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洛赶忙过去搀着,两下擦干泪水,强笑道:“皇后娘娘太专制了,被烫了手都不许哭吗?我好怕呢,今日就算被劈成两半,也决不敢再哭了!”
符宁吁口气,摇头:“你呀……”
烟洛赶紧接口:“哪里像个姑娘家?”
符宁轻笑,推推烟洛:“上药去吧,身体要紧!”
烟洛木然,点头飞快的转身出去,却是狠狠蹙紧了眉。符宁啊,你聪明一世,温柔果敢,为什么知道要别人保重,却作践自己的身子?自从柴荣率兵走后,眼见着义姐日渐消瘦,时常长跪佛前,诵经不断,却无心饮食。三月的那场大雨,她若不是坚持要去大相国寺求佛,怎么会赶上?从此伤寒发热,直到夏天到来,仍是未曾痊愈。可恨今年的夏日来势汹汹,东京一月大旱,烤得河边的树全都打了焦黄的卷。符宁复又受了暑气,一病添上一病,弄得御医们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符宁始终平和,也喝了无数的汤药,病却就是不见起色。柴荣去得越久,符宁的病便越重,烟洛明白那全是因为义姐对丈夫情深,忧思过深所致。然而无论如何劝慰,全是没有作用。只能看着符宁似朵夜晚的昙花,迅速的憔悴下去。她的病情日益加重,渐渐已虚弱到无法下床,一班资深的御医们完全束手无策,听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烟洛曾经冲动说要请人带信让姐夫回来,被符宁死死拉住,气喘吁吁的说:“你是不是想要为姐作个为害夫君的女子?皇上前线辛苦,我不能为皇上分忧,至少不能拖他的后腿。所以你绝对不许说,听到没有?你若说了,就是存心逼我死!”
符宁那么坚持,烟洛再也无可辨答,只能咬唇应了。心中恨极了柴荣:还说什么夫妻情深?姐夫,为何大半年了,你还不肯回来?不过是几个破州破县,为何争来争去不肯干休?难道江山于男人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让你毫无顾忌,把心爱的人丢在深宫半载不归?
此后几日,全城忙得鸡飞狗跳,就似要过年一般。符宁精神略强了一些,身子却仍是迅速的衰弱下去。这一两天,连汤药都很难服下去了。吃了什么都全数吐出来,整个人形销骨立,瘦脱了形。烟洛无限后悔没在现代学到些医学知识,如今却是一丁点儿忙也帮不上,守着守着,每日见太医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心便一直一直往下沉。
七月的晚间煞是闷热,夏虫在庭外殷殷嘈杂。低低的气压,压得人呼吸困难。烟洛一天没吃,眼巴巴守在符宁床前。符宁睡着了,面颊不正常的潮红,旁边伺候的环妃锦妃也是一身娇汗,却老实立着,不敢稍动。一会子突听传报,“皇上驾到!”
大门洞开,柴荣风尘仆仆,快马流星踏的进来。全没理会一旁跪着的几个妃子,直接跨到符宁床边,见到了人面,却是一呆,眼底浮出一层痛色。兀自拉了符宁的手,轻轻唤:“符妹,我回来了。”
烟洛木木的站起来,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昨天折腾了一宿,白天未睡,才刚盹着,容她休息片刻吧!”你不是说今天早上就到?为何却待到了晚上方回?害得义姐折腾穿衣梳妆,咬牙拼命靠着痴痴等了许久。无数个怨责,几乎便要脱口而出。
柴荣扭头扫一眼烟洛“平身!”目光再次紧紧锁住了床上病重的妻子,牙齿顷刻间咬得咯咯作响,沉声道:“所有伺候娘娘的宫女太监太医,统统到外殿听候发落!”转身便出去了。
烟洛抬头,见到伺候符宁的香凝浑身打了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守了符宁四天三夜的小太监,也满面惊恐欲绝,一双不大的眼珠子,瞪得似要迸出眶来。心底一寒,赶紧起身跟了出去。
柴荣坐在殿前,气息沉重,满面急怒攻心。对着下面呼啦啦跪的一群人,声音冷得结了冰:“你们这群混账奴才,疏于职守,致使皇后病重,藐视朕威,明日通通送往午门,斩首示众。”
扑在地上的一群人顿时一阵悲鸣,齐刷刷的磕头不迭:“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烟洛大骇,柴荣平日虽然有些军人的暴躁,但还算明君,不会妄杀无辜。而今日,却是非不分,要杀了所有尽心尽力伺候陪伴符宁的下人们。想也没想,急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大殿,清执的嗓音坚定无比:“请皇上收回成命!”
