子。每日清晨,我都会在明王殿给许多沙弥罗汉诵读这篇经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知读了几千年,我发现,自己变了,这种变化令我觉得恐惧。
那个如来,那个我从不愿正眼看之的如来,他在大雄宝殿上的身躯越来越高大,渐渐,我需仰视才能看清他,看清他……真的就看清了吗?
而父亲的身影,在我心中越来越淡,我的心中,如来渐渐成了最值得崇敬的对象。他会带我,到那里去,到一个无限美好的地方去。
那里,究竟是哪里,我不知道,我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却又偏偏难以抗拒。
那篇经文,是一剂令人上瘾的毒药,将一个梦想渐渐植入我心中。
天下之人,有谁能抗拒梦想的诱惑吗?没有!父亲不能,我也不能!
但是,因我对父亲的信任,因我对自由的向往,因我对如来的厌恶,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将这个梦想从我的心中除去。
整个灵山中,除了燃灯一派,其余都是如来的拥趸,他们狂热而又忠诚,这许多人中,唯有我一个,最痛苦。
我要时时刻刻欺骗自己,告诫自己,这个从心底升起的念头,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