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再次彼此看了一看,露出从容的一笑,从那洞口里钻了进去,这里面倒与外边的迷惑之景不一般了,正是好风好水,鸟语花香,一条天蓝色的大河闪动着盈盈波光,弯弯曲曲的朝着远处流去,茫茫然不知尽头,周围的曲迈岭山的土地有些是干裂贫瘠,有些却碧草芳芳,生满了花朵奇芳。
尤其是迦昙波的花树,开的最为艳丽无双,韵香最为热烈。
而风光越到边境远处,风景就越是看不清楚,朦朦胧胧的,只能见得银白一片,象是雪中景致,然,总有半分不似真景。
这两个人间少子初来此地,愦愦然不知所措。右手见此地如此美好,禁不住叹:“将我辗碎成河里的碎沫吧,这地方太美了。”又复见那河道上远远的划来一艘,两艘,三艘河船,慢慢行进到眼前。
那前面两艘船上倒挤了些人,喧哗声起,有些哭泣之声从船舶中传来,而掌桨人见他们两人在河道旁边,也不停下,待到了第三艘船行到他们附近,却只看见船上只有一个穿着黑衣将脸罩在衣帽中的摆渡人在撑船,再无他人。这船渐渐的向他们靠拢过来。
右手不免觉得好奇:“这么大一艘巨船,这摆渡人是怎么划动的呢?我猜他定是个鬼。”左手笑道:“不管他是人是鬼,总之是个有本事的。”右手心道:在我心里,最有本事的,自然是我身边的他,我的他,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就是我一生一世要陪伴的男人。
摆渡人将大船停在岸边,伸手招呼道:“岸上两位新鲜游魂,快快上船来。”左手和右手纷纷踏上船体,见这摆渡人一脸雾气,完全看不真切模样,左手不免问道:“请问,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摆渡人哈哈一笑:“每次都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他轻轻的划动着船浆,二子只感到四周轻风阵阵,又见河中鱼儿跳动翻滚,好一派天人合一的景象,二人颇觉舒爽至极,只听摆渡人缓缓道:“这里是忘川河,我是世代在此引魂的摆渡人,你们都死了,现在随我去转世投胎吧。”右手听他这么一讲,也不意外,他对于生死,虽然有种害怕,但是如若死后意志尚存,并且与相爱之人在一起,又有何怨?他轻轻道:“这地方这么美好,为何要我们转世去?为何不能留在这里,人说地狱都是可怕的地方,我看倒比凡间要漂亮。”他鼻闻着岸边传来的花香,更加留恋此处。
摆渡人轻轻自道:“你若留在这里,那当然也随便你咯,不过这忘川河四周漫漫是无尽的雾,魂魄在这里是很容易迷路的,若不幸死在这里,就真的化为无形了。”右手听他这么讲,却是沉默不语,只觉若能死在这花堆细水间,化为乌有也是不怕的。又听摆渡人幽幽自道:“这地狱最初其实是很荒凉的地方,也不如何美好,后来,这里来了大批的魂魄,听他们说,他们是崖山海战时跳海自尽的宋人,本来自杀是重罪,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转世轮回的,但是因为他们是因护天子而死,因此阎王便让他们在这里做了一阵子苦工,才让他们去六道轮回。说是苦工,其实也就是画画。那些宋人中,有好多都有一手好手艺,他们将此地修画了一番,才有了今日之美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是画出来的,但是,偏他们画到后头,颜料用尽,他们搜了身上,还有一根死时放在口袋里的炭笔,这些人留在这里画了许多年,早已变成花白胡子的老人,也不想再东奔西跑去要地狱里的颜料,因此用那炭笔草草添在远处的白色雾气中,这炭笔乃是人间之物,阎王无法将其变为风景,因此再远些的风光却续不上了。”
左手点头:“原来那远处的雪景乃是炭笔所绘,我自问眼神不好,看上去更觉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人间有一俗语,一恨鲤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想来世事无圆满,在地狱中也是一般。”右手握住左手的手:“左手,只要我们在一起,再不圆满的天地,也是圆满的,不过,要是我们投胎了,还能再在一起么?”左手点头道:“我信命运,信缘分,但我更信人心,只要我们想在一起,就一定能在一起。”右手点头笑了笑:“那万一,我们变了猪狗,那可如何是好?”左手道:“要真这样,我们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吧。”二人咯咯一笑,在船头自坐,原来共死是这般的好。又见船随着河道而走,有时见了岸边有人,便停下来,将岸边的人请于船上,左手右手与他们攀谈,也得知他们均是最近所死之亡灵,大家生前都是人,如今变做了鬼,也彼此不怕,互相友爱。
