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装置素雅的房间,沉香轻缭,纱帷不展。百花争艳的轻纱屏风前,坐着一位盛装绝美的妇人。
大朵牡丹翠绿烟的绫缎绸袄,逶迤拖地的长裙在毯上散开,风髻露鬓,簪着支八宝翡翠菊钗,犹如朵浮云冉冉飘现。妇人容光灼人,芙蓉带笑,明眸晶莹生辉,神色里于期待中带着几分紧张,一眼过去竟似个双十年华的新妇。
此刻正双目炯炯的凝着自己。
陆思琼不知怎么,足下尤似千斤重,双脚也像在地上生了根,步履维艰。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无措。
双腿微软,就在门前冲对方跪了下去。
陆思琼双手于身前,磕了三个响头,唇瓣轻咬,那一声“娘亲”却如何都喊不出口。
隆昌公主刻意盛装打扮,就是想以最好的一面见女儿。看着亭亭玉立的少女进屋,那瞬间心似从嗓子里跳了出来。
多年来的异族生活磨去了早年的骄傲任性。唯有对这来之不易的见面充满感激。
以一袭中原华服相待,好似她们只是一对寻常的母女。
见其下跪磕头,隆昌公主本一直卷进在袖中的双手再也抑制不住那份激动,展开撑着桌面就站起。
往前走了两步,泪水轻落,张着口道:“我的孩子……”她朝少女伸手。
当年,药物引产她命悬一线。原想着便是死在了和亲途中。她的孩子至少就能逃过一劫。
可惜,天不遂人愿,是命终归躲不过。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身在边境驿站,做为姐夫的建元侯告诉自己,说诞下的是一名死婴,已经入土。让她安心和亲。
她就在那样绝望而彷徨的心境下,接受了那场由子代父迎娶的麻木婚礼。
隆昌一直坚信。孩子没有死,但是周边人都告诉她不在人世的这一事实。等到后来,或也就只是自欺欺人了,但她依旧坚信。自己的女儿没有死。
是说不出来的执念。
直到打听到了袁妙下落,直到亲自从她口中得知,自己的骨肉隐于京城。已平安长大,她才痛哭出声。
那种泪水。在建元侯告知她诞下死婴的时候,并未流下。
等了这么多年,真的要去见自己的女儿时,却格外忐忑。从突厥出发的那日起,她就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她的孩子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知道生母身份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否会厌恶,以自己为耻?
是否恨自己让她承受了这一切?
可是,她还是得来。
十多年来的空缺,她没有尽过一丝母亲的责任,自己要在未来的日子里弥补她。
眼下,望着这个跪在身前的女孩,美艳的容上道不出是何滋味。
情深而怯步,原是不敢接近,害怕接近。
但对上她的眼眸,刹那间所有的顾虑又似消散得无影无踪,跌慌着脚步前行,继而蹲下身子亲自扶住了对方胳膊。
伸手轻轻的抚上少女容颊,紧接着就搂进了怀里。
泪水流地越发肆意。
陆思琼亦跟着湿了眸子。
都是知厉害懂形势的人,半晌后松开,隆昌公主携她之手一起落座,清丽的声音充满柔情和疼爱:“我的女儿,是娘对不住你,护不了你。”
陆思琼迷离着眼眸摇头,“没有,您没有对不住我。”
当年的情形,能将孩子保住,已是奇迹了。她从不曾怨恨谁,更没理由埋怨什么,毕竟她如今好好的,已是命运眷顾。
反握着对方的手,没有意料之中的疏远和陌生,可真面对面了,陆思琼竟不敢问一声对方好不好。
隆昌公主亦是如此,心头藏了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她语气坚定:“你随娘走,以后的日子里,娘会好好照顾你的。”
陆思琼被握着的手下意识一抖,明知对方来意,但真听她说出口,心底总还是不能如想象中那般平静。
她可以回绝呼韩邪被其说无情狠心,也可以答应外祖母、蕙宁姨母的要求不离开,但应对身前人,那个“不”字终究是卡在了喉间。
这是自己的生母,是不惜生命也要保住她的亲娘。
陆思琼望着她,哑口启唇:“娘。”
隆昌公主原先准备的系列说辞就这样咽了回去,这一声“娘”让她震撼,眸底的湿润越积越多,“你、你认我了?”
