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内,除了高燃的红烛,偶尔“噼啪”响起的烛芯爆裂之声,寂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原本待在婚房里头,打算把喜事一件一件办得妥妥帖贴,好讨个特大号红包的喜娘,已经给晓蝶打发了。贴身丫鬟木樨,也被她摒了下去歇着。
晓蝶端坐在床沿,听着房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脚步声在房门口一凝,可能是在奇怪婚房外怎么都没人守着。一凝之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晓蝶不等郑平远走近,手一撩,将大红喜帕从头上揭了下来,抬眼看向郑平远。
郑平远刚踏入门内,见到晓蝶这番举动,怔了一怔,反手将门阖上。
出乎晓蝶的预料,郑平远一怔过后,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出有丝毫变化。
晓蝶心底暗暗冷笑。
权势富贵面前,从来只许低头!
晓蝶看着郑平远走近,唇边勾起一道略带嘲意的弯弧。
这就是那个身担压粮之职,却被主将强推出去应战,以千骑压粮兵丁,突出百余里,迂回辗转,枭得敌首而归,解了乌兰寨之围,却被杖以五十军棍,吞没了军功的男子?
这就是那个面对数万敌军攻城,十四日间不眠不休,立于城头,仅一人就斩杀了千多敌卒,带着数千守军,苦苦支撑,终于守得大军来援的男子?
这就是那个千里突袭,昼伏夜驰,攻下敌城,截断敌军粮路,令敌军自乱,遂败于延州城下的男子?
……
这就是那个慷慨激昂,不对权贵低头,不知被抹了多少军功,直到三年前,才被封为定远将军,在百姓心目中恍如神话的传奇男子?
这样的男子,终于也懂得了官场中的攀附奉迎,终于也懂得了屈膝低头!
郑平远走到桌前,执起酒壶,在两个小小的玉杯中注满,行到床前,伸手将其中一杯递给晓蝶。
淳厚的酒香在床前弥漫开来。酒气润而不冲鼻,是上好的女儿红。
晓蝶瞥了一眼递到身前的酒杯,淡淡道:“我不会喝酒。”
郑平远打量了她两眼,又看了一眼手中拿着的酒,点点头,道了声好,转身将两杯没有饮过的酒放回桌上。
然后——
回转身,伸手,解开晓蝶的衣带。
“啪——”一声脆响。
“你干什么?!”晓蝶突然之下,猝不及防,外衣的衣带被扯了开来,前襟搭落,露出里面的贴身亵衣来。她又羞又怒,气得连叫出的声音都变了形。
俊脸上浮起五指掌印,郑平远却连掩都不掩,彷若无事般道:“洞房花烛夜,无非揭盖头,喝交杯酒,行周公礼这三件大事。揭盖头,娘子已经代劳了。娘子不爱喝酒,那这交杯酒就也算了。如今,自是只差这周公之礼了。”既没有暴跳如雷,一蹦三丈,也没有不堪受辱,拂袖而去,郑平远坦坦而言,口中说着这些一点都不避讳礼仪的话语,脸上除了五指红印,竟连一丝潮红也没有,直恨得晓蝶牙痒痒,偏偏她却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晓蝶心里也清楚,新婚之夜那些事情,是想避也避不了的。早先出嫁之前,心中反复思量过,也觉得无可奈何,只想着咬咬牙忍了便算。但心中到底不忿,在父亲那里她讨不了好,可是在郑平远面前,她到底是高高在上的宰相之女,怎么也要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所以,她打郑平远进了新房,就给了他个下马威。或许是一件件事情都得来太过容易,连带着她对另外一些事情也起了奢望?揭下喜帕,可以借口气闷。不想交杯,可以推说不会。可在这件事上,难道她还能说不会?说不许?
