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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1 / 2)

>  那外面大雪纷飞——真个是大雪纷飞。高山的雪,总是不经意间就漫了下来,漫在枯草,泥泞上,一些遮住了,一些没遮住。右手单薄的身子走在泥泞间——不仔细见,见不了这个人。

天真冷,见不着太阳的山谷里,有一种寂静的孤冷。雪花一朵朵的下着,渐渐覆盖了大地,山上的枯树干,好像人的血脉一样伸展着,然后再被染成白色。这是一个现实的油画。它不让人想到西方,就只想到中国。东北一带的苍莽。右手走在这样荒唐的雪山里,雪花在飘,他的人也在飘,好似喝醉了一样——

他没见过雪。

由来人生第一遭,原来竟然这样的冷。在这样的雪地里,一丁点声音都来得狠。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回眸看,见到左手的身影,只有那么一丁点大。他在山谷间喊着右手的名字:

“右手,右手,下来,下来,回来,回来。”

山谷里传遍了他的喊声——一道一道的回声:“右手,右手,下来,下来,回来,回来。”这声音响彻了山谷里每一个角落,到了最后,已然是分不清,哪一声是左手的呼喊,哪一声是山川的回应。

右手往前探了几步,确定那小小的影影绰绰是左手——待见到一向高大的他,竟需要自己俯瞰时,他才警觉自己这一撒腿可登太高了。他虽然已经披上了左手的外套,可是他是光着脚的,他站在堆满雪的枯树怪石后,犹豫着该不该再往前走。可是,就在他忐忑的这几下子,左手的黑色身影慢慢的愈来愈大,愈来愈亮,涌到眼前来。

他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左手一见到他,他就着急了:“你怎么跑这么快,这么高,万一摔下去怎么办……雪下这么大,我根本见不着你……还好你的脚印够深……”

右手笑了,他说:“谁要你来找我……”他刚一笑,眼泪就流了下来:“这一路上,我都想找机会和你单独相处,可是不能够,现下我能单独和你说话,可是我已经不想说了。你也用不着来找我,如果我摔死了,那样就好了,省得我为你烦心。”

左手道:“你干嘛哭?谁欺负你了?我可没欺负你,别人嘛……唐王……他有对你怎样么?我沉浸在被救赎的喜悦中,没有问得你……”

右手摇摇头,将左手的手摊开——左手那修长宽厚的手心,平白的多了一块丝布——那是右手用自己的丝绸睡衣上的一角为他做的包扎,那丝绸染了血,见得着下边的赤红——那比玄武岩的裸露还要红的颜色,让右手心惊肉跳——右手哭道:“就是你,就是你惹了我哭,你受伤,我为你哭,你对别人笑,我为我哭,我好恨我自己……”

他说着此话时,忽然一个立地不稳,往后栽了下去。

这一下,可把左手惊个不小,他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抱在怀里,为他暖和身子。半饷,方见右手幽幽醒来。

右手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左手蹙着眉头,那双天底下最好看的眼睛,有着难以言说的严肃与紧张。右手被他盯得空空荡荡的,喉咙干哑着道:“怎么了,我晕过去了……啊,也许是太冷了,我冻得慌。”

他的嘴唇已经发乌了,舌头也打结了,呼出来的气是雪白雪白的。左手为他搓了会儿手,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右手,你的身子好弱,你内劲悠长,武学一流,不像是有这么弱的身子才对,可我探你脉象,竟然……竟然气息全无,简直就像……有不足之症一样……”

右手幽幽得看着他,他那着急的模样,撩拨了他的信赖——到底他是真正的关心他。或许吧。身旁一棵树枝被雪压断了,发出喀吱的声音,这枝条是这样的弱不禁风,连这样轻巧的雪都害怕。他道:“我本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健康的人,或许今天见了你,就没有明天可以见你了,我只想用我那仅有的微光,固执得寻找着生命中若有若无的快活。”多么得不得了。他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这第二次的生命,幸有他壮硕存在,他就是他的药,他唯一的心旷神怡。

