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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孝元苦苦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份《光复》小报,双手递给了坐在他对面的郝经:“伯常先生请看,这是目前临安发行最广的小报,临安城内使得文字之人大多看过。”
“哦?这是……”郝经接过《光复》报扫了几眼,猛地就跳了起来,用力将手中的小报揉成一团,用力丢了出去。“一派胡言!都是一派胡言,竟然如此诬蔑我大蒙古!竟说我北地汉人都是蒙古奴隶,是甚三等汉……真,真是一派胡言!这份小报是谁办的?这人该死,该杀,该灭九族!”
张柔和刘孝元互相看看,这《光复》报好像也没说错啊,北地汉人不就是三等汉吗?哦,其实也不是真正的三等,因为色目人的意思是除蒙古、汉人之外的各色人等!也就是说蒙古第一等,除汉人外的全国各族人民,世界各国人民都是第二等,汉人……是最下等的一钱汉!说是三等人,真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
“伯常先生息怒,”刘孝元叹息一声,“这份《光复》小报是南朝状元文天祥出面办的。”
“状元……”郝经哼了一声,“状元怎也如此无知,这南儒果非真儒!”
刘孝元摇摇头:“虽然文天祥此人无甚德行,但是南人崇文,以状元为贵,无知小民皆以为状元是文曲星下凡,对之深信不疑。所以这《光复》小报在临安读者众多!而且除了《光复》小报,现在还冒出许多相似的报纸,全都以诬蔑大蒙古为能事!甚至有不少伶人还将《光复》报上连载的那些大逆不道的章回小说改成了南戏、评书来演……”
听刘孝元满腔恨毒的说完,郝经却沉默起来,过了半晌,才轻声地道:“看来此次南征失利的原因就在于此。南儒无耻,不知义礼,用文字煽动无知庶黎,妄图抗拒统一。”
刘孝元轻轻叹息。南朝士绅庶黎抗拒统一,的确是出于私利。士大夫在南朝是人上人,如果统一了就变成了十儒九丐。汉人在南朝是一等人,如果统一了就立马变成比三等汉还不如的四等南!对比一下南北儒生,南北汉人的处境,抗拒统一也就不难理解了。
如果不破除这种自私自利的想法,南朝士绅黎民就会拼死抵抗,现在又出了霹雳水军这样的精锐,陈德兴这样的大将。南北一统,四海归一,恐怕要遥遥无期了!
刘孝元左思右想,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奈何文天祥的手段,只能故作镇定地道:“伯常先生也不必如此,这天下人心终是想要太平的。而要天下太平,只有四海一统,无分南北,全天下的汉人都一起做大蒙古的百姓。这个道理,南朝汉人终是会明白的,他们现在只是一时被蒙蔽而已……好在如今南北议和,若能再促成联姻和亲,这南北之间的敌意当会有所缓和。俺们若能让南人知道,蒙古人不是洪水猛兽,北地汉人也活得好好的,说不定就能化解他们的抗拒之心……就是南朝儒生,也不是一定和咱们为敌的。其实忽必烈大王也是尊儒的,他一旦当了大汗,很有可能会在北地开科取士,到时候哪怕是三等汉,只要文章好,也是有机会做官的。”
这几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南朝的话语权是掌握在儒生手中的,而儒生最大的利益就是考试做官……他们高人一等的根源,也是有可能做官!而北地儒生却没有这个利益,除了极少几个机缘才华特别出众者可以效力金莲川,大部分人只能去当汉军世侯的门客。在这些汉军世侯门下,这些读书人又如何比得上赳赳武夫?
所以北方汉地的利益,是由蒙古人、色目人和汉人武夫瓜分,儒者只能吃点残羹剩饭。而南方汉地,则是官家和士大夫共天下!如此天差地别,也就难怪南朝儒生要反对蒙古,抗拒统一了!
郝经听了这番话,频频点头。论起内心,他其实也羡慕南朝的科举制,很希望能在大蒙古国实行。可是现下却偏偏没有可能,文章写得好就可以做官的道理……蒙古贵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理解的。
而且他们还把这套制度看成了宋国衰弱的根源!在他们看来,做官应该和砍人挂钩才对!只有砍人手艺最高的勇士都来替大汗服务了,大蒙古国的江山才能永固。如果大汗身边都是些拿毛笔耍嘴皮子的,这大蒙古肯定要灭掉的!
