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允靉踏出医院大门,跨步坐进等候在外的其中一辆计程车里。方才替她检查的医师告诉她,她的身T十分健康,生育能力优良,所有蛮缠着说她没办法成为一个母亲的内在独白,都不过是无谓且无聊的忧虑。
於是,关允靉的这一天就这样被医师的话给摧残殆尽。她实在想不到接下来还能出什麽事,足以让今天变得更糟。
计程车滑顺起步。一路上,司机跟她闲聊瞎扯着时事,见她没反应,暗忖这人恐怕是对公众事务不闻不问的类型,遂将话头转向私领域,炫耀他的大nV儿是如何如何地以职位与年薪讨他欢心,抱怨二儿子又是怎样怎样地因恶习与酒瘾令他无奈。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倘若每个儿nV都能灵巧懂事、力图上进,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家长会埋怨一句话?
「妹妹我看你很乖的样子吼,你爸妈肯定以你为荣喔!」司机朝後照镜里的她望了一眼。
我爸妈Si了。关允靉心想。
「啊你有兄弟姊妹吗?」
我有一个妹妹??
她清清喉咙,沙哑道:「我有一个妹妹。」
「跟你住在一起吗?」终於听到客人愿意回话,司机拦不住脱口而出的探问。
「没有??」关允靉在心中掂量了下。她和这位司机仅仅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抵达目的地後一下车即分道扬镳,自此不相往来,没道理还要花费气力对他隐瞒。「她去年走了。」
司机的笑脸垮了下来。「啊,怎麽会??请节哀啊妹妹,啊啊天啊怎麽会这样??歹势都怪我这个人多嘴,但怎麽会呢,还这麽年轻??真的很对不起你耶,让你回想起伤心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关系,」她说,「也该是时候放下了。」
车内一阵缄默。关允靉瞥头觑向窗外,正巧碰上红灯,没来得及跨越斑马线的车辆纷纷停驶,隔着窗户,她看见外头机车前座与後座、汽车驾驶和副驾、人行道上领头与随行的人们之间,自成一个个相互牵引却也各自的世界。大家依循自身的时间轴,以自身内建的系统与素材,活在自身的叙事当中。
从空气里,她读出一丝将断未断的好奇意味。
「那是个意外,」她向司机解释,「谁也预料不到,可事情就是发生了。」被她关在笼子里没放出来的影像滑过脑际——关允慈全身遭五花大绑,ch11u0窒息Si於一辆汽车的後排座位。
红灯转绿,他们再度启程。提包内传出手机铃声,她接起电话,丈夫的声音传入耳里。
「喂???嗯嗯我已经在车上了,很快到家。」司机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搭搭敲着。「检查都没问题,详细情形等我回家以後再跟你说。嗯??嗯??好,回家後说,掰。」
「是你的家人吗?」司机快快回过头问。
「我先生,」她说,「他在家里等我回去。」
司机呐呐应了一声,几乎像在自言自语:「现在啊——不,应该说,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身T健康是最重要的。」
「是啊,」停顿片刻,她察觉司机透过後照镜瞄她的眼神颇带迟疑,赶紧补充,「我没有生病,我看的是妇科。」她抿抿唇,「??我跟我先生想要有个孩子。」
「喔喔,那很好呀,多个家人家里也热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还没怀孕呢。」她挤出无奈的苦笑。谢天谢地,「因为试了几次没有成功,所以才来看诊。」
「那听起来好像都没什麽毛病吼?」
「嗯。」
「没毛病就好。」司机吁出一口长气,背诵魔咒般重申,「真的,身T健康b什麽都重要。」
车辆右转。四百公尺前方就是抵达住家会经过的最後一个十字路口。关允靉明白,当她打开家门後所必须面对的,有空调吹送的凉风、食物飘散的香味、b计程车座位柔软舒适一百倍的沙发靠垫,还有朱劭群脸上藏不住的疑惑与喜悦。总会有办法的,让我脱离这片苦海。
随即,她整个人腾空飞了起来。
兴许是加诸头颅的冲击力过大,导致储存记忆的功能出了差错,关允靉无法确知是她的身T连同搭乘的车辆先遭受剧烈撞击,还是她先目睹一台货车从左前方歪歪扭扭朝他们蛇行驶来,抑或先听见计程车司机猛捶喇叭,大喊——
坠入意识深井前最後那一毫秒,迷茫间她只想到,我妹妹。我妹妹。
允慈她、
她才二十六岁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出生前三个月的某次产检,医师例行X地为戴晴芮照超音波,发现她肚子里的关允慈有脐带绕颈的现象。医师马上安慰明显紧张起来的准妈妈,说明这其实相当常见,通常胎儿在妈咪子g0ng里换个姿势、伸伸懒腰,便得以解下围绕脖子的脐带,她不需要过於焦虑,相信并配合医疗人员的指示即可。
那之後的许多个夜晚,即便已多次在脑中重播医师的叮咛——脐带绕颈棘手的是脐带出问题,而非颈部——戴晴芮依旧连做了好几场关允慈在她T内上吊自杀的恶梦。胚胎那尚未完整成形的五官像做工粗糙的木雕人偶,浮荡在超脱重力、气候与光影之外的羊水殿堂,时而顺流而下,时而蜿蜒潜行,小小两手握着联系母T的管道,套上、解开、再套上、再解开,如此循环往复。这孩子到底要什麽?戴晴芮不懂。我到底要什麽?
出生前两小时,关允慈忽然没了心跳。医生紧急安排手术,两小时後,初见天日的关允慈被放入保温箱里,熟睡,仿若与外界全数波折毫无关联。
翌晨,医师告诉病床上的戴晴芮,她的二nV儿成功熬过了危险期。
「令嫒背负着奇蹟出生;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祝福。」
也许先前的脐带绕颈或戴晴芮的恶梦是种预知;也许它们联手挡掉了关允慈未来的灾煞。也许,关允慈注定会走上平安喜乐的人生路途,以个人微薄的力量对抗尘世险恶,像凿穿顽石的涓涓细流。
那阵子,R0UT的痛远远b不上心灵的伤。戴晴芮无法让思绪前进太多,总是在同一处回旋逗留。她怕自己潜意识期待孩子胎Si腹中,葬身在诞生之地。她想着,允靉和允慈,她们俩是她的Ai,纯粹而复杂;是她的蜜糖,她的砒霜。
外人第一眼见到关允慈,大多先受其清秀的相貌x1引。五官匀称端正,眉眼和婉,面庞与唇形线条以柔滑弧度,随着情绪自然扬起垂落。表面不成谜,内里却繁复多变,一旦深入互动过後,人们便会察知她心思细腻,懂得察言观sE,逻辑与想像力合作无间,在心中展开一幅又一幅灿烂和谐的连环图样。
从小,关允慈动口前总深思熟虑,真正开口的次数也不多,善於当个群众之中默默估量的倾听者,可大家在七嘴八舌之余都有办法达成共识,那就是在一段轻浮也好严肃也罢的争论过後,一定得尊重关允慈的意见,拿她的指引做整T航行的罗盘。
小孩能懂,大人更是心知肚明。关允慈天生就散发着领导者的气质。她不lAn用这份权力,知道不以经验换取的聪慧一如刚驯服的野兽,不必拘禁於牢笼,但千万不可放开手里的缰绳。她能从同龄孩童身上发掘出圆熟的那一面,并在大人穿戴的面具底下刺探原初而未开化的疆域,悠游自得,像个识破众生万象的远古灵魂,过往见识全誊录在她的掌纹中。
她的天份羡煞众人,当然也荣耀了父亲。人人背地里感叹,当年生下关允慈没几天,就为了找寻孩子生父而遗弃她的生母,这下子不晓得会有多懊恼?nV儿不必多做栽培便前景一片看好,真是白白将这棵摇钱树脱手送给夫家独享。
允慈也是,有这麽完好的资质却也有这样不幸的际遇。彷佛上天就是要弥补她缺少被母亲疼惜的命,才赠给她超乎常人的潜力。
她问过爸爸,问过爷爷NN,问过屋梁麻雀,问过姊姊。妈妈去了哪里?爸爸的回答是沉默,爷爷NN怒视苍穹,淋雨的麻雀振翅却不飞翔,姊姊犀利的目光扫过玻璃橱窗内各式口味的冰淇淋,反问她今天想吃一球还是两球。
众多答覆之中,她最喜欢姊姊的。
没有妈妈也无妨,关允慈当时并不觉得做个没妈的孩子,在生活中会有什麽特别不尽人意的地方。爸爸和姊姊给她的Ai足以让她温饱,教会她勇於寻求快乐并学习享受悲伤。
直到那通电话。姊姊兴奋的声嗓引领她走向那幅光景,光景蚀刻入她脑里,从中孵出炼狱,熟悉的一切分崩离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关允靉无法理解,妹妹怎能不恨妈妈。