右手的确不是一个健康的生命,这是一个病态而漂亮的少年,他的皮肤带点怯红,月牙一样的弯眉,清澈透亮的棕色眼睛,眼白部分好像鱼池,总是闪烁着珍珠一样的惨白的光,这一切无不饱含着一股子古典之美。惟独他的嘴唇,却是那样丰满,又让人产生一种肉欲的联想,宣誓着他混血的基因。他的这一派美好,正是符合中国人的审美的。

古希腊、古罗马的智者,常常着迷于青春少年充满弹性而健康的躯体,惟独亚洲人喜欢一切病态的源泉。长着两个鼓眼睛的金鱼、无限可怜相的北京狗、三寸的金莲、比女人更了解男人的人妖、稍纵既逝的樱花、林黛玉和曹七巧的镯子。无不提醒着这叫人眷恋的夹杂着丑陋与畸形的美。亚洲人很难轻巧的说一句:再见,黑暗。

左手是个上海男人,他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无不西洋化的,他的模样,更是比之一般中国人来得深邃,他所爱所恋,也常常是巴洛克式的浮华艺术,右手有时嘲笑他,说他是个东方的休。霍夫纳,穿着睡衣,与无限的尤物相处。不过,他的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东方人。

而这一刻,却是左手初次了解了右手的病态,对于这层病态的缘故,他如坠云霭。

急切问道:“你的身体如何成了这般田地?你这次的生命,难道不该是健康的么?你说你死过一次,是什么时候,是你小时候……”

“不错,是我小时侯。”右手淡淡的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回,被一异物所伤,本来该是丢了性命的,囚白娇不知何法将我救了回来,但是我得每年春天都服那诸葛豹子的鲜血,才能保住这第二次的性命,否则,我还是会死。春天,啊,春天,春天,春天又要来了,左手,你热爱春天,可是,春天,却是我的死期……”

“不,你不会死。”左手斩钉截铁的道:“现在离春天还有一段时间,你不会死,请你相信我,我会救你。”

右手道:“救我?你怎么救我呢?那诸葛豹被养在诸葛八卦村中,那里机关密布,如何进去得了?”这一点,秦穹语已早就调查清楚了,只是在这当口,他不会提这个名字。“何况,那豹子在屠杀之前,还要喂其药草,这药草的成份,除了囚白娇晓得之外,还有谁会知道呢?”

左手的心悬的空空的,又沉了下去,他左思右想,忽然眼睛一亮——“始终天无绝人之路罢,你看,那锡安不就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救命者么?他虽然是一个民科,但是宗学、律学、医学、科学,堪比太学博士,我们不若去求他……”

右手听他建议,也是一喜,那双布着湿漉漉雾气的木然眼睛,也渐渐的散发了光彩:“是呀,这一层,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可是,我还真是不敢太抱希望呢,万一他也没办法啊,那可怎么办呀?”

“有我呢,我不死,你就不死,听我的话,走吧。”他这么说着,拖起右手欲走,才见着右手穿着草鞋的脚,已经在雪地里冻成了红肿的样子,过于冷的天气,反而会麻木人的神经,右手早就感觉不到脚的存在了,如何走得动?左手便将他背了下山。

雪依旧下个不停,只是愈往下走,脚愈能踏实的踩在泥巴上边,两个人的背影,在这漫天的雪花中格外的渺小,在一个接一个的山丘中央,人的足迹是那么的轻薄,无力,只有人,从远远的雾气中走来,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人。

雪花是那样的洁白,左手的背部是那样的温暖,尽管走在这样陡峭的山脉上,他的走路是极为不稳当的,然后右手已经心满意足了。

等到了顺天圣母庙,右手自觉脚渐渐暖和了,没有那么麻木不知感觉了,又见左手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嘴巴里也呵出白茫茫的气来,便要自行下来行走。他走在顺天圣母庙前——这里四周都布满了雪,是绝世的雪景,没在雪山上呆过的人,绝对想不到雪怎么会下得这么快——出去时是一个样,回来时又是一个样,惟独这圣母庙的门口,总算还没全部铺满白色,那干草和柴木堆成的不能称之为路的路,走上去那么刺脚,但他们牵着手,因为过于的冷冻,也不太关心这样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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