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单手负在其后,凝望了她许久,终是轻叹:“你与我,生疏许多。”
“幼年思琼不懂事,难免逾矩,如今年长了,自是要注意身份的。”
话落转身,踏过卵石小径,立在塘边。
轻风拂柳下,水面银光粼粼,几尾七彩鲤鱼正到处游荡,不时用头顶着脆嫩水草。
“身份?”
他无奈低嘲,走到她身旁同看水中光景,轻语道:“你如今也说身份……琼儿,你在躲我。”
唤的是曾经称谓,语气陈述,并非疑问。
陆思琼未语,未辩。有些人事,总有尴尬。
她亦曾如嘉灵表姐般,被外祖母纵得开朗活泼,贵女惯常的任性骄傲,她样样皆有。
哪怕现在,她仍是骄傲。
正因为骄傲,与眼前人再处,方回不到从前。
小时候,她贪婪对方所给的温情,乃至在得知太后赐婚贤王之后,尚曾任性的跑去找他。
幼年时期的想法,简单而偏执,总觉得他成家立业之后,便不可能再如先前般来周府陪她。
她便是自私,发觉九王待她比待周家其他表姐妹更特别时,会窃窃欢乐。
然而,那回面对她的私心,他惊滞过后,一如既往的揉着她的发说她傻,道这不过是因为她父亲不在身边,渴望至亲感情而生出的寄托。
她曾大胆表露,固然她或可能是分不清那份情愫,可想独占的心,却极为肯定。
他则似寻常长辈般,循循善诱的教导了番,当时说的具体是什么,已记不清。
可事后想想,才发觉,她是真的傻。
贤王如期娶妃,她搬回德安侯府。不在周府,见面的次数愈发廖少。
眼前人却仍是一如过往的待她,见面时依旧呵护备至,每年生辰之礼亦如期而至。
那时九王的身边,站着他美丽的嫡王妃。
陆思琼的印象中,那是个相当温柔贤惠的女子。
随后懂事了,便也释怀了。
眼下,却跟她提起幼年的时光。那段自己绕着他嬉闹玩乐的日子,早已遥远……
既沉淀为忆,何必再提?
陆思琼不否认,自己是在躲他,因为当时她摒去骄傲去找他的场景,永远停在了脑海深处。
哪怕被他当做了童言无忌。
可自己已然做过的事,试问,她还怎样待之如常?
她虽放下,他却在追忆:“还是以前好,没有拘束没有顾忌,你现在是连跟我说句话都不肯了?”
贤王故作轻松,牵强笑了又侧首觑她,“女儿家长大了,心思确实不能再随便对人言了。”
不知为何,心中满满的都是惆怅。
他近乎是看着她长大,亦伴着。
“九王爷,我当年说,不要再对思琼太好,我会多想。”
她往旁处挪,与对方总隔着段距离,眸光无波无澜:“我已通世事,不再是当初那个幼稚任性的孩子了。”
话落又转看旁处,然久久未曾等到回话,复又扭头。
九贤王的视线,凝视中带着迷离,有些空泛。
陆思琼鬼使神差的开口:“有人说,我的眉眼有些像贤王妃呢,九王爷这莫不是在寄情思人?”
闻者惊顿,匪夷苦笑了道:“你怎会是似她?”
他终是提步,逗留在水堤边,徘徊了几圈见对方总不开口,很是无力的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
“自是好的,侯府是思琼的家,又有外祖母的疼爱,如何会不好?”
陆思琼笑,她确实过得很好。
只是,在陆家,寻不到一个真正纯粹是只因喜她而纵她溺她让她的人。
哪怕是,她所期待了许多年的爹爹。
再也没有。
“你好,便好。”
九贤王挤出这几字后,收回了视线,放眼远处,喃喃道:“你且先离去吧,我在这站一会。”
“好。”
陆思琼福身,便起步。
刚走两步,却又听那人再道:“我待你好,从你出现便开始,如何是因你的眉眼略似王妃?”
她步伐微顿,片刻提起,几不可闻的“嗯”了声,身影飘远。
连走了两条小道,脚步急切,随后才放缓了速度。
她刚满周岁便被抱到了外祖母屋里,从记事起,九王就已在她身边。
陆思琼当然清楚,他对自己的好,不是因为只在他生命中出现两三载的贤王妃。方才那般说,只是觉得再待下去亦是尴尬,不如早些脱身。
九王是长情之人,从他十几年来待她始终呵护关怀便知。
娶贤王妃成家之后,两人便出双入对,夫妻感情极好。王妃离世,他亲写铭文,放逐自我以此追悼。
其实,早在他成婚之后,见他夫妻琴瑟,她便想明白了许多,孩童时期的执念早已解去。
可这多年来,为断念想,再面对他的关切时总有种别样的感觉生出。
或躲或避,生怕自己糊涂。
陆思琼是受不了暧。昧的性子,何况她已知男女之别,幼年时对他再亲近,如今面对异性,终究要保持距离。
九贤王的温柔,与幼年时心安理得并依赖倾占的不同。
她敏感,会多想,所以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最好方法,便是远离。
抿抿唇,告诫自己莫要再陷,再抬头时,发觉前方站了个人。
是刚被九王支开的龚景凡。
他临风而立,望着前方若有所思,坚毅的侧脸毫无表情,漠然难近。
陆思琼收回跨出的右足,欲装作未见,转身回去。
那人却倏然转首,正看向她。
举步过来。
“谈完了?”
龚景凡是九贤王之亲外甥,两人年差七岁,感情甚笃。
陆思琼恼他惜字如金,开口便是这三字,她要怎么回话?
然龚景凡却并不等她答话,皱眉添道:“你是侯府千金,当重伦常,当明身份。”
说完,两人交错,他人走远。
独留她站在原地,伦常、身份……这人忒的犀利!
蕙宁公主是那般和善近人的性子,其子如何会这般难处?
龚景凡过去亦常来周府,同四表姐很是相熟,她亦记得对方小时候还经常同自己说笑,后来不知怎么,人突然就变了。
他本就身份尊崇,又天资奇才,六岁时便能驯服烈马,能文能武,在炎丰帝与周太后跟前都格外得宠。
是以,养成了如此不可一世的性子。
陆思琼简直没见过比他更高冷的人,说要给人家看病,这领了郎中就过来,不顾被韩邪打出,硬是命了他们过去服侍。
他绝对不会是以德报怨,上回遭韩邪那般下脸,现如今还肯请郎中来,难道真是蕙宁公主交代?
可是,龚景凡性格执拗,认定的事怕是谁都拽不回来,不愿的事亦谁都无法勉强,按说蕙宁公主亦不可能为难亲子才是。
想着想着,便走回了静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