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懋勤殿地上的金砖如明镜般倒影着两人的身影,御案上的鎏金龙盖麒麟身小香炉里青烟袅袅,龙涎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张保垂首而立,眼睑低阖,丝毫没有在意殿中站着的两人。
睿琛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白皙的皮肤,细嫩的若剥了壳的鸡蛋;如云的鬓发,乌黑的似染了深沉的夜色。那一双翦水秋瞳里含着懵懂和疑惑,明亮的光泽,就像天际闪耀的星子。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他扶着她瘦弱的双臂,好想趁势将她搂在怀中怜惜一番。可,又怕惊吓了她。
于是,他慢慢放开她,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你呀,连撒谎都不会。”他自顾自的笑了两声,捏着扇套说:“我哪里能看得出来是谁绣的,只不过试探你一番,你到不打自招了。要是像你那位姐妹咬死了不承认,我也没法子不是。”
清浅羞愧的低下头,难怪说做贼心虚呢!他原来只是试探。
“得了,看在你老实招了的份儿上,我就不罚你了。”睿琛笑着回到座位上,这才发觉张保还在场,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收敛了笑意,对清浅道:“你先回吧,以后别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
清浅出了一身冷汗,僵着腿走了出去,外面的太阳一晃,眼前一刺,她险些栽倒。恰逢沐英和裴绍正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沐英忙迎了上去,搀了她一把。裴绍皱皱眉,沐英连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皇上训斥你了,脸色这么难看?”
清浅这才回过神来,对二人行了礼,道:“奴婢没事,皇上并未训斥奴婢,奴婢告退了。”
沐英看着她欲言又止,见她走远了,眼神还未收回。半晌,咕哝一句:“这宫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裴绍再不明白沐英的心意就是个糊涂人了,深知沐英的性子,不免心中焦灼。面上神色不动,说道:“你这话说的不通,你我都在宫里呢!何况,你这样的话若让皇上听见了,又算什么?”
沐英挠挠头,一笑,说:“是,我说岔了,在宫里当上人自然没什么,可是当下人的,就可怜了。”
裴绍道:“当宫女的,谁没被骂两句?皇上性格并非暴戾,若非做错了事,怎会招骂?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了,到没见你对旁人多关心几下。”
沐英嘿嘿笑着,脸却红了,裴绍心下暗自焦急,皇上对方才那宫女的心思,他自然知道,可看沐英,想必也是动了真心,万万不能让一个女人碍了兄弟情分才好!
两人进了殿,睿琛心情极好,招呼两人在稍间坐下闲聊。沐英几次提起的话题,都被裴绍岔开了,奇怪的看了他两眼,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睿琛也觉出裴绍不对,笑道:“今儿倒是奇了,往日不爱说话的人,今日话特别多呢!”
沐英也道:“可不是么!裴绍,你别跟着搀和,我有话要跟皇上说呢!”
睿琛便问:“什么话?”
裴绍急得又要阻止,睿琛瞪他一眼,他只好泱泱闭嘴。偶然瞥到张保的神色也极其紧张,心知张保必定也看出什么来了,便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沐英表明心意!
沐英却已说道:“上回皇上答应了我,说但凡是我看中的女子,皇上一定会允了我给我当正妻的,不知皇上这话可还算数?”
睿琛点点头,说:“君无戏言,自然算数,你看上了谁只管说。”
沐英喜道:“是,那我就……”
裴绍待要出口,张保早已急得跳脚,一下子跪倒在睿琛面前,呼道:“奴婢死罪!奴婢忘了……忘了太后娘娘身体不适,说是请皇上速速去看望。”
睿琛皱眉:“糊涂东西!这样的事也能忘!是哪位太后身体不适?”
张保略一思索就说:“是清宁宫周太后。”
睿琛满腹狐疑:“是周太后吗?早上不还好好儿的,刚才也没听清浅提起呀!”