伤逝
柴荣正当怒极,一掌拍翻了茶水:“你敢求情,连你一起斩!”
烟洛突然觉得好笑,这个男人,真是失去理智了。心里却越发的恨:既然如此在乎她,却为什么一走半年不计归期?御医这几日恐慌无度,任人也能觉察出符宁已是命如悬丝了。这时刻他却先问起别人毛病,只晓得大开杀戒。心中的积怨霎时像是被点着了的干柴,烧得腾腾。再不顾别的,扬了头盯住柴荣,声音清脆却是咄咄逼人:“你若杀了他们,就是个大昏君!”
话语一出,殿里登时一片抽气,此起彼伏人心凉凉。柴荣浓眉已然竖起,厉声喝道:“你道朕真的不会杀你?”
烟洛挺直了腰,不等柴荣允许便款款立了起来,坚决的面色再无丝毫畏惧:“皇上乃万人之上,想杀谁,不过都是金口一开,便人头落地。只是皇上,要罚要杀,也该先杀了加害皇后娘娘的罪魁才对。”
柴荣一呆,不禁探出了身子,急问道:“有人害了皇后?是谁?”
烟洛扫了扫四周,还想为地上一群人留条性命,于是道:“请皇上屏退众人,烟洛自然回禀!”
“好!”柴荣根本不作考虑,一摆手似赶走一群虫蚁:“都给朕滚出去,好生伺候着!皇后醒了速速来报!”
一句话,众人如蒙大赦,面朝着皇帝往后飞退,那速度连鲍威尔看了都得含恨而死。诺大的殿宇一会子便空荡下来,只余了孤孤单单两个人。柴荣捏住椅靠,骨节毕露,眼底丝丝狰狞,问得凶狠:“到底谁害了皇后?赶紧说!”
烟洛垂了手,轻薄的裙摆勾不出半点风的轮廓,只在脚边沉坠聚集,被手一压,愈显得繁复深暗。自己站在五米开外,仰头对定柴荣,凄然笑了一笑:“就是您,皇帝陛下!”
“放肆!朕怎可能害她?”立时,柴荣咆哮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皇后从皇上您一走,就开始恹恹不进饮食,白天烧香念佛,夜里无法安枕。军情不利了,淮南热了,冷了,传回来的只字片语,姐姐都要反反复复想几个过子。她日思夜想,却见不到皇上归来,只剩忧心忡忡,任谁劝,也是无用。生病吃药,太医们尽心尽力,可是姐姐的身子,一天差似一天。为怕拖累皇上,却一点风声也不许人透漏出去。她这是心病,念一个人,想一个人,担心一个人,爱到骨髓里的治不了的心病!皇上您一走半年,只顾着四处征战,可曾想过殷殷守盼的妻子?姐姐好好一个人,现如今变成这样。皇上一回来就杀气腾腾治罪杀人,难道不用问问自己的心,是谁害她这般吗?”这一番话,在心中脑里曾经转了数遍,烟洛再也不愿忍耐,今日拼着要柴荣斩了自己,也要帮符宁出这口气。
柴荣受了一篇话,却没有大发雷霆。只是面色越来越是惊愕,虎目瞪足了烟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末了,猛地伸手托住了头,似承受不住这种念头的分量。思索思索,整个殿里只穿梭着沉重的静寂。半晌,他开口了,问句扬起带了几分迟疑:“此言属实?”
烟洛苦笑:“烟洛胆小怕死的紧。若不是为了姐姐,烟洛敢说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吗?”
柴荣终于抬了头,不敢置信的摇着脑袋,一向森严的面容布满从未有过的颓丧,兀自低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烟洛看着,又恨又是心酸,想想符宁,逼着自己行了过去。一低头,瞧到姐夫的黑发里几线参杂的银丝,撇开了视线,只是稍稍按按柴荣的肩,道:“姐夫,姐姐时间不多了,你要撑着,好好陪她,用心让她欢喜。”
柴荣赫然一惊,眼神里头复又凶暴的一闪,对烟洛怒道:“谁敢说她会死?定斩不饶!”
烟洛不由得扭转了身子,垂头喃喃道:“我也希望,这只是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