妈妈离家出走时,关允慈零岁,关允靉三岁。两双稚nEnG的圆眼数不清倒映过几回爸爸崩溃,与爷爷NN大吵一架,摔碎所有能摔碎的,撕烂所有能撕烂的,然後擦乾眼泪,出门上班或买菜的场景。
一听说她们没有妈妈,也不是住在一起的爸爸所亲生的,大伙看她们的眼神便瞬间蒙上了层雾霾,同情夹杂猜疑,轻蔑混合得意。成长过程中,关允靉很不习惯这种特殊对待,遂逐渐养出一张会砍杀的嘴巴,狠狠刺向胆敢触碰她逆鳞的人。
相较之下,也许关允慈是聪明过头所以不在乎,或者聪明过头所以隐藏得够深,关乎於父母,她显露在外的态度是从容不迫,像口香糖黏上鞋底,有些恼人,有些不便,但不至於坏了心情。
「姊你想想,妈不在,我们还是能活得很好不是吗?饭有吃饱,觉有睡够,学业也都能好好跟上,不用上学前或放学後去打零工分担家计,爸跟爷爷NN也没有nVe待我们??」她扳着手指数数道,「我们出去逛街玩乐的机会不b其他同学少,爸虽然不是什麽大集团董事长,但也很常买我们想要的东西给我们,作业有不会的地方也可以问他就好,亲戚也很喜欢我们——所以我不懂耶,妈不在真的是那麽严重的问题吗?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取代她的位置不是吗?她在哪里、在做什麽、有没有在想我们,这些事真的有那麽重要吗?」
关允靉不怪妹妹;她那时才八岁而已。更何况身为姊姊,关允靉当初心智也不成熟,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切身T会。妈妈的离去所隐含的缺口,不是物质X,恐怕也不是JiNg神X的,端看你怎麽想。你没有真的失去任何你不能从其他地方争取得来的事物,所谓机缘也不会让你往後的日子因这偶发事件而遭受到连带影响。
与妈妈因病去世或被车撞Si等不可抗力因素不同,戴晴芮自愿背上行囊踏出家门这一举动,纯粹是种巨大、不可撼摇的恶意。她不在乎她的家人。她的家人是Si是活、幸福与否,全与她个人无关。断得乾净俐落,切割面都不现毛边。这麽绝情的不挂念、不瞻顾竟是出於自己的亲生母亲,关允靉光是想像一点皮毛,就感到全身骨骼冻结般地难受,无法听取指令,不愿融入社群。
於是她自常规道路上半途脱逃,遁入不计结果、法规与世俗的灰sE地带。时不时逃家翘课,流连酒吧、撞球馆、闹鬼废墟或KTV等场所,穿着清凉,cH0U菸饮酒飙车早已见怪不怪,虽然不曾加入帮派,却也不只一次目睹多方人马叫嚣斗殴,互相打得你Si我活,她在一旁鼓掌叫好,乐得宛如观望势均力敌的班级拔河赛。
教科书从学期初用至学期末都没沾上半点笔墨,有去学校的日子不外乎上课睡觉下课尿尿,成绩总在个位数区间内徘徊,国高中六年不晓得几次与留级的命运擦肩而过。大学入学考试凭恃两周恶补来、极有限的学科知识,以及单单小聪明和运气,分数刚好构到某後段大学地理系的边。不算跌破众人眼镜,可至少让担忧大nV儿最高学历终止在高中毕业的父亲放下了心中重担。
在学期间,领有大学学生证的关允靉鲜少利用图书馆、社办或系所等资源,却成了校园近旁夜店、购物商场和漫画出租店的常客。地理系在学什麽她一概不知,对其他科系的专业领域也毫无兴致。基本上过着与中学时代一模一样的生活。
不过有一点改变的是,关允靉成为大学生後,开始喜欢看电影了。
尤其二轮戏院的午夜场电影,进场前後一片昏暗,空气中飘着陈年椅套、香菸、脚臭、炸物和漂白水的气味,丰富鼻腔,可待双眸适应黑暗,在场露出人形轮廓的仅有小猫两三只,寂寥滋长寂寥,直到背後S来一束光,炸出万千映像,用紮实的剧情结构和生动的人物对白,应证了她毕生之虚幻,如同洞x壁上的倒影,午夜梦回空想的产物。
??但,也不对。
此处放映的电影品质参差不齐,有好剪接配上烂情节、好演员搭上烂配乐、好特效加上烂服装等各种排列组合,可无论如何,她在观影时总甩不开一种感触,那便是眼前每颗镜头出现的人事物都怀有各自不可剥夺的意义——他会Ai上她,她会杀了他,这枪会被击发,这花瓶会被推落,这幽谷会有人长眠其中——但她要怎麽知道在她的平生当中,某个人、某件事或某样物品对她而言会产生意义?她该去追寻那个人的背影吗?去成就那件事?去翻找出那样物品?
她这辈子一路走来费尽心力做个叛逆份子,目的何在?为了有一天能被刊上社会新闻头条?为了靠走旁门左道赚满荷包?或为了湮灭自己心坎底、那不肯停止发问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许我红了、有钱了,妈妈就会回来了。
她要的答案在哪里?
如果到头来,这一切的终极意义就是所有人事物都不具备任何意义,那我为何开始,又怎能甘愿就此结束?
质疑与秘密雷同,永远没有消止的一天。所以她一次又一次打卡般地走入电影院,朝着虚空叩问。影厅尚未散场,她的面庞早已无声爬满泪痕。
大三那年跨年夜,她在租屋处的浴室地板上献出了她的第一次。
对方是那学期修同堂T育课的外系学长,人不错,紧张时会不自主用手剥嘴唇皮,聊到略微涉猎的议题,语气和嗓门便会忽地cH0U高,在空中盘旋久久不愿落地。打球时肢T动作有些不协调,脱她x罩的速度倒是堪称一绝。
他们当时都喝得醉醺醺,她忘记、其实也不介意自己有没有同意。她甚至忘了这男的起初为什麽要来她家,他们本来是要做什麽,谁先发话,谁先褪下亵衣。
她只清楚当他进入的时候,她的里面汩汩流出红血,深觉所谓自愿不自愿,就好b每年最後一天夜半,七彩烟火挟着热度与噪声,准时捻亮天际,以单次爆破X的发S证明此时区内的人类跨越了一道不甚特殊的坎。前一秒她还是处nV,後一秒她魂魄飞昇,盘腿浮飘於半空,静静端坐观看,冥思,彷佛穿透窗景窃望另一头的她自己。
她当下内心所想的与当下真实上演的,频率几近无法对接。为何关允慈能活得这般正常?为何她没有放弃?为何她不需挣扎?
因为少了妈妈,她也能万分自在地过好日子。地板上,她的R0UT——随着男方一波一波的冲刺而震颤——如是回覆她的灵魂。
而你需要别人来确立你自身的存在感。你是活在父母Y影底下的更淡薄的暗影,靠着家族树冠的护佑方才勉强cH0U芽的渺小种子。
她的双手箍紧了压在身上的这个人。浴室光明,照得她的颜面亮堂堂的,一丝水分滑过的痕迹也无。所谓自愿不自愿、处nV非处nV,大抵都是一眨眼的事。一眨眼过去,戏散了,人起身了,恍惚间她就这麽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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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关允慈在学校热烈参与社团活动、担任系学会长、累积实习经验,并同时兼顾法律与财经系的繁重课业时,毕了业的关允靉镇日浑浑噩噩,在各种玩乐游荡的时光间隙内,交差了事掰了篇履历,不怎麽详读职务内容就将多封求职信投递出去,石沉大海,过了几个月才被通知录取一家中医诊所的柜台行政人员,就任後不满半个月就因差点和客人大打出手而遭解雇,尔後又换了许多种行业——餐馆服务生、杂志社电话行销专员、客运站务人员、饭店接待——全是低薪低门槛的差事,也全都做不长久。她在人力市场上流浪,凭藉愤世嫉俗的X格与落於人後的社会化进程,吓退了无数妄图欺骗社会新鲜人入行填补屎缺的无良业主。
收入不稳,外加本就身处方便求职的大都市,关允靉不必在外独自租屋,依旧与爸爸和年迈祖父母住在同个屋檐下,彼此算是相敬如宾,她尽量将喧腾破坏的慾望留待家门以外进行宣泄,在家仅闷不吭声喝酒上网,也懂得分摊家事,要清算罪恶,顶多偶尔深夜潜入厨房,偷煮一碗香喷喷的泡面独享。
另一方面,纵使姊妹间的强烈对b长辈们全看在眼里,从眼里映S出的郁闷之情也是溢於言表,他们至少不太喜欢对此说嘴,向着关允靉冷嘲热讽,输送变质的关心。或许他们认为这大nV儿每天带着酒味、菸味和与实际年龄不相衬的风尘味回家,总b带着斑斑血迹、腐烂针孔跟圆实肚皮回家来得理想。
也或许,他们是挺过大风大浪的生还者;在他们人生里头的某一个阶段,早已被迫接下过b关允靉更难Ga0的烫手山芋。
因为成长与衰老可意味着个人智慧的增长与心境的放达,也可意味着坏事接踵而来,无一不挑战自我底线,却渐次丧失回击的动力。
事後,关允靉轻松就能想到一大堆会让事情无法如其所是地发生的各种可能X,犹如扳动转辙器使列车转换轨道——她没有接到那通电话;母亲友人的儿子没有拨出那通电话;母亲友人的儿子没有在打扫仓库时恰巧找到那本回忆录;母亲友人没有悄悄将母亲的回忆录混入自己的个人物品堆里;母亲没有动笔写下回忆录;母亲没有那种理由动笔写下回忆录。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关允靉刚在路边小吃摊前点完餐点,轮到她领餐时通话尚未结束,她只好克难地把机T夹在耳朵跟肩膀之间,一手给钱一手拿货。
