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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2 / 2)

我想写一本回忆录。

也许有人听了会笑破肚子,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是只有大人物才可以干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别说你配不配回忆,就是许你回忆,你又能在你那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生活中挖掘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来呢,你又能带给人们多少快乐呢?很对,我承认自己确无资格,不过话说回来,这只是相对于大众而言,可我如此言语相对的是自己的灵魂,跟别人毫无关系;再者,我的回忆录跟那些声名显赫之人的回忆录从本质上说也有很大不同。我不记流水账,我也没有精彩的故事和光荣史,我记录的……不对,不是记录,是描述……我描述的,只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心灵之河,撷取其中的数朵浪花做这条河流的装饰,使之看上去不太那么恐怖吓人。我既不想从中挖掘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不想带给人们什么快乐。我觉得自己活到这份上,虽没有经历多少风雨,至少看了一些热闹,尤其是自己对自己的热闹,于当时而言也许既可笑又愚蠢,但事过境迁,如今细细咀嚼,似乎亦可品出一点滋味来。另外,这几十年的时光可不是那么容易熬的!数番精神的折腾和修练,平凡固然不错,亦未必就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如果要我放胆说,我甚至觉得我流过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泪都可谓博大精深。想当年豪情壮志,气吞万里如虎,自以为能征服整个世界,哪知依然斜阳草树,仍旧寻常巷陌,寒烟秋雨,孤灯溪水,点点滴滴,春流到夏,这次第,也不是一个愁字了得的呢!若将之记录在案;虽不能生财致富,求名获利,可多少能聊以自慰,相伴余生,于这百无聊赖的生命中,得到一份自娱自乐的满足。还有,我也确实非常想知道,万丈雄心是如何化为一波秋水的。尽管一路走来本应非常清楚,但古人早就有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如今跳出三界外,我的贪婪、狂妄、幼稚、野心、自私、焦躁、悔痛当然就一目了然了。对于一个已彻底向现实服输的人来说,明白这些似乎已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所谓意义看怎么说,对于荣誉、地位、金钱来说,那确实是没有,但我只想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什么地方,然后将这颗心彻底埋葬掉,从此真正无牵无挂,,闲云野鹤,听天由命,不也是一份很清悠的快乐吗,其艺术的魅力和闲淡的趣味未必就在那种由权势和财富所构建的疯狂火辣的人生之下。

接下去开头就成了问题。我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松松垮垮的门窗被冬天的寒风吹得一阵阵乱响,白色的冰冷的四壁反射着白色的冰冷的灯光。我就这样一连几天坐着,被寒冷的气息包裹,缩成一团,不停地瑟瑟发抖,顽强地在这样一种显然很不适合创作的状态中回忆往事,寻找最适宜拿来做开头的历史片断。如果说过去所有的回忆都无非是对一事无成的人生进行一番无谓的喟叹的话,那这一次的回忆就应该是最有意义的一次了。所以这也是我第一次没有在这种回忆中感到悲伤和痛苦,相反;倒是非常愉快,因为我终于看到自己那些毫无价值的人生经历居然也被派上了用场,而且它们很可能因此随着我的笔墨变得鲜活生动,甚至有可能流传下去。也许我很可笑,连做回忆录资格都没有的人竟还敢指望它流传,简直不自量力。可话说回来,无非就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哪里就一定不能这样想呢!能不能流传全由他人评说,我就如此希望一下,图个自欺似的短暂快乐;有何不可?恳请世上文人骚客万勿以此为意。

红日当空。

深秋绝品。

一生愁绪堆心间,但见朝霞烧满天。

金风干爽光影动,更持红烛到窗前。

万千的历史碎片,全被这一抹霞光涂抹得无影无踪。我只有进入它无边的光焰之中,任其猛烈地灼烤。

光,雾一般的光,但绝不朦胧,而是极其透明,唯其透明,故而似雾,一种神似,飘逸着光的深邃的力量。尔来十亿八万八千八百丈,连天钩日走地缘。凝固了风威,镇慑了山峦,封止了河流,僵化了云空,黄澄澄桔香四溢,白赤赤仙炉炼丹,蓝微微紫气穿斗,云漫漫花开天外。

火,华华灼灼,烈烈灿灿,舌头如烙铁,热气蒸万物。没有什么东西能逃避,哪怕藏身十八层地狱。阎王无奈摇蒲扇,小鬼争趋龙王宫。火把世界完全烧烂了,圆形的宇宙仿佛长出了四个角,好像在向一种比它更伟大的力量祈求帮助脱离火海,让人看了只能感叹自己希望获得解放的心愿实在可笑之极。

我仿佛看见岳麓山都着了火,发出阵阵木炭的焦味。山头升起了零零碎碎的烟柱,如九龙缠绕,袅绕不绝,好像在火焰里抽泣。龙也有这种惨相,叫我好不惊讶。整座峰岭仿佛变成了一片灰烬,满目疮痍。于是阳光笑了起来,是一种无声的狂笑,狞笑,因为无声,故更显得锋利,如同刀刃,一寸寸地切割着这座山,切割着万物。

