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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1 / 1)

>从那一巴掌屁股开始,她在我面前学会了放肆。这是我巴不得的,也是我总解不开的谜。每一次的交锋过后,总会在我心里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老子到底挖没挖过那一锄头呀?所以我也总会不断地挑起这样的争论,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表现一种征服者的狂妄姿态。似乎,她起初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但后来好像察觉到我是在说真的,就也非常地诧异了。她对这事进行了反复的思索,有一天突然做出了比较激烈的反应。

“我看你真是神经病,”她现出从未有过的冷峻表情,有点凶恶地说,“你想挖老娘的锄头,老娘这块地能随便让人耕种吗?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不过是一个长相平平的女孩,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被刺激得差点跳起来骂:你连五分钱都不值,算个什么东西!但我控制了自己,我知道这只会招来她更难听的话语,因为我确实多次表达了想占有她的意思,不管我是开玩笑还是半真半假,她只会抓住这个事实不放,最后我肯定讨不到一点便宜。可是我的尊严受到了伤害,如果不回敬她,我不仅在面子上输了个精光,心里也会很不愉快,那就是全面地溃败了。所以,反击还是必要的,只是别太过分就可以了。

“你老守着这一亩薄田干什么,难道还真有什么人想花高价买它不成?现在有个人愿意来播种点作物,对你来说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居然还不乐意,典型的不知好歹!等到哪一天你这亩田地里长出了荒草,白送都没人要了,知道吗?”

她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反正不会白送你。送给狗也不会送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郁闷,郁闷到了极点。

当天晚上我在山谷里转了无数圈,情绪却一点没有好转,郁闷得甚至有点痛不欲生的感觉了。

本来只是一种调剂枯燥无味生活的打情骂俏的玩笑,却演变成了一种尊严的对抗,一种很难再调和的情绪的对立。这次挫折我觉得比上次张学友因为我拒绝去会两个女学生而给予我的精神打击还要严重。因为上次的打击我还可以将之看成是一件荒唐事,可跟吴琼花的打情骂俏,是非常真实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掌握得法是有可能发展出一个精彩的故事来的,至少我可以让她锐利的刀锋削去我一部分常常无端膨胀的生命之根,却忽然间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使我根本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把自己在她面前说的话、做的事都详详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我认识到也许总是重复一种并不存在的事实是导致我们关系破裂的原因。她显然不愿意在没有得到任何承诺的情况下轻率地接受我对她的精神占有。这种精神游戏不是不可以玩,但必须适可而止,可惜我理解了前者,忽视了后者。

吴琼花那天显然是在我面前故意装正经,后来看得出她明显非常后悔,想跟我恢复以前那种口没遮挡、互相尽兴调侃的关系。我其实也有此意,生活和工作实在是太枯燥了。可每次跟她碰面我却无论如何笑不起来,我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表情这样不肯服从内心的那种庸俗的召唤。我总是在她身边一晃而过,就像一片乌云,阴郁得再严重一分就是黑暗了。

她便很快失望了,但又不是很彻底地跟我一刀两断的失望,而是藕断丝连式的失望,也就是说这失望中还含有别的成分,几分的怨,几分的恨,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鄙视。

第六章 牛年五

我们居然开始了又一轮新的、更为荒唐的较量。她原本不跟其他几个小伙子开玩笑的,现在竟常常主动和他们调情,嘻嘻哈哈,放声大笑。显然她想告诉我她不是非跟我要好不可,她可以找到更多更好的调情对象,甚至可以门庭若市。我是很不想跟她玩这种赌气式的游戏的。可每次看到她那么平庸的长相,却敢挑起这种一般只有拥有漂亮资本的女孩才可以挑起的争风吃醋的战斗,我就有一种好像被一个比我弱小很多的人打了一顿的感觉,即使我修养再好;也很难息事宁人,何况我的修养远没到这种境界。于是,我接受了她的挑战,我必须让她知道,要玩感情游戏,无论是正着玩还是反着玩,她都不可能是对手。

食堂里还有好几个女孩,虽然都是乡下女孩,长相也都好不到哪去,不过拿来做子弹,打击吴琼花可笑的高傲感,那还是足够了。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子弹上镗,我却突然哆嗦起来,竟迟迟扣不下那道扳机。我突然问自己,这种游戏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的兴趣好像在霎那间消失了。这时再看吴琼花的表演,我就觉得她更可笑了。由彼及已,如果我跟着她玩,那我肯定更可笑。于是,我回过头来反省这段时间跟她的种种难以言述的瓜葛,再不觉得新鲜刺激,只感到无聊透顶。我几乎是在眨眼间改变了想法,决定立刻中止这场游戏。