「嗯嗯我听不懂??噢,听不懂是正常的吗?」她在人行道上靠边停下,专注於传入耳里、稍显急切的男中音想传达给她的信息,「好,好??现在吗?可是我才刚买完晚餐而已,如果说明天??啊是可以去你那边吃的吗?好的。好的。嗯??那里我知道,我以前常经过,好的。嗯,好,我现在就过去,再见。」
把手挂着当晚餐的鱿鱼羹面,机车呼哧呼哧喷吐废气,驶进二十分钟车程外的一条b仄小巷。这儿汽机车多数停得歪扭,令行人或其他要寻车位的机车族窒碍难行,而她也入境随俗,把代步工具随意一放就脱下安全帽。
回眸,她望见巷尾有名男子站在路灯灯杆前,朝她招手。闪灭不定的灯泡在他身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柱,他的瞳孔及其周缘遂一下漆黑如墨,一下惨白似骨,在两种身分间快速切换似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近些许,她看出这人年纪约四十出头,身材适中,头顶发量稀疏,鼻尖低低顶着一副镜片很小的黑框眼镜,身着平价衬衫与西装K。紧张兮兮的样子,恍若他约在这里碰面的是药头,而非手里拎着装有食物的塑料袋的年轻nVX。
她还看得出来,这男人在纠结是否该跟她握手,於是她主动举起空着的那只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关允靉。」简洁有力,不带任何多余含义的赘r0U。
男人的掌心往K管擦抹了下,才回握道:「关小姐你好,我叫简诺哲。」
「简先生你好。」她制式化地答。
「家母名叫李慧霞,智慧的慧,晚霞的霞。」话至此,他稍作停顿,等着关允靉的眼sE亮起领悟的清光。确认她对这项资讯无动於衷,他露出不怎麽意外的神情,接续说,「不好意思这麽突然地请你过来。外面冷,我先带你进屋。」
「你怎麽能确定是我?」她随口问,两人沿着脏乱W浊的阶梯层层向上,最终停在四楼其中一扇铁门前,他替她推开门,拣了双拖鞋给她。
「在这个时段,这附近很少会有别人前来。」
「原来如此。」
男人示意关允靉在客厅沙发上落座,殷勤地倒了杯热茶给她,见她迟迟不动筷,开口:「你可以先吃没关系,吃完我再跟你谈,或你想节省时间,边吃边听也行。」
她饿了,但是坐在沙发上距离茶几太远,弯着腰吃面的进食方式也未免过於委屈,关允靉只好席地挤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狭窄空位,扶着纸碗吃了起来。
「简先生,你一边跟我说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一听,清清嗓子,挪到茶几对面盘膝而坐,正对她说道:「令堂跟家母认识彼此,我猜你可能不晓得这件事吧?」
汤匙沉进碗底,良久都没浮出。「她们是朋友吗?同学?同事?」
「不,这个嘛??」他T1下唇,「她们是室友。在勒戒所认识的。」
关允靉迎向他目光的模样彷佛直视日蚀,畏惧又带点崇敬的茫然未解。「??勒戒所???你是指、」
「等等,我去拿个东西过来。」说完他撑起身,遁入客厅照明触及不了的昏黑走廊,跫音咚咚转远,一阵窸窣的踅m0声,旋即又咚咚渐近,怀里揣着本封面泛h的书回座,将书转正至面朝关允靉的方向,推过桌面给她。
「看到里面的字,你会认出这是令堂的笔迹。」
她依言翻至第一页,敛眸,为着细读,也为着遮掩自己对於母亲书写印迹的生疏。我从没有读过源自於她的任何文字、符号或cHa图。她之於我,形而上与形而下皆是同等地空泛。
「这是??某种纪录?」读过半行,她连忙收住,急问,「这是我妈写的?我妈把这本记录交给了你、」
「不是这样,是我家母??」微微摇头,他换了个不那麽正式的,「是我妈主动拿走你母亲的回忆录的。在你母亲??在她去世那天。」
像有一把刀钻进她的腹腔;一颗怕冷的核弹,想用她的内脏取暖。
「我妈生前从未跟我提过关於你母亲、或关於这本回忆录的事。我当时在整理仓库,看能不能挖到点什麽当作二手货品卖掉,这本簿子就夹在一叠黑胶唱片之间,高度与厚度都很突兀,我不可能不发现。我不了解是不是我妈刻意将它藏在那样显眼的位置,是的话,也不了解她为何不早点把它拿给我看。我只能明确地告诉你,我妈肯定不明白这里头写了些什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挑高眉尾。
「我妈有障碍。」简诺哲坦言,「记录内容我想她顶多只能看懂两到三成吧。」
她的指尖拂过裂损发h的纸页,「那你???」
「很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但在打给你之前,我已经读了。」他低下头,嗫嚅,「从头到尾。」
「??」
纸面右上角的日期将她的视线引了过去。十九年前,她六岁时候的事。当年母亲若是出了什麽三长两短,身为nV儿的她不会连一点感应都没有吧?她乾咽了下,y是堵回yu呕的冲动,推开只动过几口的晚餐。「我想要??我是说,我希望??」
她支支吾吾,幸亏简诺哲接到了她的暗示。「我先让你单独把它看完,好吗?我会待在我房间,这条走廊右手边第二间就是。你什麽时候读完、想找我都没问题,你敲个门我就会出来。」
然後他回房,留下关允靉独坐笔记本前,费力调节紊乱的呼x1。书面上每个字的每个笔画在她眼底,都成了群魔乱舞、乌烟瘴气的鬼画符,她发了长久的呆,终於打起JiNg神挺直了背脊,慢慢拆解、复又组建这成排的方块字,直到一个接一个地,这些字逐渐活了过来,推动光影声sE,带领清醒的她沦陷入白夜的梦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十三岁那年,她初次邂逅关岸渊。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偏白的肤sE、瘦长的四肢、下垂的眼尾,和微笑时陷落的单边酒窝。长辈们留他俩独处餐厅方桌一隅,陆续搁下清空的杯碗,「让年轻人聊聊他们想聊的吧。」这麽咕哝地走出餐厅,来到外头附设的花圃荷塘旁,趁天光将尽,摆姿势拍照。
服务生端走最後几碟空盘,又送来两杯冰饮,她和他都不记得是谁、在何时,点了菜单上的哪种饮料。
薄暮光线自装设高处的窗户斜sHEj1N来,擦亮空气中几无可见的纤尘粒子。沉静在脚边打转,似被惹得发痒,她以右脚跟磨蹭左脚踝,一会儿又把左小腿翘到右脚背上。
「你是??」
她猛然仰起头看他。少年腼腆g唇,一缕斜yAn将他半侧的发梢染成琥珀。
「你是怎麽回来的?」
「??我??」
事实上,这得从她是怎麽离开的开始说起。
戴晴芮诞生不久,父母亲联系了家族长年信赖的命理师,原本单单想请对方为小孩命名,可在检视完全家人的生辰八字、面相及手相後,这位年迈的命理师抚须长叹,轮流对视了隔着长桌相对而坐的戴晴芮父母,毛笔一起一落,薄镜片闪现锋芒。
「令千金命中带煞,小时克父克母,长大克夫克子??与财无缘,学业事业常有波折??身心易损,奔波劳碌,须防小人陷害??」
命理师音量忽高忽低,念念有词之余不忘大笔挥洒,好似活在自己眼耳口鼻所能及的四方天地里。母亲凝睇丈夫,再觑向坐在自己大腿上的nV儿;父亲注视坐在妻子大腿上的nV儿,後又斜睨妻子。热茶才刚下肚,心肠却都冷了。
「那可以??请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就是,帮孩子取个富贵吉祥的名字,看能不能给她改个运??之类的?」母亲提着气息问。
命理师停下挥毫的手,衣袖一甩,将写满了凌乱毛笔字的宣纸折起,纳入前襟内。「不是不行,但我坚信这不会有多大用处。我建议,还是将令千金出养给有缘的人家会b较适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这麽做就可以了吗?」父亲说,整张脸亮了起来。身旁的母亲也一改端凝神sE,拍起x脯低喃:
「还以为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化解灾煞的门径近在眼前。戴晴芮父母谢过命理师,并递上厚厚一叠钞票,转身立刻打开手机,搜寻通讯录当中,有可能会想收养小婴儿的候选人。两周过去,妈妈月子都还没做完,得标戴晴芮养父母头衔的夫妻档就站到了一家三口面前,手捧鲜花,喜逐颜开地观赏刚喝完母N的戴晴芮被妈妈拍嗝的可Ai模样,睡眼惺忪,对外在四季的递嬗、日月的移转浑然未觉。
