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蝶的手微微一滞,仍向前抓去。
王劭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她一眼,“你若真的不管不顾,骆家上上下下数十口的性命,我一样由得你。”
晓蝶的手堪堪抓住药丸,这时却一滑,坠下,滚到了小几的另一边。
王劭政俯下身,将脸凑近到晓蝶面前,双目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她。
晓蝶眼帘微垂,避开王劭政尖利的目光,不知是不是许久未入食的缘故,她觉得头有些晕眩。
微凉的气息从面上轻轻拂过,耳边响起那人缓缓的,却也平淡得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我王劭政一生,从不受人要胁。即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也是一样!”
她能感到身体里一瞬间的凝滞。
直到身前的压抑慢慢消散,耳边听得父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身体里那股无法言喻的凝滞才开始缓缓地流动开来。
她睁开眼来,盯着那药丸,漠然不语。
那鲜润欲滴的药丸,映在几上,犹如新刺碧血,夺魂刺目!
许久,她才抬起手,向那药丸缓缓抓去。
木樨一直站在一旁伺候着,听得这父女二人的对话,心中又惧又怕。
疯了,疯了,都疯了。
夫人疯了。
相爷也疯了。
她呆滞地看着晓蝶伸手去抓那药丸,脑子在瞬时抽空。
小姐——
她猛扑上去,一把夺过那药丸。急喘了几口气,脑中掠过——
小姐也疯了。
木樨身子一软,坐倒在地。还未开口说话,泪已哗啦啦流出下来。
“小姐,你不要吓我。。。”木樨一边呜咽着,一边伸手去擦眼泪,却越擦眼泪就流得越厉害。
晓蝶的手顿在半空中。
“木樨,你真的以为,我还能死吗?”
她反身颓然倒在床上。
爹爹,你好狠!
。。。
晓蝶倚着树,站在湖边。
那日过后,娘亲门前的丫头就不再挡人了。她去给娘亲请安,每次去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娘亲眼中不时闪现的歉疚,令她不敢细看,就退了出来。她多想开口问问娘亲,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但她却再不敢去问,不能去问,不须去问。事到如今,这门婚事是绝对不可能了。即使问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徒叹造化弄人罢了。
她在树下徘徊。
曾经以为,她的父亲,如此温文儒雅,如此清逸出尘。小时候,听丫鬟仆妇们,说起父亲当年如何扳倒挟持朝政的奸党,如何扶持日渐衰败的皇权,如何使吏治一派清明,如何使四夷八方来服。这么多年来,旁人都以为她畏惧她的父亲,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那是对父亲无限的崇敬和孺慕,而自惭形秽的畏缩。小时候,有多少次调皮捣蛋,只是希望,父亲能将放在娘亲身上的目光,转向自己?直到如今,才知道,世上没有什么棱棱风骨,不战而屈人之兵。她那彷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父亲,只不过,一旦抓住敌人的软肋,就或拉拢或打击。机谋权术,无所不用其极。他那位极人臣的地位,究竟是沾染了多少政敌的鲜血,堆叠了多少无辜的骸骨才爬上去的?怎样的冷性无情,才会将这用于外人的胁迫手腕,用在自己骨肉至亲身上?
一直以来,羡慕父亲与娘亲的鹣鲽情深。小时候闻听父亲如何宠爱娘亲,如何在正妻的步步进逼下保护娘亲,如何在正室过世后,不顾世俗礼法的限制,将娘亲扶正。甚至成为十几年来,他的政敌唯一能打击他的软肋。在她的面前,她的父母总是相敬如宾,相依情深。她羡慕不已,也希望有一天,能和同样深情的男子相守。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父亲的宠爱,父亲的深情,不过是包裹着的华美的表皮,在那下面隐藏着的,原是占有。娘亲那一闪而过的苦涩,对自己满口欲言难言的样子——原来,那幸福,那美满,不过是华丽的表象。那下面,究竟曾有怎样的不堪,她连想也不敢去想。
晓蝶凝视着湖面上被风吹起的圈圈涟漪,浑不觉泪水已滴滴溅落下来。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和脚步声,听着方向正是向她这儿走来。
晓蝶一抹泪水,将整个身子隐在树后。
声音渐近,能听出是父亲和另一男子的声音。那个男子嗓音清朗,落字清晰有力,但晓蝶却觉得十分陌生,不曾听过。
她顿生疑惑,这乃是内院,父亲怎会领了陌生人进来。但听隐约间,那男子说到了“恩师”两字。这大朝上下,称呼自己父亲为恩师的,只有一人。难道是他?
对这闻名已久,却从未踏入过相府半步的传奇男子,她尽管心中一时郁结难消,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将头从隐身的树后,悄悄地探看出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紧随父亲身后,缓缓而来。
那人并不是她以前想象中那样魁梧有力,伟岸粗犷的男子。论身形,他只比走在前面的王劭政高上那么一点,身姿挺拔,束身的白色劲装,将他强健有力的身躯完美地勾划出来。双眉斜斜上扬,不带一丝偏倚。眼线略略上勾,凤目开阖间,有凛然如电的眸光射出。脸上英气勃勃,整个人显得英武非凡。就是目光太锐利了些,有种让她无所遁形的感觉。
目光?
她一怔。这才发现,那人正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自己。
她面上一红,忙退回树后,心里啐道:好个不识礼仪的武夫。
却全然没想,自己在树后窥视陌生男子,是不是合乎礼仪。
王劭政正和郑平远说着话,忽见他心不在焉,目光落在一边,转眸望去,已见湖畔树后,露出的一方衣角。
“蝶儿?”
晓蝶不得躲藏,只能从树后走了出来。
“爹爹。”走到近前,行了个家礼。
“哈哈。平远,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女晓蝶。晓蝶,这乃是定远将军郑平远郑大人,赫赫军功,威震四夷。还不快快见过?”
“晓蝶见过郑将军。”晓蝶裣衽为礼,福了一福。
那郑平远却只嗯了一声,道了句王小姐,就转头与王劭政续着前面的话题,又说了起来。
晓蝶又羞又怒。羞的是父亲竟当着她的面,将自己闺名说与他人知道。怒的却是这武夫恁得无礼,自己向他见礼,他却是随意打发完,就将自己晾在一边。
“爹爹,女儿告退了。”她也不待王劭政应允,捧着一肚子不快,快步而去。
王劭政看着郑平远的目光一直紧锁着晓蝶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问道:“如何?”
郑平远含笑转目,对着王劭政一礼,“谨遵师命!”
第30章 生又何喜?旦夕有悲
“定远将军?!”如玉失声叫了出来,脑海里立时浮现出那个白衣少年——神采飞扬,英姿飒爽。
这两年在京城,郑平远算得上是一个风头正健的人物。自从被封了定远将军,皇上还钦赐了宅第之后,上门的媒婆几乎把门槛踏烂。听说国舅大人,都有意将幼女下嫁。
可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人应该已是三十有余了。
王劭政点点头,“你回了骆家这门亲事,又怕蝶儿心有不甘,惹出什么事来,想早早嫁了她出去,绝了她的心思。可这丫头,性子倔得很。京里又有哪家公子能制得住她?又有几个真敢制她?到时候,说不定真惹出什么祸事来。郑平远则不同。他懂得隐忍,但也不一味隐忍。他不拘泥于小节,大事上却一步也不会退让。他既不会拘了蝶儿的性子,也不会由着蝶儿的性子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