张保忙道:“刚才您不是把人家吓着了么!”
睿琛一愣,裴绍就说:“皇上,太后凤体要紧,还请皇上这就去看看太后她老人家吧!张保,快去摆驾!”
不等睿琛开口,张保忙不迭的冲出去准备銮驾,睿琛一头雾水,沐英也是目瞪口呆。但睿琛一向侍母至孝,沐英便道:“那咱们一块儿去看望周太后吧,我的事回头再说也一样。”
睿琛颔首,裴绍心下舒了口气,张保也暗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面又让人去清宁宫知会一声,待会儿别穿帮了。
睿琛陪着“并无大碍,只是因时气所感”的周太后说话,裴绍和沐英在外面等候,趁机言明。
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沐英笑道:“看你鬼鬼祟祟的,我就觉得你今儿有些不对,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在我跟前还藏掖什么!”
裴绍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我问你,你看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林清浅?”
沐英一怔,随即笑道:“你看出来了?那我不瞒你,的确是清浅。”他笑了又笑,并不理会裴绍板着的脸,看着正殿的方向,他的眼里露出热烈的光芒:“我喜欢她,裴绍,我喜欢她!”
裴绍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沐英,会对一个女子如此狂热,甚至在外人面前,将最不可言明的“喜欢”宣之于口。
可是……裴绍狠狠咬牙,道:“你可以喜欢她,但不能带她走。”
沐英不解:“为什么?”
裴绍看他一眼,说:“你本不该觊觎后宫的女人,不管是妃嫔还是宫女,她们都是皇上的女人。”
沐英笑着说:“可是当初皇上答应了我,不管是谁只要我看上的就允了我的,君无戏言呐!”
裴绍不跟他绕弯子,当即绝了他的念头:“好,就当是皇上答应的,但旁人都行,就是林清浅不行!”
“这又是为何?”沐英先是疑惑,随即脸色巨变,“难道……难道皇上他……”
裴绍叹口气,道:“沐英,我们三个一同长大,虽说他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个,可实际上,他还不如我们!先帝三个儿子,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个,若不是周太后委曲求全,他便一如蝼蚁!还记得幼年时不懂事,他曾问,为何我们能称呼各自的母亲,而他只能称呼那个冷冰冰的封号?为何我们每日与父母见面问安,他却十天半个月不能见到自己的生母,生母见了他却要躲避?如今,好容易有个女子能走进他晦暗的生命里,我不忍心看到我们兄弟生隙,更不忍心让他一生寂寥。”
沐英脸色灰败,嘴唇翕动:“别说了,别再说了……”
裴绍搭上他的肩膀,道:“我知道这件事委屈了你,但只能委屈你了!”
沐英惨淡一笑,抬起头说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我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天下好女人多得是,没有她,还有旁人呢!走,咱们也去看看太后。”说着,大步走开。
裴绍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走远,心头沉闷的透不过气来,都是发小,他不愿任何人委屈,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回他是偏心了。
12陌上花
睿琛辞了周太后出来,仁寿宫来人问过周太后凤体,又传孙太后的话,对睿琛道:“孙太后想细细知道周太后身子状况,又怕旁人说不清楚,还请皇上亲自去一趟才好。”
睿琛忙道:“我这就去。”
此时夕颜却出来说:“太后有些东西要带给黎川县主,请裴大人稍坐一刻。”
裴绍在睿琛的示意下留在清宁宫,又见沐英神色恍惚,以为他不愿意去仁寿宫,便让他先回去了。
裴绍坐在周太后下首,周太后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了夕颜在跟前。温和的笑着问裴绍:“今儿你们捣什么鬼呢?偏要我来装病,若是我不跟着你胡闹,皇帝那里你要怎么解释过去?”
裴绍跪下,惭愧的说:“实在是事发突然,我也没有想到别的办法,只能委屈您了。今儿若不是您见机行事,恐怕皇上和沐英都要伤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