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帝女,此刻显得如此卑微,只为了一声本就属于自己的称呼就感动满足不已。
她唇角的笑意更浓,笑得似个孩子,“小琼,我的女儿。”伸手复搂住对方,喃喃道:“以后咱们母女再也不分开了。”
显然,她多么害怕被拒绝。(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带你走
“我定亲了。”
陆思琼也不知为何,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隆昌公主后肩微颤,放开少女望着她询道:“我听邪儿说了,是皇姐的儿子?”她目光渐凝,眸底复杂。
“是。”闻者颔首。
这些年,隆昌公主总忘不了幼年的姐妹情分,可她信任的、依赖的皇姐,当年却亲自喂自己喝下红花。纵使踏上和亲之路时,袁妙告知自己孩子还在,但还是不能原谅长姐出面帮了母妃。
皇姐明明知道,那个孩子对自己有多重要!
即使是动过手脚的药,可她终究还是拿自己骨肉的性命在赌。
再者,被她视如兄长的姐夫建元侯,又亲自隐瞒了自己女儿生死,让她忍受了这么多年骨肉分离,心底说不怨是假的。
可偏偏,又是皇姐庇护小琼这么多年,给她安排了新身份,让她在众人呵护下长大。
隆昌知道,自己不该再恨、不该再怨。
但面对一个陌生而又迷茫的新生活,是如何熬过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年的痛苦、无助与折磨,只有她自己心中知道。
旁人根本体会不了。
她从小一呼百应,却在那等蛮夷之地受继子强占的侮辱,那种风雨交加的夜晚,她都不知道是如何熬到的天明……
她心里是恨的,恨那些生她育她养她宠她最后却弃她的亲人。
但又不甘心,只好苟延残喘的活着。
此刻望着面前少女,原本的笑容渐渐转成无力、苦涩,伸手轻轻描摹着女儿轮廓,一语点破道:“你是不愿跟我走?”
陆思琼被对方的表情刺痛了眼。有些不敢直视,别过视线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隆昌公主亦不为等她答案,自嘲般继续道:“是为什么不肯走?如果没有别人,你去年当真会拒绝邪儿同他回来?
京城里没有你的亲人,这世上只有咱们母女血脉相连。
小琼,你不走不是因为你不想不愿跟我走,而是觉得自己不能走。对不对?”
她说着目光更凝。语声尖锐:“是她们不让你走,为了什么呢?是怕你走之后,为娘当年的丑事公诸于世。怕失了皇室颜面,怕污了朝廷名声。”
话中讽刺之意愈浓,“那些人在意的,莫不就是这些?可是。我当初就已经为这些付出了代价,她们怎还好意思继续拿这个来约束我的女儿?
我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我的孩子都要为那份江山利益牺牲?我身在皇室,所以身不由己,可你呢?”
那些人随随便便决定自己的命运不说,还要左右她女儿的生死?
隆昌脸色渐显狰狞。绝美的花容透出滔天的恨意,虽说心疼之意更甚,情绪却有几分偏激。“你我已分离了这么多年,做什么要为旁人的东西继续委屈自己?
小琼。听娘的话,跟我离开这里。”泪尽情激,她紧着掌心的手。
陆思琼不理解的反问:“可是,我生在京中,长在京中。我若跟你走,难道那儿就是我的家了吗?”
她知道眼前人受了许多苦,这份光鲜下埋藏着许多血与泪。心底里理解她的感受,却不能认同对方所言。
“你是不喜欢突厥,是吗?”
隆昌意识到了关键,语气十分轻柔,透着小心翼翼:“小琼,你不喜欢那里,我们可以不回去。
娘带你去南方,我们过自在逍遥的日子,不再理会这些,好不好?”
陆思琼想不明白,“你如今是突厥的阏氏,怎么可能、”
话尚未说完,隆昌就站了起来,背对着女儿语气坚定,“当初,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做这突厥的王妃,我就被一顶花轿送到了塞外。
后来,老单于去了,我原以为我会被遣送回大夏,谁知竟又嫁给了哈萨陌,这又有谁问过我的想法?
我为大夏付出了十余年,这么多日子,可曾有一日是为自己活的?
小琼,你陪娘走,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平常人的日子。我们不要再理那份权势富贵,好不好?”
陆思琼跟着起身,不可思议的望向对方。
她居然有这样的想法?
“那样的话,当年您和亲,这么多年受的苦,不是白费了吗?”她不明白,对方会不知这其中的利害。
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