一个远离夏天的日子,已是秋末之季,竟升起了这么一轮火红的太阳。在我的记忆里,即使是在最炎热的夏天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凶猛毒辣的日头,它的一束光就如同一只烙铁,落在万物之上便是一道枯黄焦干的烙印。它这一年离地球特别近,而且好像发了疯似的,在整个宇宙拚命地舞蹈,使得万道金光艳丽迷离,凄绝惨红,波澜壮阔。

我躲在小阁楼上恐怖地看着它,无奈而又痛恨,大汗淋漓,焦灼无比。我似乎有些不自量力,总是在心里跟它较劲,想用我的钢铁般的意志将它赶出苍穹,收复那令我感觉无比良好的柔和温暖的万里秋空。之所以恐怖是因为我知道,在这样一个季候里它以如此狰狞的面目出现绝不会是无意的。而在这个世上,值得它用这样极端的方法来对付的人,除了我,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可惜我空有一腔勇气,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透过窗玻璃燃烧进来的它烘干了,所谓钢铁般的意志也迅速地融化成了一团酸水,在心里一条最黑暗的小河沟里可怜地流淌着,也很快就要干涸了。我还能干什么呢,似乎只有咒骂了。但同样不是办法,我骂得越恶毒,阳光对我的侵犯就越厉害。它不仅是有意志的,而且比我更坚定更暴虐。

我未必不能洞察它的恶意,我未必不知道它的威力,我未必不知道它所呈现出来的命运征兆,我未必不知道如果再继续跟它对抗那会给它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多年来的以下抗上的生存方式已经开始教我学会忍耐退让,我其实并不有多糊涂的,然而,我的意志只剩下那么一点点流量,却仍不肯缴械,终究还是免不了糊涂。

我冒着被烧成灰烬的危险,一头扎进了它无边的光焰之中。我愤怒地对它说:“如果你想成为我一生精神上的一个标签,成为我一生灵魂上的一个永远无法医治的病灶,要我每当看到想到这个标签就痛苦,永远受这病灶折磨,那我认了!”

阳光没有说什么,依然是一阵阵无声的狞笑,但狞笑中的锋刃吐出的冷酷之意越来越透人魂魄,是无形地穿透。被割碎的就不仅是岳麓山和万物了,还有我的心。我在阳光下的行走就变成了一种捡着自己的心的碎片往前挪动的挣扎。我自然根本捡不过来,幸亏现在没有风,否则我的心的碎片会满天飘飞,连捡都捡不到了。其实我现在还有力气,还可以回头的,但我觉得与其回去让心被腐朽的生活沤得霉烂变质,倒不如让阳光来切割,因为切割的碎片毕竟还可以保持它的原汁原味,这是我最看重的,我甚至可以将这万千碎片的心看成是分布在了世上的每一个角落,我的魂儿到处都有了居所,有了家,我从此将再也用不着流浪了。

四周似乎弥漫着一种远古的气象,凝重散慢;还有一种远古的味道,青涩微甜。我仿佛被带回了亿万年前,那时没有生命,我也许只是一块石头,在天地间接受日月风雨的洗礼。慢慢的,“日”成了石头的脑袋,“月”成了石头的命根,“风雨”则浸透了石身,成了石头的血液,一年年流淌下来,就跟我现在的血管对接上了。所以这会我强烈地觉得全世界都死灭了,不然不会如此沉寂,不会让我如此温馨地想到亿万年前的自己。这种遥远的追忆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让我确信出来跟太阳直接对抗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亿万年的历史不是都出来帮助我了吗,有了它,我完全没有害怕的道理。

金光艳艳,紫气森森。前面远远就看到了牌楼口。

这个地名让人听着有些古怪,但若知道了它的来由,就不难理解了。古时岳麓书院官学兴旺,尤其朱张会讲之后,成了文化圣地,天下学子纷至沓来,为昭道南正脉,显书院之盛,便于江岸立门楼嵌宋真宗手书“岳麓书院”为入院标志,以迎八方宾客。从前的牌楼,气势巍峨,华彩灿烂,傲视三湘,召唤天下,历朝历代都有过无限风光的时候。惜乎近代气数尽了,被战火所毁,再没有立起来,只留一个地名供人凭吊;  依稀记挂着从前的辉煌。可也别小瞧它,毕竟它是天地造化,虽死犹生,更兼千百年儒气凝聚,与山合云,与水合雾,山势崔嵬,水势滔天,即使什么也没有,亦不是一个等闲去处呢!

可怜的牌楼口,被漫天的金光烧得气息奄奄。如果我再晚来一刻钟,也许它就气绝而亡了。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因为一看到我它就显出了几分精神,由此承继上了生命的脉络,又一如往常地勃动了起来。可惜我虽带给了它生气,却不能跟它分享,还要拿我混乱的生活来打扰它。

又要向您求教了,您能赐我以最英明的决定吗?