吴琼花肆无忌惮地玩了几天,发现自己唱的完全是独角戏,脸色不觉有些难堪。她的劲头就也立刻弱了下来。当然,实际上使她意兴阑珊的并不完全是我这方面的不正面迎战的原因,也许她在游戏中所产生的感觉以及她的地位对她的影响更大。她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姿色是不足以支撑自己玩这种游戏的,那几个被她挑逗的男同事很快就从她奇怪的变化中清醒了过来,不太愿意给她当枪使了。我心里暗暗欢喜,看着她尴尬的表情,觉得十分欣慰。我真想问问她:还玩吗?可惜我们已有好几天不说话了,这种无聊的挑衅式的询问肯定会讨个没趣,冲淡我已获得的快乐。我想我不该太贪婪了,得到一份快乐是很不容易的,在充分地、全面地享受完它之前,最好还是别横生枝节。

看着那些被自己挑逗的男同事纷纷撤退,吴琼花的脸色就不仅是尴尬,而是悲伤了。显然,她过高估计了自己的魅力,以为自己即使不是玩真的也会对男人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这个残酷的事实无疑严重损害了她去获取真正爱情的信心,这对她来说当然是很严重的打击,比跟我搞对抗所遭受的打击还要严重。一时她适应不了,竟称病没来上班。我知道,她肯定是躲在家里疗治受伤的灵魂,等到痊愈了再来跟我较量。她受的这点伤是很容易痊愈的,因为容貌平凡的女子对爱情的吸收和消化能力非常有限,吃不了多少,自然也就拉不了多少。

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好像又是过去那个笑盈盈的吴琼花了。我不禁十分佩服她的自我修复能力,我觉得十分有意思,原来对爱情的吸收消化能力跟修复挫折的能力是成反比的。

她冲我喂了一声,骂了一声:“哈宝!”

虽然这声骂叫我非常不爽,但她能跟我说话又叫我有点舒服。可我一时竟呆头呆脑,不知道怎么应付。坦率地说这些天我没有为此做一点心理准备,因为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以为我们的一切可能都随风而逝了呢。她显然不希望彻底断绝我们的关系,也就是说她对未来的期待还是很大的。我的那种既轻松又失落的感觉便立刻重新变得复杂而别扭起来。现实中有许多事情,不是想办成就能办成的,也不是想不办就能不办的。前一种情况虽然让人忧伤,但让人容易理解,因而也容易接受,可有些想办不成的事命运却似乎老逼着人去办成它,却是真正让人难受的。我第一次感觉在感情问题上,最痛苦的不是失去了心爱的姑娘,而是不爱的姑娘老像影子一样地在四周晃悠。

我再没有心思跟吴琼花开玩笑了。我觉得该认真考虑考虑跟她的关系,全面的,也就是说把过去、现在和将来那些跟感情问题有关的事情全部加以考虑,我才能知道眼前这朵摇曳不定的花朵到底能不能摘。我的可悲就在于我过于尊重每一种在心里出现的念头,不管它多么荒唐,只要它存在过,就似乎在我心里获得了合法身份,就似乎总有权力对我进行各种各样的骚扰,哪怕它们的合理性被现实否定了,残酷的现实也奈何不了它的合法性。我既对吴琼花有了某种意念,那至少是短期内我没有可能从这个问题中走出来,如果不幸做出了一个自己不太愿意接受的决定,更是永远也不可能走出来。

我只能暗暗祈求上苍,把一个新的感情游戏呈放于我眼前,以此来稀释吴琼花的影响力。虽然这有点像拆东墙补西墙的搞法,但对一个希望有一间能遮风避雨的房子的人来说,补墙是最重要的,至于补法可以暂时不管。我一面祈求,一面又不敢抱希望,因为从前上苍从没理睬过我的祈求,它对我的恶意早让我寒透了心。哪知这一回上苍居然一反常态,它竟开恩了。

我估计上苍这一次是想看看我的这种自我对立状态的最高表现形式。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这种对立状态不光非常罕见,也非常有趣。

五四青年节这天,从科里传来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晚上学生会和女生部要跟我们工人搞一次联谊会,那意思无非是想增进我们大家的理解,少在进餐和伙食质量方面搞磨擦的意思。用心固然很好,也许从学生的角度来说,他们以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使他们以后吃到可口一些的饭菜,但在我们工人这方面,永远不会欣赏这种做法,因为这是两个阶级的矛盾,他们绝对不可能理解我们,我们也不会相信他们能理解我们。没几个人愿意参加这种联谊会,但我们拗不过科领导,甚至连处领导都来了指示,要求所有职工必须参加,否则以旷工论处。大家纷纷抱怨,一个个高声骂娘。但也有人喜欢这样的联谊会,他便是张学友。这家伙又来劲了,摩拳擦掌,情绪高亢,又在我面前挑衅。

“怎么样,平常请你去跳舞你不敢去,现在舞会开到家门口来了,一跨步就能上场,还不敢吗?”