那时候的戴晴芮还不拥有名字。被收养後,她才从养父姓戴,也由养母取名。不具血缘关系的亲子从此过起寻常安稳的日子。
直到那旧日斩断亲缘蛛丝的人们,於今自发X地重结蛛网,在十三年的不告而别後。
历史总是重复得可笑。彼时声称戴晴芮不送养不行的命理师,今日突如其来宣告她与养父母之间,在这十几年来天T相对位移之下,彼此脉轮相互嵌合扭扯,戴晴芮整个的命数顺势被调节为与原生家庭完美共生,因此,促使她与亲生父母亲重逢,铁定能为她本人以及双亲带来富贵、喜乐与生命力。
「??但是,」听完命理师口若悬河的讲解,戴晴芮生父纳闷道,「我以为命盘——或类似这种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命理师一听,大喝一声,这噪音介於咳痰和打嗝之间,戴晴芮生父母不知为何一齐畏缩了下,命理师接着眯起本就细长的双眼,隔着案上烛火烧出的轻烟薄纱,C着沙沙作响的喉音说道:
「不只如此,一场梦??一场绝幻、神妙的梦造访了敝人??令千金化身一株金链树,满树成串金h花瓣,恰似天边直落的一帘h金瀑布,此乃大富大贵的象徵??」
戴晴芮妈妈这时早已按捺不住,径直掏出手机谷歌起来。「——老公你看,」她把萤幕凑近到丈夫鼻尖前,「你看,就是这棵树,真的很像h金呢??」
戴晴芮爸爸轮流端详萤幕中金链树的图片以及仍在喋喋不休着「命学博大JiNg深」、「距上次开启慧眼已是半个甲子前」等言论的命理师,笑意款款扩散了他的整张脸。
付给命理师又一笔钜额款项作为答谢,这对否极泰来的夫妇兴冲冲联络了亲nV儿的养父母,编了套因为太过想念nV儿所以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之类的说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请求养父母将孩子让渡回他们慈Ai的羽翼之下,以重享天l之乐。即使养父母一方已将戴晴芮视作亲骨r0U,戴晴芮也能和他们和睦相处,可看在生父生母亲自上门苦苦哀求的份上,最终,养父母以戴晴芮在他们家难以适应为由,办理了终止收养,三人专程去高级餐厅吃了最後一顿晚餐以作纪念,隔天,戴晴芮上了亲爸爸的汽车後座,自此与共同依存了十三年的家人天人永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车内,坐在戴晴芮左手边的母亲暗忖,所幸孩子本就明了自己在戴家是寄人篱下,纵使不明白当初被送养的缘由,起码不必在真实人生中、这辆皮革有些gUi裂的老车里头,上演宛如八点档乡土剧的挖掘身世之谜的情节。
不过,成年後的戴晴芮开始自行探求她与养父母之间的渊源,犹如对自我实行了一番身家调查,也终究透过隐姓埋名的方式,从当年诓骗家人的命理师口中套出了实情。但那也是後话了。总之,在开车把nV儿接回家後,爸妈向她介绍了住家内部格局、一些家人基本的生活习惯,以及其他远亲近邻的个人资料,让她稍微有个重新起步的凭依点,像准备加入合奏的爵士乐手,虽是即兴发挥,也仍得确保即将演奏的音符能与进行中的曲调完美调和。
「从今以後,我们就是——不,」爸爸伸手,亲昵地轻揽戴晴芮的肩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妈妈跟着俯身m0m0她的脸蛋,赞不绝口:「真是漂亮的孩子,真的,人美心善的,面相真好。」
「以後你就跟我姓了,好吗?」
「这是当然的,她是我们家的後代呀!」妈妈不管前句问话分明不是向着自己,兀自抢过话语权。
「那名字呢?名字需要重新想吗?」两口子唱起双簧,活像谈话重心本人根本不在场。「不然好像也可以直接沿用目前的就好?毕竟都用了超过十年了。」
「晴芮会讨厌这个名字吗?不讨厌吧?那就这麽决定罗。」
「从今天起,你就是关晴芮了。」
「明天我们去吃大餐庆祝,位子都订好了。岸渊他正好也是明天中午会回来,他这几天去外县市面试,没办法赶过来迎接你回家的第一天,我们都觉得很可惜。就明天喔,明天,肯定让你们见上一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戴晴芮正式成为关晴芮的几个月後,几乎在同一周内,爸爸投资的GU票大跌,妈妈被诈骗集团骗走数十万元,此外还有关岸渊上大学须缴的学费,家虽不至於破产,但一下子损失了不少钱财的景况与原初设想的发财梦大相迳庭,原以为爬的是天梯,结果搭上的却是通往地狱的直达车,双亲看关晴芮的眼神猝然间变了调,像一面镜子被从中打碎,震出网状裂痕,倒映出万花筒般扭曲畸形的人T碎块。
十三岁、正值青春期的关晴芮始终处於混乱且压抑的状态。在她心里,她等同家庭的难民,手持合法与否她都不知情的护照,穿越在两国领土之间,每每过境都像被剥了层皮。身分认同大洗牌,脸上的面具摘了又戴、戴了又摘,泄漏的乡音无论去哪都不够道地。
她在新学校交不到朋友——一位过度热情的年轻男老师在全班面前点出了她曲折的家庭秘事,同侪自然而然给她标上眉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正确翻译是只可站远远地聊她八卦,不可靠近与她玩耍。她只好独来独往,消音一切内外在的不满与疑问,假装它们不存在,假装她自己不存在。
在所有来来去去的过客当中,关岸渊是唯一称得上她知己的人。尽管他平日住校,到了周末他通常都会扛着少少的行李回家,跟妹妹分享那一周的大学日常,倾听她因不懂得如何编织词语而显得空洞的烦恼,以年长稍许的角度为她剖析愁绪,提供模棱两可的建言。只有他张开双臂形成的拥抱能将她圈入而不使她绷紧身子,只有他身上散发的气味能让她安心。她变得什麽话都能跟他说了,同时也变得什麽话都没法向除他以外的人说了。
一日深夜,关晴芮睡到一半模模糊糊地被梦境洋流托至岸边,翻个身,面朝天花板放空,没一会儿忽觉腹下尿意肆nVe,她轻手轻脚踏出房间,前往厕所途中听见主卧传来双亲的对话声。也许他们假定子nV仍甜睡着,对正你来我往激烈交火的语言壕G0u战毫无所觉,因此大意地提高了点音量,关晴芮光是把耳朵平贴门板就能听懂个泰半,尤其爸妈的争执本质上也就绕着一个定点或进攻、或退守,间歇拐弯抹角。他们希望她离开。
他们反悔了。到头来,她又要再一次地流离失所。
小便的需求还是不能不处理。小解完,关晴芮满脸糊泪地沿原路折返,在行经自己房门口前时却多迈出几步,推开哥哥卧房的门板,缓慢加深膨胀的Y影罩上他裹在棉被中的形T。
关岸渊掀开棉被一角,认出来人後半张着嘴,几秒後将提问吞回肚里,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向自己的怀抱。
被哥哥抱着的感觉,她想,很像是躲藏在一个海滨的洞x里。温度适中、Sh度宜人、Y暗、舒坦、风景优美、安全、静谧、无人打搅。隔着一层单薄布料,哥哥的x膛微微发烫,并没有明显起伏,可触感结实,枕在上头便有规律心搏声如cHa0汐拍打耳畔。他用双臂紧紧扣住她的後背,接着,静静地,以指甲边缘来回刮擦她後颈与肩线的肌肤。她忘情其中,觉得身下的地球转速减慢,光还远在千万年之後的另一边,此时此刻只有无际的黑暗将他们包裹,g勒出相拥的身形,简约原始的图腾一般。
半梦半醒间,她挤出破碎的呓语,牛头不对马嘴地将方才偷听到的双亲交谈向哥哥举发,泪水沾Sh她的下颔与他的前襟,她越说脑子越空,思绪怠速,洞x外适逢涨cHa0,海浪灌入x口,一寸一寸淹没。
她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熹微晨曦在墙上拓映出不规则光斑,清脆鸟啭间或敲打冻原般的宁静。在那一时半刻,她不晓得自己身处何地何时,接下来应该做或不做什麽,甚至记不起自己是谁,所有该有的视角、价值观、意识形态等全是一片空白,无影无形,没有这东西无限延伸,连概念都称不上。
她只知道她人还活着,还在呼x1,事情还没有结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随後她回想起昨夜哭泣的起因,心情登时荡到谷底。哥在哪?她想。这问号刚浮出心湖便又垂钓起一连串问号,他是我哥哥吗?这就是拥有哥哥的感觉吗?我如果再被送走的话,还能算是他的妹妹吗?
