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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狄亚迎着孩子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敲了敲书皮,“当然,这都是久远前的事情了,我自那场战役后便进入长达几百年的休眠……从我甦醒到现在,只过了三年。”他说,“现在的血族社会……比起当年,他们沉寂很多,但他们再怎么折腾,我也不愿搅和进去。”
年长的血族语调波澜不惊,沉淀了岁月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
──关于诅咒破解他是交给相当擅长这方面的老友进行,于是在老友没有吩咐动作前……他的确是无事要做的,还不如留下来观察这个特殊的生物体。
青年没有抬头,他说,“至少在我想到有什么非要去做的事情之前,我都会在这里。”萨尔狄亚歛起眼帘,没有看见孩子眼中一瞬间滑过的神采。
◎◎
于是又回到了一开始平淡如水的小日子,每天定时定点钻进灌木丛的孩子有时身上会带着大大小小的瘀青,然而萨尔狄亚从不过问,他认为这不在他的管辖范畴。
年长的血族始终抱着那本老旧的大部头一页页翻着,而黑发的孩子就抱着同样老旧的魔法基础在旁边啃着,他们有时候坐了一下午都没有一句交谈,尽管如此,这种相处方式依然让小斯内普觉得自在。
“你在看什么?”
萨尔狄亚结束了一个段落,手里的这本书其实少部分是以心脏为代价交换来的攻击性秘法,但是这块区域已经被他用密法封印起来了,而其他部分则是他自己在进入休眠前和醒来后所记录下来关于被诅咒后的情况纪录以及形容情感的描述──事实上,在成功清除诅咒前,他以翻阅这些内容为消遣时间的方式之一。
他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快意的感觉,他对于周遭的事物逐渐冷漠,从前的他喜欢看些杂书、喝下午茶、偶尔还喜欢找老朋友松松筋骨,然而现在他对这些都提不起劲儿了,因为他已经不知道怎么样才会感受到畅快淋漓。
“……《魔咒大全》。”孩子皱皱眉,他手腕一转,按着书上的说明摆出无可挑剔的姿势。“我无法稳定地达到预期的效果,所以我想……或许是我的魔力流导方向错了?又或是它上面注明的──共振因数不够?”
“你所谓的预期效果是指什么?”
“比如火焰熊熊,有时候它在壁炉里只有一点火星跳出来,然而有时候它却窜得老高。”
萨尔狄亚淡淡地瞥过一眼,修长的食指抵住嘴唇来回摩挲──这是他思考时习惯的方式──最后他把手指摆到面前,示意孩子看着他。
一簇小火苗在指间燃起,随后逐渐壮大,最后完全包裹住萨尔狄亚的手掌,不时迸落一点火星子,灼烫的感觉不需要太贴近就能感受得到,然而橘红的火舌却不知怎么的,夹带了点阴邪的气息。
“我知道巫师不能仅凭着魔杖做到让火焰稳定而持续地在手掌上燃烧,我的意思是,你只是魔力不够。”年长的血族看看孩子依然写着一丝疑惑的眼睛,收回手里跳动的火燄,“等到你成年,魔力才会达到饱和,在这之前,施咒效果多少都会有點偏差。”
黑发的孩子一愣,露出一丝懊恼。
“不要急。”萨尔狄亚慢慢地说,“你必須明白,追求力量最需要的是冷静。”
他为了自己的话一怔,转念一想,又慢慢放松下来。
──教导一个后辈也没什么关系,即使他不是血族,同样无损于玛士萨拉(注)的荣耀。
萨尔狄亚看到男孩又重新埋首于那些魔咒教学,也重新翻开了自己那本大部头。他仔细地查找着,最后在第三章第四节的第三十五行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你会觉得全身放松,呼吸顺缓。如果还有心,那么你的心会稳定地搏动,这种感觉通常出现于目标成功后。最后,祝福你可以再一次体会上述所言。」
※玛士萨拉:Methuselah,传说中的血族,他们通常活了一千年以上,算是第四或第五代血族,据说他们的身体在漫长的岁月里产生很大的变化,然而很少人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存在,毕竟经过如此漫长的时间,他们也可能因为疯狂或是厌世而毁灭,至今存活者,多是不问世事,不加入任何组织,不参与血族的内部斗争。但无可否认,他们都具备强大的异能。