我如果正面迎战,老实说真担心到时候自己整个人又打蔫,我已经是一个越来越不自信的人了。可如果不应战,那就只能由这狗日的任意屠戮我的尊严。我一时直恨得咬牙切齿,差点给这狗日的一刀。我们已经相安无事了,他却突然无端发难,实在可恶。没有办法,人家点你的穴道,躲无处躲,只能出手接招。我严正地对他说:“你别得意,今晚看老子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暗骂自己太轻率,明明不是这块料,何必非要与人争长短呢,现如今就连一个吴琼花都没摆平,进退失据,又跟他搞上了,等于两面作战,天啊,我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直觉告诉我这样玩的话,到了晚上,我在两个方面都会彻底崩溃掉。我真想立刻就承认,我既不是吴琼花的对手,也不是张学友的对手,我谁都斗不过,我的全部能赖只是跟自己斗,跟自己过不去,我的最辉煌的业绩可能就是把自己碎尸万段,在内心世界里收拾一片虚空。

然而,我还是不服。似乎这样一种不服的心态,对我来说已不仅是一种心理,而成了我体内的一个什么器官,它不以我的高兴而存在,也不以我的不高兴而不存在,它好像完全成了一种客观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触摸到它。无论我的情绪怎么低落,它都会适时地出现,发表一下它的意见。它有一个非常令我满意的好处,即它从来只是表达它的意见,而绝不对我的判断施加影响。当然,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有影响的,但这可以不予考虑。现在它便又在对我那种崩溃的感觉表达它的意见了。似乎它在问: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你就能肯定会这样呢?虽然它的声音十分微弱,可它的特殊身份使之传到我耳朵里就变得异常响亮。

所以,我最后还是肯定了在张学友面前说的那句狂话。虽然上次在那俩女学生问题上丢尽了颜面,可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上次是单打独斗,我承认我确实不太擅长这样的作战方式,这回是集体作战,我再没有本事,至少可以混迹其间学学南郭先生。

晚上,一群热情洋溢的男女学生涌进了食堂,唱着一首首流行歌曲,拉上了许多彩带和彩灯,打扫干净场地,竟也收拾得颇有几分舞厅气象。不久,科长就陪着处领导来了,说是要参加我们的联谊会。我非常诧异,不明白这些大人们怎么会对这种联谊会发生兴趣。我嘀咕说: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吗?张学友听到了,便又露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用鄙视我的口气说道:“又不懂了吧,让我告诉你罗,王处是个色鬼,舞场高手,工会每个星期六办的舞会他场场不落,玩少妇,玩女学生,就跟喝蛋汤似的。莫看他年纪可以做我们的爹,论这方面的功夫,你我加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这家伙居高临下的样子使人憎恨,可我现在的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因为他说的事情让我万分惊讶,完全忘了他的可憎。我好奇,震惊,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嫉妒。王处手段再好,毕竟年事已高,他都有白头发了,居然还这么风流,跟他一对照,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活。领导们讲话的时候,我一点没听进去,呆坐一旁,好像在做一个梦似的,不知道眼前的人和事到底可不可信。

王处长的毛病还不少,讲话罗嗦极了,就联谊会这么屁大点事,他居然说了半个来小时,东拉西扯,全是废话。我感觉我们这些工人的心里就像一个个精神垃圾站,当官的凭着他们的权力,随心所欲的把他们的精神垃圾倾倒进来,将我们污染得晕头转向,更严重的是引起了多种精神疾患,他们却还可以不负一点责任,甚至引以为荣。好不容易处长的垃圾倒完了,科长又接着倒。这倒并不让人意外,我有心理准备,心想再忍一忍也就行了。但显然我对这一类官场套路还不是很熟悉,我竟然把秦轮和才狗子给忘了,等到他俩也人模狗样地说起了话来,我才知道他们其实也是官场一分子,那自然也就有倒精神垃圾的权力。好在他们的这份权力不大,说多了处长科长会不乐意的,故他俩都只随便说了两句就完了。我终于吐了口气,以为可以打扫卫生了,万没想到这时那些狗娘养的学生会干部竟然接上了话碴,以比领导们更令人憎恶的方式把他们那更加污秽的垃圾恣意倒进了我们的心里。噢,天啊,可怜的工人们!卑贱的地位使我们只能一忍再忍。实际上这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这样的毒气污染,这样的可怜命运,从我们降生的那一天就开始了,而且会伴随我们一生。

如果说领导和食堂的两个小头头的讲话我们还能接受的话,那学生干部的讲话就让我们愤怒了。我们在下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互相表达对学生干部的痛恨。我的这种情绪尤其激烈。我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一点也不掩饰我的愤恨,有一会还差点叫骂了起来。我觉得这种情绪不完全是针对几个毛头小子的,而是针对另一个阶级的。虽然我是从那个阶级过来的,但这几个月的辛苦工作使我已经完全把自己看成了工人阶级,知识分子阶级跟我的隔离,不仅是在形式上内容上,就是在血缘上好像也表现得越来越明显充分,并且我还能真正体会这种全面隔离带给我的快乐。我越是快乐,那自然就越是要让愤恨的情绪滋生起来。老实说学生干部讲话的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但我绝不这么看,我强迫自己把他们看得傲慢无礼,我强迫自己觉得他们每一句话里都包含了对我们工人阶级的轻蔑,甚至每一个音符都透出鄙视的味道。他们高贵的气质,优雅的风度,都成了我愤恨的源泉。尤其是当我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猪肉气味,看到自己衣角上有一小块肮脏的肉渍,而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头发油光放亮,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非常诱人的香味,我的愤恨就到了顶点。

我当然不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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