两声敲门声响起。关岸渊探进一颗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脑袋瓜,向她瞥去一眼,再环视整间房间,最後视线集中回她身上。「我也是几分钟前才醒的而已,刚刚是去洗把脸。你要吃早餐吗?妈跟爸还在睡。」
关晴芮不由自主拉扯了下她的睡衣,不作声。
「我会跟他们好好谈的,你不必担心。先填饱肚子要紧。」
他向她走近,指了指她的眼眶,莞尔。「你眼睛好红。」
关晴芮无奈地r0u起泛红眼窝,他轻轻出手阻止,领着她离开床铺,到餐桌前落座。三两下地,他在桌上变出由吐司、荷包蛋、香蕉跟拿铁组成的简易早餐,轻抚她的脊背说道:
「我去爸妈房里,稍微跟他们聊一下。他们会理解的。」
他走後,客厅剩关晴芮一人安坐,脚尖下磁砖地板冰凉,清晨的空气清新而冷冽,搔得鼻子有些发痒。四周寂静衬托出挂钟里、指针刻过每分每秒发出的喀喀声响,等不及要把每次渺小的进度全昭告世人那般。
她机械式地咀嚼食物,目线随意在对面墙上逡巡,因麻木而失焦,然後像猛地想到了什麽,捏起衣领凑至鼻前,嗅闻。
极其细微极其私密地,拨开齿缝缭绕的咖啡味,滤掉烤得外sU内软的面包香气,她闻出了一丝贴近哥哥颈窝时会嗅到的气息,宛然那场拥抱的延续。
当晚,关晴芮放学後从学校回来,得知关岸渊成功说服了父母,她可以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作为家中必不可缺的一份子。细节上他是如何办到的,关晴芮不愿多问,关岸渊也没有透露太多,只淡淡地告诉她爸妈希望晚餐後她能去他们房里坐一会儿,亲子间藉此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自小就喜欢这个俚语,放在舌尖稍一玩味,便令她联想到清朗无云的夏日夜晚,星辰明亮到好像快坠向大地,风起虫鸣,推开屋子里每一扇窗户,让空气流通,让月sE如水流泻入室内,清涤所有晦暗的隅角,抹平扫数刚y的线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主要原因还是爸妈的叙谈实在言之无物过头,给听者一种在无重力太空舱中飘浮,找不到着力点的错觉。她忍不住神游太虚,任凭几个零碎词组飞絮般飘过耳际——责任、幸福、社群、完整的我们一家——直到你的好哥哥从他们口中成形,她才迟滞回神,意识到没有哥哥从中介入,说不定今晚她就要露宿街头,放弃学业不说,没找到可供温饱的工作,恐怕就得靠乞讨苟延残喘漫长一生,除非温柔如夜sE的Si亡不忍见她受苦,选择变更计画,提早临幸。
或者,除非和暖似朝yAn的哥哥可怜她的处境,选择挺身反抗大人,为求拯救妹妹,不惜一脚踏入深渊。
这GU劫後余生的认知令她百感交集,x臆尖锐地揪疼,面部汇聚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怪表情,密集眨眼以搧凉眼角氤氲的热气,眨得久了,好像睫毛有千斤重,得拿整张脸的肌r0U用劲,遂呈现一副卡通里会出现的,机器人故障前频冒火星、喷吐废气的模样。
爸妈见状彻底懵了,面面相觑,差几秒就要出生的语句夭折在蓦然停止震动的声带之下。也许,夫妇俩自忖,分隔两地长达十几年的光Y,难免加深了世代间的鸿G0u?也可能,nV儿本就不擅长以言词表达感激之情?不论如何,这场跨世代的对谈显然就此为止,他们放她回房,後者勉强收束神sE,将自己钉到书桌前做作业,复习当日课程内容。最近几次小考成绩下滑,明明书不是没读,但摊开试卷後却往往被Ga0得云里雾里,被请到教室後方罚站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深知得屏除杂念,多加把劲在课业上才行。
然而,时不时地,关晴芮却瞄到在每条算式、每个元素符号、每句文法解析背後,似有若无埋伏着一抹幽微的意念的磷光,低调g引着她注目。她凝神寻思,思路却处处碰壁,索X搁置一旁,静等答案自动上钩,周围各式杂音趁这时Za0F似的故意放大声量,指腹划过纸页的余音、笔芯自我消耗的残响、微风掀动窗帘的声息;窗外有含糊的飞机引擎声、散步邻居的聊天声、狗吠、篮球滚过柏油路面的噪音、政客宣传车拉票的广播、附近学校的钟响??家中隔着墙壁,能听见开关水龙头的金属摩擦声、家人轻微的脚步声、电话铃声、电器低频的嗡鸣、流行歌曲、搬动重物的闷响??到最後半信半疑地,关晴芮总觉得自己还听见了动脑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器官溶解的声音、回顾的声音、羊水温度的声音、握手触感的声音、神明灯的声音、哥煎的荷包蛋味道的声音、哥搂着她出声时喉结鼓动的声音??
世界在她周边近距离搬演,喧闹蓬B0,可就算往这里面探勘得再深再细,也分辨不出一丝属於她的声音。她在她唯一能待的时空区段里,没有一席之地。尚未背熟台词走位,还没Ga0定戏服妆发,抑或者起先根本就没人通知她这出戏她需要上场。或许她还真的不用上场;她之所以被遣送到後台准备,完全是个意外。
客厅传来的电视节目声戛然而止,嘱咐她该去洗澡,收拾明天上课要带的书本,赶紧ShAnG睡觉了。
也该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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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来???」
她的不解全写在脸上,他因而再以气音、放缓语速问了一遍。「你怎麽没来我那里?」
语毕,他钻入被窝,卡榫似的与妹妹四肢重组接合,头颅枕在她让出的枕头一角,入定平视着她。夜幕笼罩下,他的瞳眸汩汩淌出黑血,一条盘绕此岸与彼岸的环状河流,誊写字字分明的血书——
「对不起。」她说。
——他的疑问不需要她的回答。言语在他跟她之间派不上用场。一切事物会在安静的场合,安静萌芽并且安静了却。
所以,当他伸手覆上她的面颊,她没吭气;他的手指在她的肩胛骨、上臂、锁骨上头画圈,她没吭气;他隔着睡衣撩拨她的,唇瓣贴上耳垂,她没吭气,仅仅加重了呼息。
她不是不懂,只是拒绝接受。他越往她内里深入,她便越往自身里面内缩,在自己T内一步一步後退,让出越来越多无主的空间。
像在玩捉迷藏。他和她竭力噤声,躲着不让鬼怪发觉。折叠他们的R0UT,塞进墙壁与床铺间的缝隙,躲好,手脚收进来,声带掐Si。他的眼神告诉她,不要害声音泄漏,要让思想回归透明清澈,於是她往T内越躲越深,也离她想寻找的那个身影益发遥远。
他的手找到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正以正视自己。为什麽,他的心思穿越她双眸前的玻璃透镜,直抵她的心,为什麽你们要让我怀有这种感情?为什麽让我成为主T,给了我感受与施加慾望的能力,却不给我受T?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眼前的景象裂解出了另一幅画面——一半是现实,一半是潜伏已久的记忆。他怀疑刚发下来的公民随堂测验卷有几题给分错误,取得公民老师同意後,当天午休他来到科任办公室,搬了张椅子坐在公民老师的位置旁,虚心发问。nV老师年过半百,顶着老式的发型与红框眼镜,衣着俗YAn,身上飘着一GU混杂樟脑、生姜与消毒酒JiNg的怪味,不过她的教学方式清晰而不疾不徐,总能一针见血地戳破学生解题上的盲点。他很快便忽略了充斥她周身的感官刺激,入神听讲。
或许他就是太专心了,才会没注意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他问她答的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该解的难题皆已一一攻破,他收好试卷打算告辞,起身时却感觉K裆异常紧绷,低头一瞥,原来他不知自何时起,下身竟起了反应,裆部突出一块惹眼的yaNju形状,凑巧因他站直的姿势而光明正大对准老师的脸,仿似枪口直指敌人额际。老师被这劈面而来的异物光景吓得不轻,尴尬的颤栗从她颜面一闪而过,搽得大红的双唇连连发抖。
他赶忙又坐下,脑子成乱麻。整张脸胀成猪肝sE,完全不敢对上nV老师的眼睛。後者好不容易找回身为师者的沉着稳重,盯着桌上一枝蓝笔说道:
「你先在这边坐一会儿吧。」
「??好,」他乾乾应道,「??谢谢老师。」
他想不透任何他会这样的理由。是因为他被过度成熟的异X贺尔蒙撩拨了心弦吗?因为午餐吃得太饱?因为维持相同坐姿太久?还是因为身处青春期的他的R0UT本就已游走在激奋情怀的边缘,只消一星微小的火花便足以引爆?扪心自问,他深觉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成因。从某个未知的时刻起,他的身T不再是他的身T了。
无名恐惧往他下T的柴火浇了一把冷水。膨大的y物一下子泄了气,他抖抖发麻的两腿好唤醒神经,接着从桌边站起,夹着尾巴逃跑。他没料到当下有第三者正定睛於自己匆忙离去的背影。一个他曾夥同欺负、名字却叫不出来的别班同学碰巧人也在现场,亲见了整个过程。作为报复,那位同学没道理拿针线缝紧嘴巴,消息想当然尔不胫而走,当天放学钟响之前,全校里过半数的人都成了这桩糗事的目击者,关岸渊这个名字对以往不认识他的人来说,顷刻间有了重大意义,他踩出的每个步伐都会激起窃笑的涟漪,毕竟他的过失是每个男孩子都有机会犯下的无心之过,因此只要有人笑得不够开怀,便可能被贴上心虚的标签。
关岸渊往後的校园生活从而全由捉弄、孤立、XSaO扰与冷言冷语所构成,困居在这般难熬的求学环境下,他深刻T悟到当个群T中的边缘人,总b当个群T中被揪出来献祭的羔羊要好。能阻断全校联合起来的霸凌的最好办法,就是练就一套隐形的本事,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原地消失——不发言、不与他人对上视线、不追求表现、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由此,他守住了理智前的最後一道防线。
但他的Ai恨嗔痴、他的私慾、他身而为人的本X并没有消失。他把面具底下的自己保留在家门以内,那是他的地盘,他让自我彻底解放为自我的所在。这样的双重X延续到他上了大学,昔日的伤疤成了举手投足间的路障,使他能够惬意串连社交网络、维系长期人际关系的社会化之路走得十足颠簸。
好Si不Si,十八岁那年,他遇上了关晴芮。於他而言,她代表着家的延伸。他如同一只拉胚成奇形怪状式样的陶艺品,与周遭无形的界线格格不入,尝试过许多回,终究找到了适合他的容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旭日撕开黑夜的布幔,光粒子沿着裂口遍洒而入,Y与yAn的世界合而为一。
关晴芮遥望破晓天穹,一片碧蓝当头罩下,她又遣返了那傍海的洞窟,海水倒灌,她已无处可逃,世间对她关上了门,仅留下初升的太yAn晒着一整屋子的荒凉。她的手绕过关岸渊的侧腹,十指攥紧他汗Sh的发尾,将他凝住不动,恍如半浮半沉之际Si命抓住岸边蔓草一般。
她的哭声把男人从房里吓了出来。
鬼哭狼嚎的悲泣,以整个身子作为共鸣腔,将积累了二十五年锋利的哀痛一次X发泄出来,带着山河崩坍也不为所动的决绝。简诺哲慌了,站在三步开外前进也不是、後退也不是地踌躇,旁观着她泪如雨下,案上的鱿鱼羹面因其震动而无辜溅出几滴。终归到底,此际正折磨着这位他刚见面不满一小时的nV人的苦难非因他所起,他唯独充任了信差的角sE,要他向她道歉也显得虚假无用,况且对於关家年深月久的情怀纠葛,他也实在说不出什麽具T的解决方针,不晓得该如何提供援助,冲出嘴巴的只有那千篇一律的提议:
「你要我帮你报警吗?」
良久,她动作极不流畅地摇摇头。简诺哲了然地颔首,关允靉却深怕他误解似的再度摇了摇头,他看着也跟着点起头来,她遂不得不摇头摇得更加起劲??无限回圈的停损点是她不小心将笔记本随着摇头的力道一块儿甩下茶几,簿子啪嗒阖起,将旧日的家族秘辛收在薄薄一纸书皮後。母亲的手写字不见了,吐露的音轨如脱轨的车厢冲向虚无,记事本沦为一项家常的摆饰,闲适隐身在平淡无奇的流年里,任其稀释。
几乎像是,母亲在她面前又Si了一回。
「??抱歉,」他下意识挠挠鬓角,替她拾起本子,「我原本以为这事一定得通知你,但现在却不怎麽有把握了??」
「没有,不是的,我——」关允靉声泪俱下,「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她用手背敷了敷哭到有些发烫的眼皮,cH0U咽着断断续续又道,「我还在想该怎麽办??也还没全部读完??不确定要不要跟她?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她如果听说这件事的话,那、」
「我知道。」简诺哲cHa嘴道,瞥了眼对方不解的神情,又指向回忆录,「这里面有提到你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然了,她心忖,我们从来都不是局外人。
面对她怀孕的消息,关岸渊出奇地冷静。多久以前察觉的?上次来月经是什麽时候?有谁向你探询过相关的事项吗?有谁你觉得可能知晓我俩的关系吗?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要生下来吗?