即便是信任汉儒的忽必烈,也是这个思维,就算他当大汗,也不可能在大蒙古国实行科举制度。不过忽必烈的长子真金却是从小被儒家道理熏陶长成的,他如果当了大汗,北方汉地的科举就有望了。
刘孝元吐口气,收拾容色,淡淡道:“南北终是要归于一家的……现在大王和南朝讲和只是权宜之计,待到漠北平定,就该谋取江南了。不过眼下还是要示之以和。而我辈儒生,更是要利用南北和睦的机会,在南朝宣扬南北一家的道理。要让南儒和南朝百姓都知道,在大蒙古国,汉人是有活路的,汉儒也是可以做官的!”
他扭过头,看着长亭外面十几个亳州官学的儒生,又回头对张柔道:“元帅,能否给这些儒生都委个官?”
张柔闻言一怔,不解地看着刘孝元,刘孝元笑道:“不如就让伯常先生带着他们去南朝,让他们官袍骏马在临安街头走上一遭,让他们去交游临安士林,亲口告诉南儒,北地的儒生也可以做官,也可以凭着文章学识成为人上之人!”
第220章要黄了?
得到宋廷允许,渡淮南下的郝经使团一下子浩荡了起来,除了郝经从燕京带来的从人护卫之外,张柔又拨出了两百多精锐甲士,还临时任命了十八位亳州儒生做官,锦袍幞头,良马豪仆,一路跟着郝经大摇大摆的南下。走的也不甚快,每到一城,就非常高调的举办宴会、诗会,所请除了当地官员,就是所谓士林领袖。还美其名曰,以诗文会友,筵席之上,吟诗作赋,尽显北地风流。
在差不多与之同时的时候,同样也有两路人马踏上了旅途,而且更加张扬高调。
这两路人马,正是霹雳水军和右丞相兼枢密使贾似道一行。
大军凯旋,自然要威风八面,陈德兴又是个喜欢高调的性子。而贾似道也是差不多一样爱出风头,一听到陈德兴要搞什么献捷大典就当即应允。不仅霹雳水军要派2500人(实际上出动3000人)去临安显摆,四川、京湖、两淮诸军都要抽调精锐去临安献捷,总计调动的精兵不下万人。当真是气势恢宏!
四川宣抚制置使司遣出的精兵是王家精锐,是原来的兴元府诸军都统制兼知合州王坚亲领的。王老头在四川之役中论了次功,仅次于打死蒙哥汗的陈德兴。朝廷给他的恩赏却是第一个下来,正任官升到了宁远军节度使,还加了个什么上将军的环卫官(是个荣衔),封了开国郡公。这官爵都算是给足了,不过差遣却让人有点小郁闷。不是利州路或利州东路安抚使兼知兴元府,而是提领侍卫马军司公事——其实这差遣也不差,是主官殿前军(南宋官家的御林军)下没有马的马军的大官,大约相当于北宋的三衙管军。地位是相当之高的,不过实权却小的可怜,没有枢密院的命令,殿前军三长官(主管殿前司公事、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和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是连一个大头兵都调不动的。
不过就算能调得动,王坚也不大愿意去管殿前军。原因无他,殿前军早就朽坏不堪用到了极点!而且内部关系复杂,盘根错节,一发难牵,想要整顿是在做梦。当他们的长官,最好没事儿别去军营,省得被他们气死!
所以朝廷给王坚的赏赐,其实就是明升暗降!
而川中的另外一员大将刘整的命运也差不多,梓州路安抚使没有到手,发去当了利州西路安抚使——那里是整个四川防线的最前沿,但是已经被蒙古人蹂躏的不成样子,城池残破,人口稀少,就是一片废墟白地。而且朝廷现在财政竭蹶,实在拿不出多少开镇的军费,到最后多半又要用会子凑数。至于在内地招募移民充实利州路什么的,完全就是张画饼。四川打了25年,成都平原和川北山区的人口损失高达百分之百!还有谁那么大胆子敢去那里实边?
至于守边的军马,也就是刘整的泸州旧部两三万人。除了得到些军资器械补充之外,强将精兵,一个人也没增添。其实也没有办法添,利州西路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可能供养大军,所有的补给都要从重庆转运。而重庆周遭又多是山区,产出有限,根本供养不了多少军队。现在川中的吕文焕、刘整、张珏(王坚部,将调往兴元府也就是汉中驻防)、俞兴、杨文等五路大军,十五六万军额的粮饷已经无法筹措,只得靠下游千里转运。如何还能再添加军兵?可是靠区区两三万人,又如何能守住早已残破的川北防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