第4章 第四章
萨尔狄亚从树下站起身来,他把古书揣进怀里,跨出了灌木丛。
夜风强劲,扑面而来的冰冷隐隐夹带了几许哽咽。
眉目冷峻的青年负手而行,华贵的斗蓬在身后猎猎作响,他脚步不停,穿梭在纵横交错的狭窄巷内,入夜的蜘蛛尾巷飘起浓雾,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脏乱不堪,两边参差不齐的排列着破旧的小屋,用木条钉成的窗户抵挡不住寒风,发出沉闷的声音来。
年长的血族在片刻后到达目的地,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墙角缩成一团的孩子,他走过去,在不停颤抖的孩子面前站定。
“小斯内普先生。”萨尔狄亚上下打量了原本应该待在家里的男孩,视线停留在孩子单薄且大的过分的女式衬衫上。“你为什么在这里?”他说,然后看到孩子举起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抬头看着他,表情倔强而带着隐隐约约的恼怒。
──哦,很动人。
萨尔狄亚海蓝色的眼睛暗了暗,他有些恍惚地想,把男孩的表情在脑海里转了几圈,用一种欣赏的态度观看着。
他解开自己的斗蓬复在颤抖的孩子身上。
──这斗篷送给你吧……看在你曾送了我一张油布的份上?
青年在心里默念,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听到围墙内屋里传出喝骂和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泣。
于是他挥手扔了几个保温祕法过去,然后走到小斯内普身边坐下,摸出怀里的古书继续翻看。
“……你来这里做什么。”半晌,孩子才开口,萨尔狄亚可以很明显地听到僵硬如冰的声音。
“我认为,作为一个引导者,我有责任关心后辈──即使不是同类。”年长的血族语调平静地说,“我会帮助你,只要你需要。”
“你是在怜悯我吗?”瘦小的孩子沉默了一阵,随即跳了起来,他低吼,像是张牙舞爪的小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青年一愣,他完全能够理解孩子的意思,只是他还想要知道‘怜悯’和‘同情’会是什么反应。
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强大的理智成功喝止自己不要翻起古书,查找那两个单词。
“小斯内普先生,你的推论,从来就不成立。”他摩挲着古书表面,慢慢地说,“我不想知道你是如何有这种想法,但是你要清楚,自始而终,你面对的,是一个玛士萨拉。”
萨尔狄亚没有把目光放到身边的孩子身上,他敲敲书皮,站起身来。“永远也不要怀疑一个玛士萨拉决定的事情,这对他而言,是一种严重的侮辱。”
年长的血族略尖的耳朵动了动,他听到屋内平息下去的纷争,也听到门把被转开的声音。
“或许是疲倦和寒冷冻住了你的脑子,我会遗忘你今晚的发言,然而你得记住我今晚说的话。”他迈步离去,没有回头。
◎◎
连着几天,萨尔狄亚都没有按着惯例待在公园的灌木丛附近。他走在阴影里,把脏乱不堪的小街区转了个遍。
──那个孩子需要时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整理明白。
他想着,漫不经心地跨过矮小的围栏,走回原本待着的地方。
然后发现那个他以为正在反思的后辈正死死地瞪着他,另一边则整整齐齐地放着折叠好的黑斗篷。
“怎么了?”他问,目光飘过对方手臂上还没癒合的血痕──颇严重的烫伤和刮伤。
黑发的孩子没吭声,在片刻过后重新把注意力转回手里捧着的书上。
现在换成萨尔狄亚盯着抱着书猛啃的孩子了。
他皱着眉头,抚上自己凹陷的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