十三章 霏霏俗身冥河漾 绵绵清梦雾中贪下
更新时间2011…11…23 21:45:10 字数:7090
他们一边谈着天,一边看着四周美景——惊诧于这地府之美,艺术家们的奇思妙想。
摆渡人一边划着桨,一边道:
“在这里留下笔墨的人,在人间时,都是自恋于自己的才学的人。”
“这是一些,凭借其深沉的、古怪的、匪夷所思的智思引领肉体前行的画家们,他们既厌恐于自己的灰色情绪,又对世人的肤浅哧之以鼻,到了这地府来,反而有了施展才华的空间,让思维自由散漫的行走,他们是真正与阴暗为伍的……鬼。”
右手在这样的风景中,感受到心灵的自由,他伸出食指喃喃道:
“这倒让我想起一首诗,这首诗在这里倒是可以改为,生当做人杰,死亦为……”
“鬼才!”两个人异口同声道,说完对视,哈哈大笑。右手见这冥河宽广无睚,一如大海,一如宇宙,一如剧痛的夜——多么温柔的大海,多么温柔的宇宙,多么温柔的剧痛的夜。右手一时间只想告诉世界,他有多么的迷恋,爱上你纯粹无奈。
不久,他们的笑声,便被哭泣声掩埋了,船上并不安静,呜哭声死起,哭泣者大多是孤独赴死的人,这些孤独的鬼一旦想起凡间的亲友爱人,就如此这般阴阳相隔,忍不住大哭一场,一如初生的胎儿一样。年轻人哭的多,老年人倒是随遇而安,他们在生命终结以后,能够依然有智思,依然有意志,已经满足了。
左手和右手听闻周边哭闹之声,彼此暗暗的看上一眼,终究心安,到底不是孤独一个人去了,如果有爱人在身边照看着自己,也没有任何的哭闹之处了。啊,左手,他是一条龙,哪个女人不愿意做这条龙身边的凤凰呢,只是,凤凰也是雄的。
如此行过一段时日,终究有结束的时候,左手抬眼望间,见前方有一座桥墩,船停靠了下来,众魂心想:这定是传说中的奈何桥了,他们上了桥,那桥上果然有一个老婆婆在卖孟婆汤,左手和右手打定了主意,这碗汤是作死也不会喝的。待轮到了他们时,两个人均是摇了摇头,不愿意忘记对方。这时,孟老婆子颤巍巍的道:“不喝孟婆汤,就得在这地府沉沦上千年,才能够转世投胎去矣……”说话间,她抬头眼睛扫了扫面前二人,忽然阴眸一亮:“咦,你……你们不是鬼魂,你们是……”
她因惊恐,那双枯树枝一样的手打了一个抖,手上的孟婆汤碗掉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右手醒了。
他感到这一沉梦,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一个世纪,或者是一个瞬间,他仿佛在天地间眠了一个很久很久,这困觉是如此的舒服,如此的叫他不想醒觉。
但是因这惊动声,他还是醒了。
他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见自己躺在一间卧室里,睡在酥软的床上,秦穹语倒在地上,挣扎着起身。
“啊……是梦?”右手愣了半天,方才掀开被子,拍了拍头,迟疑道:“这梦……未免有点太真了,太真了……梦里的那条河,不是恒河,是冥河……梦里的那个人,是……他,是他?唉,我为什么要醒来?”
他再看着床下的秦穹语,不明白他为何倒在地上,方才那“砰”的一声,大约就是他掉落在地上所弄出的声响,右手见着他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问他:“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你又怎么会在地上?”
秦穹语咳了几声,低沉的声音道:“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怕你着凉,就抱你躺在床上,我见你睡觉的时候,脸上似笑非笑,好像做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我可开心了,就在床边坐着看你,看着看着,我也睡着了,谁曾想却滑到了地上,这可把你吵醒了吧……”
右手不禁脸红了起来,他道:“以后,不要这样好吗?我睡觉是个啥样,我都没看过呢,你……你这样盯着人家看,我……我多么不好意思呀……”
秦穹语连忙道:“这个地方,可是我的家,我在我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总不能,连我视线往哪里看,都要干涉吧?”
右手想了想,也对,他看了看他,道:“这里是你的家,对呀,这里是你的家,我当然没有权利干涉你的视线左右,可是……”他总觉得,秦穹语的那番理由,完全是歪理,但是又辩驳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