它却秉承着千百年的儒气沉默着,不回一语。我不怪它,因为我是亿万年前的石头呢,尚且不知未来之事,它不过千百年的道行,回答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并不奇怪。再说,我其实早就看透了它之于我的意义,做导师,尤其是做指路明灯,它是不太灵的,它只是我的精神家园,是我的思想摇篮,是我的灵魂避难所,是我的人生伤痛的医治站。当然,这已很了不起了,我也因此对它无限感激。它见证了我二十年生命的悲欢,它使我以一个异乡人的身份融入了湘天楚地的韵律之中,它无私地将这片山水的灵性跟我少年的雄心壮志结合在一起,更为可贵的是,像我这样一种总是很容易被世界被社会甚至是被亲朋抛弃的可怜虫,它却从来不拿我当外人,每一次的相逢都能跟我坦诚相见,休戚与共。

可是,我现在实在是太难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需要帮助,我需要一张精确的人生地图,上面标明了万水千山,沟沟坎坎,一切清晰可辨,我能将之刻在心上,从此不再怕迷失方向。不知为什么,尽管从前好几次它为我指的路后来都被证明是一个善意的可以原谅的错误,我却仍认为,这样的地图它是有可能替我描出来的。

也许我的神情太凄惨了,让它有些不忍,便勉强为我谋划。它伸展开四肢,指着西边的大路说:走,又指着东边的大路说:留,又指着南边的大路说:凶,又指着北边的大路说:险。所谓走与留,我是能够理解的,但凶与险的意义却不甚了然,便问到底何意。它却又不言语了,看它的样子,好像也就是能说出这么一个大概,至于实质,似乎比我还茫然,因为它显然非常了解我,知道我的杂乱的精神世界从来不会受什么东西限制,即使是命中敲定的情节,也可能被我愚莽的一脚踹开。在这一点上,我也确实不需要它的指示,我已经如此的悲惨,怎么还能够去蹈凶险之旅呢。我只想要它指导我在走与留之间做出最明智地选择,但看来它帮不了我。

我像个幽灵似地在牌楼口飘来飘去。这处十字路口好像突然间成了一块很大的磁场,我则是一块小小的铁片,怎么也冲不出去。它的磁性就像一股绵绵不绝的力量吸吮着我魂魄里的血液。我想我在这呆的时间越长,那我反抗磁力的能量就将越弱。如果我冲不出去,我的末日恐怕就到了。再是精神上的家园,但它若无法提供我身体所需要的营养,也是枉然。这是我的当务之急啊,我必须尽快知道,选择一种怎样的生存方式。

单从事物的好坏而言,自然不用多说,走是上策。可人世间的事就有这么奇妙,一旦将其它的因素加进去,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向东边看去,岳麓山软蹋蹋地横躺在我眼前,山头依然烟霭沉沉,发出蓝蓝的幽光,仿佛一座巨大的被掀去了屋顶的宫殿,里面香烟袅袅,把它死寂的灵魂烧得哧哧作响。我似乎从中听到了一种悲凉的召唤,愈来愈悠深高扬,又森然凄切,仿佛很快就将把我化做一抹云烟,用它的紫气裹挟而去。我不觉心动,似乎灵魂的钟摆已经开始向山头倾斜了。

我便这样静静地跟岳麓山对视着,我们再一次进行心灵的交流,一起回忆从前的患难岁月和美好时光。虽然前者的印象远远多于后者,但后者的温馨却将前者的苦涩覆盖了。但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怕我会受到后者不恰当的诱惑而忽略了前者的害处。在我过去的经验中,我是经常犯这类错误的,总是在两种不同的情况之间想当然地觉得那个有利于我的情况是必然选择。其实青春的魂灵躁乱飞扬,无法捉摸,如果要妥善解决它跟现实的矛盾,单靠它们之间的较量几乎不可能,必须借助于时间,而在等待时间的过程中,受到最大伤害的肯定是灵魂。

可我是一个已经痛苦到极点的人,如果还不相信温馨,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也许死了更好。所以我依然跟山对视着,希望能读出它藏在这副憔悴神情中的善意。可它今天显然被异样的红日烧坏了,呆板得好像根本不认识我。我的热辣辣的心就突然一下冷得发颤,好像从火炉边给突然扔到了冰窟窿里。这种奇怪的恶劣感觉其实还不算什么,最令我感到可怕的是不知道谁把我扔进了冰窟窿。晓得敌人是谁才好防御,我防谁呢?防岳麓山吗?可我似乎又清晰地觉得这个扔我的家伙其实就是我自己,没有比忽略了对自己的防御的害处更可恐怖的事情了。

我怕的是走火入魔。倘若我再一次选错了人生方向,白白消耗的将不仅是几年的美好时光,而是全部的未来。入魔的客观条件是具备的,那就是漫天金光;至于主观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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