寥寥数语为组织简化版的答覆已绰绰有余,可最後那道题却只换来沉默。目前为止,他俩的关系是他俩间的秘密,而肚里的胎儿则是这秘密具象化的见证。若他们是凶手,则证据应被抹消;若他们是清白卫道之士,则证据自开初便不会现出影迹。这麽一想,眼前恍然间就单剩一条路可走,她的整个人生就浓缩在这条过道上,通往晦冥幽闭的未知。
哥哥牵起她的手,一道去找父母商谈,父母本想着至多是读高二的关晴芮在校跟同侪起纷争,或者上课偷看课外书,被老师没收了要不回来等芝麻小事,许是关岸渊出事的话,也大不了是大四考研刷题愈刷愈没信心,或是考虑是否要打工减轻爸妈经济负担之类的J毛蒜皮??不过,假设是各自的问题,那何必得一起现身呢?
兄妹俩并肩而立。张口前,关岸渊握住妹妹的手,在面谈结束前都没有放开。这是他在交代她,别出声,让哥来讲。
当时正值春季。外头春雨哗哗下着,在玻璃窗上刮出一道又一道水痕。她侧望着映在窗景里的自己,感受灰黑sE的Sh气弥漫整座城市,霉Sh自脚底板沁入心坎,自心坎往上,从她眸底开出花来。
绝对不能生。
妈妈的嘶吼将关晴芮的神智拉回现实。除她以外,所有人的眼睛都向着她,她是车头灯前僵立的麋鹿,正要开腔,关岸渊加重了握手的手劲,y是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请放心,晴芮会去动流产手术的。幸好发现得早,动刀风险不是很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重点是你这孩子怎麽会糟蹋自己糟蹋成这样!」轮到爸爸咆哮,口水喷了两个孩子满脸。「你才十七岁而已??!你、你、课都不必上,大学也不用念了,在家养孩子,将来当个打杂的当一辈子去吧你!你这辈子全被你给毁了,还什麽富贵命——狗P富贵命!」
妈妈擤了个响亮的鼻涕,追问:「所以孩子的爸是谁,喔?不会连人家姓啥名啥都叫不出来吧?」
「是在外县市认识的??一个网友。」关岸渊深知万万不可将实情包装成X侵案件,因此小心翼翼地C纵话题以远离禁区,「那人的姓名、身分、家住哪里等等,我跟晴芮都毫不知情。呐,晴芮,你记得那位网友长得什麽样吗?」
她深x1口气,低声道:「??没看清楚。我们在、我们在很暗的地方??就是,一般男生的模样。」
「对方底细都没m0透,你就敢跟人家Ga0到床上去?」
「我们平常管教是很严格吗?是有哪里让你受委屈吗?」
「你以後想做八大就早说嘛,我跟你妈何必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
「你是不是生出来故意气我们的?」
「我们是不是上辈子跟你结了什麽恩怨?你能不能发发慈悲放过我们?」
关晴芮木着一张脸,细察窗上雨线刺出蟠曲涡旋的纹路。她在T内深处,嗅到雨水渗入泥壤的土腥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场唇枪舌战是何以收尾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傍晚时分,她拦住吃完晚餐、正要离席的哥哥,两人退避到连通浴室与卧房的走廊转角,她挨近他的耳朵,轻描淡写表示,他敢让爸妈打掉她的孩子,她就说出真相。
她那段时日最历历在目的回忆之一,便是哥哥听完这句话後,脸上驻留长达十秒的表情。
多年过去,她仍旧无法明说自己当初这项定夺究竟是对是错。从小时候起,她就不觉得生命是种礼赞,值得无条件祝福。生命充满偶然,而偶然无关好坏。
纵然岁月不会回流,大致依照线X原则直往前推进,但很多事——正确是几乎每件事——都不能画出它明朗的前因後果。妄想综观一件事的起首与末尾,不论为了咎责抑或为了改正,而埋头在纸上繁星般的圆点之间连线、缕析顺序,到最後却无一不被自己画出的那张网给套牢,Si胡同内兜转,脑筋迷糊到连最简明最基础的概念都疏忽了,千辛万苦盼到大梦初醒的那一天,但凡所有该相遇、该留下、该诀别的人们,总早已走往宿命标示出的方向。
所以她们才会来到这里。
记事本上,关晴芮的字迹写道。
关允靉搁下本子,长久凝视嵌在对面墙上的电视萤幕所反映出的自己。这张脸、这副躯T,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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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出发前往医院待产的那天早晨,关晴芮立在卧房的全身镜前,袒露圆滚滚的大肚皮,伫足凝眸半天,一块楔型光斑缓缓移位,自窗沿这头逐渐隐没至书柜与墙角间的夹缝,房内每个表面的每一层sE泽也随之调整彩度与亮度,她看着自己向窗的那半边脸绽成了赤金sE,眼珠子透着灵气,身段柔婉,被光照得恰如披上了一袭金丝织就的缎子,她再些微转动头颅,欣赏面颊上泛起的两簇红晕似战彩,面部轮廓昂扬着坚忍无畏的气概。一反前阵子暮气沉沉的姿态,她抬头挺x望进镜中自己的眸底,领会到她是名新娘子,即将开启人生的新篇章——成为一个母亲,拥有世上没人能否定或夺走的东西。
「待会见。」
她对未出世的孩子细语道。
由於关晴芮怀孕时已满十七,没人想过她是遭到胁迫,这时候才去r0U搜男方身份更是为时已晚,因此家人们并没打算要去找种下这颗苦果的始作俑者算帐,顶多口头诅咒对方全家一下便作罢。对内幕了然於心的关岸渊JiNg湛地饰演了一个焦灼的好兄长,当众人在家属等候区等待时,不动声sE地主导起对话与肃静间的占b,并驾驭前者的行进方向。他刻在五官上的忐忑能煽动父母心绪,使其着急而无法定下心思考,但又不能太过,以免让他们慌乱到一头热地替外孙展开寻父之旅。
一颗心除了为关晴芮能否撑过手术而悬在半空之外,父母也愁着等会儿生下来的小孩到底该如何处置。是要真的视作外孙扶养长大吗?还是通报社会局请求协助?或者乾脆仿照当年将关晴芮送人收养的做法,也把这孩子出养给别的家庭呢?
