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若你当真就此不醒,我是否应该陪你去了。
苏偃并未说出来。他连忙俯下身去,声中带了几分欢愉:“我还以为,再也等不到了。”
“……我可是答应好的……决不反悔啊。”
手边的药膳早已失尽温度,苏偃握着柳断笛那一双冰冷的手,忽地埋头颤声道:“你能不能,再闭下眼。”
柳断笛未及多言,便听苏偃复说:“但是,我教你睁开你就睁开,不准贪睡。”
“……不会了。”柳断笛应道。
苏偃并没有悲泣出声来,柳断笛却能感到掌心温热。
稍刻,苏偃沉气平定了内息,这才轻声说:“可以了。”
他不舍柳断笛闭眼太久。
柳断笛顺从地睁开眸子,脸上浮着虚弱的笑:“……你看,我没有食言。”
苏偃将他环入怀中。
仅是一天未曾这般,现下相拥,竟觉久违。
他眼眶仍是泛着红,半晌才说:“下一回,我一定好好守着你,你就只能在我眼前留着,哪儿都不能去,哪儿都去不了……”
柳断笛哑然失笑,却说不出话来。
苏偃不需他说再多的空话,仅想要他一句承诺。可这诺言,偏却是他给不起的。
即便是再欺他一次,柳断笛也觉得难以出口。
实在……太难了……
就当阿笛负你。
愿你跨过这道命劫之后,余生再无坎坷,一生荣盛。
“你听到没有?”
“你听到没有……”
苏偃一直在他耳旁固执地念。
他愈是执拗,柳断笛心中便更疼一分。
苏偃不该这般的。他向来冷定,言行总会先顾大局,而如今这些话,他也只是同自己讲过。
良久,柳断笛终是轻叹一声,触了触苏偃的手,如同哄诱孩提一般地轻声呢喃道:
“我听到了……听到了。”
二月。
荣卿元年,直至二月一直未雪,惟有凛冽的风与刺骨的雨。
窗外又是雨水拍打竹桩的声音,房内如昔燃着长明灯,在深漆夜色中隐隐华亮。那雨一直持至子夜也不见歇,屋内柴星相烧,倒是祛了几分寒意。
柳断笛张开眸子,一眼便瞧见苏偃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苏偃瞧他醒来,忙伸臂探探他的额头,见是并无异热,这才安下心来,只问道:“是我吵醒你了?”
柳断笛摆首,吼中微有些苦涩。
这已经是第五日了。
苏偃夜里不敢睡去,真如当日所言,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柳断笛固然想劝,奈何总是不自知地昏睡过去。翌日早晨睁眼,方能瞧见苏偃瞪着一双熬红的双眼,疲惫的声音中却带了一丝安愉,向他道:“晨安,阿笛。”
苏偃的作为他全然看在眼里。
固有慨叹,更有惜舍。
如此这般,一日一日地熬下去,迟早会撑不住的……
“陛下,歇息罢。”柳断笛动了动身子,向苏偃那处靠拢了些,苏偃只要一伸手臂,便能将他揽在怀里。
苏偃道:“陪着你。”
“歇罢……”柳断笛轻声劝道,第一次主动环了苏偃,“你不要怕。”
苏偃道:“陪着你。”
柳断笛垂眸,吻上他的唇。
苏偃面色一僵,身上极是不自在。他缓缓推开柳断笛,好半晌才咬牙道:“闭眼,睡觉。”
柳断笛微叹,遂在被下伸手,探进苏偃衣内。
苏偃只觉腰上一凉,下腹的炙热便随之攀起。
“你……住手。”苏偃绷紧了身体,艰难地道:“听话。”
柳断笛唇边挂了淡笑。
——若说,除了天下之外,这是我惟一所剩的,那么如今便也给了你。
……最后一次了。
……苏偃。
报答你今生相惜。
苏偃终是再也无法抑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阿笛……这可是你自己讨来的……”
柳断笛闭着眼,只感衣物均给他除去,凉气触在肌肤上,激起阵阵颤栗。
苏偃吻着他,好一会儿才放开。之前并不是未曾瞧过柳断笛的身子,只是如今看来,竟有些说不出道不来的旖旎诱人。
脖颈向下,羸弱不堪。锁骨下方有两道狰狞的疤印——那是自己亲手赋予他的。
还有胸膛一剑,腹部、腕上各一刀……
——你究竟是,洒了多少血啊……
“阿笛,你……痛不痛?”苏偃抚着他的伤口,颤声问道。
“早就不痛了。”柳断笛轻道。
“你啊……还真是傻。”苏偃说,“从来都不知道躲,从来都不知道给自己分辩,本该是我的劫,你都挺身挡在前面……”
柳断笛道:“陛下安好,我就知足了。”
他并不担心苏偃情根日益深种,自己将会阻碍了他,令他分神无心大苏,因为他明白自己不会再活太久。
注定负你,惹你相思。
走到最终时,索性再放纵一回。
待我去后,你仍是大苏君主,号令天下。
苏偃褪下他的亵裤,探入甬道稍作开拓,柳断笛便蹙着眉痛吟一声。
“陛下……”
“唤苏偃。”
“苏、苏偃……”
“我在。”
苏偃用力一挺,柳断笛便抽噎般地缩在他胸前。
“苏偃……”
“我在,一直陪着你。”
“苏偃……”
“我在,今生今世,独独念你一个人,管你念不念我。”
“苏偃……”
“我在。”
……
苏偃并不记得那晚二人如何承欢、承欢了多久,或者好似仅仅一夜,便用尽一生时间。
他只记得第二日早晨醒来,柳断笛已然着理完毕,身上一件素色的梨花袄子,倚在榻前淡笑着望他。眉眼一如当年,儒雅清和。
“阿笛……”苏偃同他相视,微微一怔。
自朝堂相曲之后,面前这人殚精竭虑了太久,字字珠玑,句句剜心,将曾前那些言笑之态统统抛去了。
而今再遇,只觉昶阳拂春,摒散沉旫。
“陛下,外边下雪了。”柳断笛正身,打断他道:“这是在你登掌大统之后的第一场雪。荣卿元年……二月。”
苏偃自晨起时心中便感悲郁,总是不去。
听了柳断笛所言,半晌才说:“正是大好……雪能静人心,只是,外头太冷……倘若你喜欢,下一回,等你我回了京,我再陪你慢慢儿赏……”
柳断笛笑道:“雪静人心,吉结人愿。陛下有没有听说过……初雪之时许下的愿望,是能够成真的。”
苏偃坐起身来拥住他:“以前不知,但现下知道了。”
柳断笛费力地伸手,替他将衣袍拢上,附耳轻声道:“陛下……再陪我许一个愿,可好?”
苏偃攥了他的手,良久才道:“好。”
二人净面着衣之后,推开沾着霜露的木门,挡在外头的清风便卷袭着梅园内的香气一并扑面而来,其中又仿佛夹杂了些许泥土散出来的气味儿,煞是清爽。
房外的空院子内,雪色覆盖在枯枝之上,一片素丽,一尘不染。如同花瓣似得雪花从天空中洒下,洁羽纷逸,落满人间。远处的崇山在迷雾中隐约留现,看不真切。
柳断笛孤身踱出,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