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不太喜欢磨刀子,我喜欢磨人。自从说了这句有水平的下流话后,我就常常在磨的时候把吴琼花想象成一把刀子。这并非胡思乱想,在我们省城的土话里,就有将女人的那个器官看成是一把杀人刀的说法,男人们在对两性关系高谈阔论时一般总要这样感叹一番,表现出他们那种对这把刀子既无限喜爱却又万分恐惧的深刻的矛盾心理。事实上还真不是玩笑话,把这把刀子磨得越快,那被其割伤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人就是刀,刀就是人,人做了刀子可以杀人,刀子做了人可以磨刀,人磨刀,刀磨人,磨来磨去,杀来杀去,真不知道究竟是刀杀人,还是人磨刀。
我一边磨刀,一边想人,不停地摇头叹息,人世间的事实在太复杂了,即使是一件看似简单的事,只要稍稍钻进去,就会发现跟先前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我把磨得寒光闪闪、冷气逼人的刀子递到吴琼花手上说:“好了,你试试,保证跟你身上那把刀子一样快,削铁如泥。”
她愣了一下,显然反应有点迟钝,等明白了过来,就扬眉立目,拿着刀子在我前面舞了一下。我不禁真被那股寒飕飕的刀锋吓得退了一步。边上有娘们高声叫唤了起来:“呀嗬,你现在学得调皮了,不错嘛!”
“一点点皮也不调,那不是个宝!”说完这话,我就认识到自己的确已经完完全全具备了用世俗语言跟人对话的能力,昨天对吴琼花说的那句有水平的下流语言绝非偶尔的灵光乍现。
又有娘们开腔了,不过她是对吴琼花说的:“既然这个家伙现在这么调皮,你就用刀子削他一下,看他身上那坨铁有多硬!”
吴琼花就又对那娘们用刀子做砍状,骂道:“稀烂的堂客,你怎么不自己去削他罗,你那把刀子已经削过无数次铁了,比我快得多!”
四周的人们便群情激奋起来,一齐叫喊道:“她那把刀早就卷了刃,莫说削铁,就是前豆腐都削不了。还是要你削,你是刚出炉的新刀,确实削铁如泥。”
我就在人们快乐的叫喊声中问吴琼花:“怎么样,来不来削一削?”
“我削你的脑壳。”
这种粗俗到极点的调情方式,以前在我眼里会连狗屎都不如,哪知现在我却运用得如此娴熟,还十分得意。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光是身份变得很卑下了,灵魂也开始变得下贱,甚至更卑下,只不过被文学理想虚幻地支撑着,似乎还显得有那么一点光,但我承认,那一点光里弥漫了灰尘和有毒的气味,已经很难恢复从前的那种如水晶一般的纯净了。我似乎是有一点伤感的,可也懒得去细心咀嚼,因为粗俗的调情里有一股辛辣的味道,十分刺激,既让有点受不了,又让人摆脱不掉。每次伤感的情绪稍稍有点抬头,辛辣味就会迅速将它覆盖。我竟发奇想,这会不会跟这座食堂有关呢,一到炊烟袅袅之际,满食堂都是炒辣椒的味道,飘散出去,据说可以传到山谷里面,能把那些天生有一副好歌喉的飞鸟灵燕都呛得不停地咳嗽。湖南人好辣的风格在这里得到了最浓烈的发扬。现在我还没有完全学会吃辣椒,只是伸出舌头舔了几下,也就是说对这样的调情实际我还是有一点点保留,心里不是很坦然,但我知道我必须学会吃,所以我必须有意地制造出一种混乱的情绪世界来,才好慢慢向庸俗的感情彻底靠拢。
每天晚上;在山谷里的散步,我都要回想一下从前的爱情,拿来跟眼下的荒唐爱情做荒唐而现实的比较。
寂寞空谷锁春寒,多少情爱付月华。
在某个如诗如画的景象中跟某个美艳绝伦的女孩一见钟情,迅速地爆发惊天动地的爱情,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我们无论从精神到身份到地位都完全的平等,我们得以享受到平等带给我们的最大快乐和幸福。
从前对爱情的憧憬,即使在一颗已经浑浊的心灵里也散发出迷人的气息。
那个时候如果有谁把我未来的爱情描述成现在这种下流之极的样子,说不定我能杀了他。但我现在肯定会很真诚地给他立一块墓碑,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因为这种描述在当时来说绝对是救命的良方。可惜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每天晚上,在饱受了一番文学的折磨之后,我会让现在玩的这场感情游戏接着把自己折腾一下,再上床睡觉,好像这已成了一种程序,我非得照着做才能使自己的各项功能正常发挥作用,否则灵魂就可能错位。
我实在说不出这种游戏是一个什么味道,好几次想停止,可欲罢不能,仿佛我进入了一种游戏的轨道,就必须按照轨道的方式运行,不然就会招来无妄之灾。我这才明白,世俗里的许多游戏看似可随意玩耍,其实都有一定之规,是不可以轻易上手的。然而真要说出到底有什么叫我害怕的规矩,我却又不甚了了。吴琼花只要随便挑逗我几句,我的精神防线就完全松驰了,且不说她还能使出叫我磨刀的杀手锏。我之所以把这叫做杀手锏,是因为每当我在磨刀时看见她提着刀子向我晃晃悠悠地走来,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她的裤裆里看,将里外两把刀做认真比对,想知道究竟哪把刀子更该磨。如果我能把这一点确定下来倒也好了,烦人的是我竟始终不能对此有一个明确的判断。我只能不断地暗暗感叹:里面的刀子确实厉害啊,它不仅像一个美丽的溶洞一样地吸引着我的目光,还迫使我老在该不该亲临其境参观一次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将种种世俗的顾虑扭曲变形,搞得自己苦恼不堪。
吴琼花是无足轻重的,但她的刀子却仿佛总在我面前挥舞着,好像随时准备切断我的经脉。我只觉阵阵发抖。我只觉自己会在霎间被无形地切成碎片。
我对之感到害怕的另一个深层次原因是我知道自己每一次面临重大的人生选择,不管我的选择是否符合常理正道,最后都会被我弄得歪歪扭扭,不光别人看不懂,就连自己也不知在干什么。一旦落到这样的境地,我必然会在精神世界里对从前的自己来一场残酷的杀戳,杀得自己在斑斑血迹中痛苦地哀鸣。这样的滋味我真的品尝得太多了,实在不想再尝一口。然而我很清楚这几乎是一种奢望。所以我不能不害怕。这是一种跟生命完全融合在一起的害怕,只要我的脉搏还在跳动,这种害怕就会经常威胁到我对重大事情的理智看法。
果然,我又一次成了这种命运的牺牲品。
这天下午,我早早忙完肉案上的工作,离开餐还有一段时间,按规矩我应该到菜案上去帮帮忙,但我已开始学会耍油头,不愿意再那样老实听话。于是我便跑到煤房外去抽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