晓蝶微垂眼帘,掩住了眼底的自嘲之色,淡淡道:“蝶幼居深宅,不识礼仪,一时鲁莽。万望将军海涵。”
“没什么。”郑平远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挨着晓蝶在床边坐下。
晓蝶微阖上眼,由着郑平远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慢慢地除了下来。直到一双略带粗糙的手掌抚上光裸的肩头,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晓蝶用力地摇着脑袋,发疯似地叫着,手脚乱推乱踢,将郑平远挡在身外。
轿前初见,他幽深的眸,温煦的笑。
亭外还帕,她怦动的心,羞怯的神。
月下盟约,他与她同声而言,共心而誓。
她今生势不能与他相守。
但此身此心,再不愿付他人所有。
“啪——”
晓蝶捂住半边脸颊,怔住了。她自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就是父亲,也没真碰过她半根指头,又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她脑中瞬时抽空,直到郑平远的手攫住她的下巴,迫她转过来与他对视,她才回过神来。
脸颊痛得发麻,下巴被捏得骨头几欲碎裂,晓蝶痛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却哪肯在这武夫面前,示以柔弱之态?硬是扬着头,瞪大了眼,生生忍住。一汪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总算勉强没漏下来。
“少在我面前耍你的大小姐脾气!给我记清楚了,这里是将军府,不是相府。”郑平远俊脸绷得紧紧的,终于失了耐心。他不是不知道晓蝶刚才那些举动都是在刻意地抹他的脸,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时意气,发泄一下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像现在这样,不知尺度,不掌分寸,一味地得寸进尺,就太过分了。他只是让让她而已,她以为他是什么了?!
晓蝶眼前蒙蒙一片,看不清郑平远脸上的神情,但郑平远话语中的怒意,和身前陡然凝重的空气,令晓蝶不由微一瑟缩。
手腕一痛,两只手已被牢牢扼住,恐惧排山倒海般向晓蝶袭来,她还未反应过来,腿已不由自主地踢了出去。
什么也没踢到。
身上陡然一重,两腿已被重重压住。
恐惧和畏惧,瞬间锢紧了她的灵魂。
“啊——”
身下猛然刺入的锐痛,让她的身子一下绷紧,口中逸出一声痛呼。
晓蝶心中一空。
一波波撕裂般的痛楚,随之而来。
她痛得只想蜷起身子,但身上强硬地压着的双手和双膝,却教她移动不了分毫。
她咬牙强忍,贝齿深深地卡在下唇上,渗出几许腥涩。
骆郎,骆郎。。。
她的眼瞪得大大的,不让眼泪流出来。
默念着他的名字,她努力地回忆着和他相处时的每一分甜蜜。但精神上片刻的欢愉,似乎也抵挡不住肉体上无尽的痛楚。
那种痛楚,一波波地袭来,每一次都如同要将她整个儿撕裂开来,每一次又留下她完好无损地退去。一次又一次,一波接一波。
脑海中,那个原本清晰的身影,渐渐地模糊开来。
不要——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滑落下来,她想抓住,却似乎什么也抓不到。
她用力地默念着那个名字,但脑中一片浑沌,竟连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都不能完整地拼凑出来来。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都无力去想。
只有那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痛,密密地缠绕着她,让她不得片刻安宁。这样的痛,究竟要持续多久?为什么如此的久远,几乎看不到尽头?
郑平远放开了晓蝶。
晓蝶默默地侧转身,背对着郑平远,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一只手伸了过来,搭上她的腰,晓蝶畏惧地瑟缩了一下,却不敢躲开。
那只手,弯过来,斜斜搭在她小腹上将她搂住,让她的背紧紧地抵住他的胸膛。
直到身后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晓蝶才略略放松了绷紧的身子。
郑平远搂着她的这个姿势,极不舒服。但晓蝶一动也不敢乱动,生怕吵醒了郑平远,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她很累,但精神上的紧绷,和肢体上的不适,让她久久无法入睡。
直到天际微亮,晓蝶倦怠不堪,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昏睡过去。
第31章 坐于锦绣,起于苍篱
晓蝶蓦地惊醒过来。
腰上横着的手臂已经不见了,回身看去,床的另半边空空如也,也不知郑平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晓蝶吁出一口长气,懒懒地平躺回床上,只觉得腰酸背痛,手脚无力,有心要再多睡一会,可是侧过来,翻过去,折腾了好一会儿,竟渐渐地没了睡意。
“小姐?”想是听到了房内的响动,木樨在门外轻轻地探问了一声。
晓蝶撩起床帐,探出头一看,外头已是日上三竿,亮晃晃地照了进来。
晓蝶叹了口气,将被褥踢开,道了声:“进来罢。”便又恹恹地躺了回去,待木樨进房伺候。
木樨将清水,毛巾,青盐,端到床前,伸手将床帐用银钩挂起。
“啊——”
“啊——”
“叫什么叫?”晓蝶恼怒地一甩手,瞪着木樨就发起了火。她刚刚被木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