「我们等晴芮状况稳定点後,找一天去算个命吧?」关妈妈对丈夫咬耳朵,後者晃了晃脑袋表示听到了,同时快速心算多养一个血亲需增加的花费,才说:
「经济上现阶段是没什麽困难??主要还是得看算命的结果。」
「还有这秘密我们能掩瞒多久。」
关爸爸啧了声:「怎麽可能掩瞒呢?也不能让孩子当黑户,我们给他报户口、送他上学,左邻右舍便势必会看穿了。」
「你该不会是说,让其他人看穿也没差?」
「我是觉得,反正早Si早超生。」
她作势要掴他。「乌鸦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斜倚窗框偷听的关岸渊一语未发。户外烈日当头,视线随便往哪扫去,都会被刺目的灿白日光给烧盲了一刹。但即便如此,关岸渊迎光直觑了许久都没怎麽眨过眼,恍若身T忘了有这个机能在,等到终於阖上双眸,光筛过叶隙,在视网膜上印出盘错的花纹。
这是光的负像,他心底顿然冒出这个古怪的形容法。这是光的影子。
只有当闭上眼睛正视黑暗,才有办法亲睹的世界。
凌晨一点十三分,关晴芮的大nV儿呱呱坠地。生父不详的允靉从母方姓关,足月生的她十分健康,全身红通通地,抱在怀里像揣着颗发育过分良好的番薯。她随时间流逝日益茁壮,Ai笑的眼睛时常弯成一对月牙,小肥腿高举半空有力地踢蹬,胖乎乎的小手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他人靠近逗弄的小拇指。
关家人第一眼即Ai上这个可Ai的小婴儿,他们权衡了下利弊後,打定要将她留在原生家庭里,不过依然带她去算命好图个安心。幸而算命结果不好不坏,家人们遂全然打消了出养的念头。果不其然,亲缘与地缘关系和他们够近的人们大多得悉了关晴芮先前过得像个隐修士的来由,碰见关家人时总会蜻蜓点水般地提起,有些是真心关切,有些是好管闲事,总归都让关晴芮更有动机回避社交。因为鲜少出面,外人久久见一次关晴芮都发觉她瘦得很快,四肢骨感,脸颊凹陷。
她本人的说法是这是青春期cH0U长的成果,虽说她已年方十八,过了会快速长高的阶段,其他人也不忍戳破。
至於无疑处於快速成长期的关允靉,其五官渐渐显现了较鲜明的轮廓,b起番薯更似一具纯真无瑕的洋娃娃。大家靠拢在婴儿床边歪头谛视,半晌,异口同声:「跟妈妈一模一样。」
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关允靉的爸爸是谁,而是她像妈妈这点就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关岸渊的眉宇日趋晴朗起来。?
他下定决心,等关晴芮满二十岁那天,他要向她求婚,搬出父母所在的这栋大厦,两人自成一方乐土。他这样告诉了她。
「但这怎麽可能呢?」二十五岁的关允靉视线暂离笔记本,大眼圆睁地望向简诺哲,一口都没嚐过的茶已然冷却,「他们两个怎麽能结婚?他们可是亲、」
「你父母真的结婚了吗?」简诺哲反问,这疑点震慑了关允靉。有没有可能,他们其实并没有缔结婚姻关系?自懂事起就奠立的认知让她未曾想过要去动摇关乎於父母身分的信念——宛然关岸渊与关晴芮此生唯一且永恒的身分就是她的爸爸妈妈,不存有其他本相;若把他们身上父母的标签撕下,这两人就会凭空化为泡影似的。
沿着这条思路,她一一掀起各既定印象欺蒙的面纱。看着关岸渊与关晴芮结婚,或至少声称结婚,亲朋好友都没感觉奇怪吗?他们必然知悉他们是兄妹啊。还是说,家人们向外统一口径,只对她跟允慈说法不同?我们自以为活在无可争辩的座标轴上,却无非是海市蜃楼的一部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知道。」关允靉的嘴巴呛咳出这四个字。而多年以前,母亲听完父亲的求婚台词後,也是这麽回答的。她与关岸渊都明白,这便是拒绝的意思。许久,两人都不曾提及此事,直到关晴芮发觉自己二度怀孕,身T再一次地不经她认可,擅自制造出一具血r0U之躯,一半出於她自己,一半出於夜夜睡在她身旁的亲哥哥。
她想让他了解,结婚并非一劳永逸的手段。再怎麽正当化一件不正当的行为,也不会让它合乎事理。这项议题遂暂时束之高阁,然而怀胎却远远不是那麽好漠视的,她的身T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身T,她必须扩展至宏大的规模,以容纳多人的意绪、声音、幻觉和思想T系倾泻其内。她会变成一堵墙,静观内里折S世态的盈蚀、人情的欢nVe,仅此而已。
果不其然,为着这新来乍到的小小成员,关家再度掀起了轩然大波。关妈妈日夜以泪洗面,关爸爸好说歹说叫关晴芮趁来得及前从速堕掉,没有人思疑除了这是她在外头生的野种以外的潜在变数,连过问她是否遭到胁迫的气力也省去了。不知被下了什麽蛊,关晴芮没想着要解释或揭发什麽,一心只渴望接续着关允靉,也把这孩子带到人世来。
或许这是基於基因传承的动物X本能,或是在一片倾颓末世景象中、留下一簇生机焰火的补偿心理,甚或单纯指望後代能提高做母亲的人命价值??说她自私也好、愚蠢也罢,她的确至Si都没洞彻,自己无意间给关允慈施加了多麽过当的期望,要她去抢救一个已经Si绝的生命,去为一个不是她犯下的过错赎罪。
九个月後,关允慈从关晴芮的两腿间蹦出到家人面前。又一颗全身通红的番薯裹在襁褓中,两眼半睁半眯的,嘴型似也以相同频率一开一阖。三岁的关允靉y是在围着妹妹的亲友人墙中挤出一个空位,垫脚仰头注视着她,蹙紧眉头道:「??跟小猴子一样。」
大家哄堂大笑。关允靉忘了是谁从中cHa上一句「你出生时也是这样!」,将众人笑声推向另一波0。本与祝贺无关的场合,因为这个cHa曲而气氛稍稍轻盈了些。
等到关允靉懂事了,每逢回想往昔,脑海浮现的音声影像总是残破而朦胧,哀叹要自画质糟糕、运镜乱来的过往印象耙梳出头绪,实在不是简单的任务,但最起码有两个疑点被她顺利揪出。一是她那把妹妹b作猴子的譬喻非常老套,真能引发那麽狂烈的笑意吗?还是对小孩子的她而言,再小的动静都容易被歪曲成盛大激昂的爆发?二是那时候出席恭贺喜得千金的亲友人数实属不多,尤其和她日後从影视作品与现实案例中取得的对照组相b,场面更显凄凉。而到场人员会那麽少的原因,如今她终於从母亲的回顾中领悟了。
知识千金难买,无知更是。
什麽都不懂的三岁的关允靉,成天在关允慈身边转悠,小脑袋稍往左倾瞧个几秒,又往右斜瞅个几下,自头到脚再自脚到头来回扫视几遍,花费了旁人见状都嫌累人的三五天,小手一拍高喊:
「我看见了!像岸渊舅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说起这个岸渊舅舅,他在关允靉心底的定位也是相当笼统。她牙牙学语时被教导要唤他舅舅,大人们跟她提起他来时也是用这个称谓。那麽,究竟自何年何月起,这个舅舅变成了爸爸?是从她妈妈离家出走开始吗?这样的转变怎麽没为关允靉懵懂幼小的心灵造成打击?还是说其实有,只不过被她本人忘得一乾二净?
能被忘却的打击还堪称打击吗?
说不定,鉴於关岸渊本身即担当关允靉照顾者的身分,且自後者的角度出发,不论是班上同学抑或她能观察到的整T社会风气,普遍皆是父母亲拉拔孩童长大,顺其自然地,跟她万分亲近的关岸渊就趁势站上她内心父亲的位置了。
首次投下那句妹妹长得像舅舅的发言,关允靉东张西望,期待能捕捉到长辈们赞同的神态。飞掠而过地,在几张不以为然的噘嘴和心不在焉的笑脸之间,她瞥见她口中的岸渊舅舅状似忧心忡忡,不过不到半秒钟就恢复原样,取而代之的是他素来的恬淡应对,「这也不是没机会,毕竟我跟你妈妈有血缘关系啊。」嗓音带点腼腆,恍如为自己的长相竟被外甥nV提及,感到格外受宠若惊。其他在场的亲戚也没做多想,话题一下就从婴儿的容貌移转到近来火热的八卦头条。
可惜,此事的余波尚未止息。身处风暴中央的关岸渊和大nV儿在差不多的时间点觉察到同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外貌与二nV儿着实相像;若他是生父的真相众所周知,亲友见过父nV俩後十之会评论说,「这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谎言能走多远?戏能演多久不落幕?
关岸渊不敢再冒风险,拿众人的愚鲁和冷漠作筹码,更何况他也已二十六岁,老早便从校园进入职场,领有几张证书,身边的人与风景更调度过了几轮,除旧布新不光是常态,看来也是眼前的正道了。他没必要数十载紧抓着同一个nV人不放,不是吗?
於是,他狠下心要与妹妹划清界线。现下他所工作的饭店中,有个大学刚毕业的nV孩子和他挺合得来,清理房间手脚迅速,对待房客亲切得T,开房门见到上一组客人留下的一室狼藉,也是抡起袖子投入清扫作业,不喊一声苦。
他对这nV生颇有好感,想跟她试试看,重合双方的日常来叠映出新鲜的sE彩,若她各方面皆合乎他的标准,要他就此锚定余生似乎也不是个难题。
他耐住X子等了几天,直到某日下午,他俩负责打扫的房间客人甫办理完退房手续,这批住客是罕见的有良心,出门前把被子铺得整整齐齐,柜面和地板乾燥清洁,不该少的物件一项没少,用过、待回收的品项也都放在原位,没有偷偷私运出去。像这种难得的日子,她清扫时心情应该会b较愉悦吧?他猜想着,鼓足勇气向她告白。对方起先还以为他在说笑,敷衍打闹一番,过了多时才醒觉关岸渊是无b认真,那认真的嘴脸放大了他对他们感情误判的夸张程度,令nV方哑然,该从何讲起她的不情愿都有点难以启口。
她说,她在这里上班只是短期X地累积经验,依她的学历,当个饭店清洁人员可是彻头彻尾的屈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平时和我搭话是在累积经验,而和我同处一室g活算是屈就?气急攻心,他忍不住反唇相讥,连番生的外形、谈吐与学识。两人不欢而散,虽没有人为此递出辞呈,可此後的工作氛围降至了冰点,连协力搬个床垫都似酷刑。
慾望的野火烧得更凶更旺。他重拾了每夜造访关晴芮卧室的习惯,与她交欢,随日月轮转采用极简作风:不戴套、不Ga0前戏、不谈诱因与恶果。汗涔涔的穿刺是发泄,咬啮出齿痕是回头宣示地盘。向上攀至高峰时,那一瞬间的紧缩与释放、痛苦和欢愉,近乎电流劈啪窜过脊椎,直捣颅骨。这就是Ai的滋味,他松快地想,睡意像密云,铺天盖地遮掩了知觉。
有时候——在餐桌前、在车子里、在床上——他看进关晴芮的眼睛,望寻一圈却一无所获,只认出自己平面的剪影,一对复制了他外貌与动作的分身。那里头缺乏所谓思觉或者情绪,连机器人般冰冷的无机感都寻m0不着,他很确定那是她已无所保留的证明:做哥哥的他该见识、该占有、该扭转的东西,做妹妹的她已全部交付在他手里,被他紧紧攥住,以至於她化作了他的一部分,他也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不然,她也不会不顾父母反对,两度坚持生下关允靉和关允慈,他俩的Ai情结晶。纵使这份情意不受世人接纳,它自身的JiNg纯也足以自证真心,而表面上过着和多数人雷同的寻常日子,私底下却怀藏着这麽一个脆弱而又坚强的秘密,关岸渊感觉心窝都快被他对母nV们的柔情给涨破了。
一夜,SJiNg的余韵渐冉散去,他趴在关晴芮身侧,头枕手臂打盹,一晃就如被下了迷药般睡得Si沉。浓稠的黑围裹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将他吵醒,他四肢卡在缠绕的被单里动弹不得,声带也是Si的,只有颈部肌r0U尚能运作,颤巍巍抬起浆糊填充的脑袋,觑向开门走进的爸爸妈妈。
??等等,我没锁门吗???他还来不及吭声,就被爸爸压低声量的问话打断:
「你怎麽不起来?不对,你怎麽睡在这儿?」
语落,爸爸将原本只露一条小缝的门板推得更开,自走廊洒入的灯光流淌一地,夫妻俩的影子黑糊糊拓印在上头,刚睁眼、有点畏光的关岸渊只好对着地上的黑影喃喃:
「起来???」
然後他听见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传来婴孩的啼哭声。允慈。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神sE迷离地看着母亲快步上前,从婴儿床上抱起哇哇哭叫的小宝宝。确认一下情况,她小声道:
「没事没事,嘘嘘了而已,我来给她换个尿布。真是的,她哭这麽久,你们怎麽都没被吵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念叨完,她轮番给其余几人一记眼刀,搂着哭声未歇的关允慈飞也似的离开了。在门边与关爸爸擦身而过时,後者撞见妻子脸sE苍白,嘴角附近不知是一条筋还是一束肌r0U拉扯着它不停颤抖。关爸爸将目线转回清醒的长子和酣睡的长nV,结巴问道:
「所、所以,你在这里g什麽?」
「??」一片岑寂,除却零星几声婴儿的哭闹。
关爸爸露出作呕的表情,但关岸渊猜自己应该只是看错了,一个光影错杂的幻象。「你常睡在这里?」
一滴冷汗在他额角凝结,慢慢滑下脸庞。「不是,我只是来这边、我是说,我有听见允慈在哭,所以我过来这里,然後,但是,晴芮她就是起不来,然後我就、所以我就想说来照顾她一下,却睡着了。这样。」
心脏扑腾到几近撞破x口,他不自觉扬手轻摁x脯,手指m0到的触感表明他睡前套了一件T恤当睡衣。他如释重负吁了口气,手脚并用扯开被窝。
——却露出一条光溜溜蔫巴巴的生殖器。
仍在梦乡的关晴芮翻过身,口中逸出轻细的梦呓。关岸渊的yjIng闻声立即苏醒,彷佛受到极大鼓励似的膨胀起来。本人与本人的父亲相顾无言,在这片夜幕低垂的僵持之中,关岸渊下T生气B0B0昂然挺立,像有话要说、迫不及待想抢过发话权那般。
慢吞吞地,他gUi缩回床被底下,背抵着妹妹的身子,一双黑眼往外睇了爸爸一眼,又匆匆转开。在那父子相视的一瞥间,关岸渊m0不清他在爸爸脸上读出了怎样跌宕起伏的心cHa0——混着自己粉尘般的呼x1,爸爸的面孔碎解有如冲上岩礁的浪花。等他终於找回胆气再次望向爸爸,後者已经脚步飘摇推门而出了。
「??」
他将视线转回关晴芮身上。侧躺、四肢蜷缩的睡姿令她形似枯萎的花j,压红了的侧颜如石榴花瓣,覆缀着露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简诺哲cH0U出面纸盒中最後一张卫生纸,递到关允靉面前。
「这种事居然过了那麽久才露出马脚,实在太荒谬了。」她边点掉眼角垂挂的泪珠边说。
「不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我也会觉得难以想像。」
这不是笑话,不是故事,不是天晓得从哪道听涂说来的乡野秘闻。这是他们的人生,一场被强制参与、只准往前不许折返的障碍赛跑。
她翻过一页。三个月过去,母亲歪斜的字迹写道,一个男人收留了露宿地下道的她,带她去参观可以上工赚钱的场所。她做了她能做的,食宿皆由男人包办,一周後就收到一笔小钱和一些药丸,男人他要她们叫他白先生要求她三天内在街上兜售完这批药,她办到了,而第二次他给的药数量更多且时限更短,扛着业务压力的她最後只得纠缠一名看上去最有闲钱的男顾客,双方拉扯引来行人关注,想必是躲在近旁监控的白先生的手下出手g预,将她带回住处。作为招风惹草的警告和业绩未达标的惩罚,她被关在暗室里,几个男人进来给她一顿毒打,打完又往这局促的暗室推入几名年龄与她接近、鼻青脸肿的nV子,锁上门离开。
大家在黑水般的渊默里,m0着彼此的手指尖、发尾、耳廓与肘弯。一个坐在封Si窗户边的nV人无预警开始跪拜,幅度与力度逐步调升,原先向前而後向左,紧接着又往右倾,不倒翁般摆动,好像身前有面隐形的墙,她就靠在那上头垂直打滚。
坐在关晴芮右手边的nV子告诉她,那个不倒翁nV人是毒瘾发作。原来几乎所有人都卖不完手上负责的品项,为了逃脱责罚,她们能想到且做到的最好办法即是自行x1收——吞进嘴巴里、x1进鼻子里、打入静脉里,由自己的五脏六腑将毒品的化学结构式转化成另一次元的云彩、香氛和咏叹调。既可免受挨打,又能品嚐神思游走云端的快感,可谓双赢。
只要能带她们逃离这里,饮鸩止渴也不失为上策。
被关第一次尚能忍受,到了第二次、第三次便心神动摇,第四次时,关晴芮在心底和自己手g手约定,下一批药假若卖不完的话——总是卖不完的——她就靠她自己吧。横竖也没什麽好失去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白先生在关晴芮二十三岁那年陈屍巷底,Si於後脑勺开花的行刑式枪决。群龙无首之下,白先生的喽罗们陷入恶X内哄,已逝老大的屍T与成员间争权夺利擦出的烟硝味更激起了警方的注意。各派人马明争暗斗,飞溅的血、劫掠的钱、需放一把火烧光的证物与货品多到无人有余力戒备暗室内手无寸铁的弱nV子们。关晴芮等人便是趁这空档逃出生天,乍看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各自作别,摆脱过去展望未来,可到底也不过是自某个地狱奔赴至另一个地狱而已。关晴芮忖测,包括她自己在内,没有人看不清此一事实,却也无能为力。
二十三岁了,许多同龄人已大学毕业,有的踏入职场,有的考进研究所,在各领域大显身手或遭受荼毒。就算毕业後一事无成,至少也不会像关晴芮这样,白天群聚废墟,让毒品冲昏脑袋,晚上睡在厚纸板上,旁边还附有残渣的空碗里躺着几枚施舍给她的y币。只输不赢的b较心态没有意义,她很快就学会将它舍弃,视野缩窄,从着眼於下一份工作,倒退成瞩望着下一餐,再到後来能让她双目燃放奕奕光彩的,就只剩下对下一次x1毒的渴仰了。
重回流浪生涯的她,在打回家里十几次却从未得到回覆後,也曾想过投靠社福中心,看能否去游民收容所,或是为怀孕失学少nV服务的安置机构,以寻个遮风挡雨的安身之地。几个一同流离失所的天涯沦落人之後也的确去了这些地方,大多因此断了音讯,生Si未卜,故而也有不少人劝关晴芮别指望哪个团T或组织能像神仙教母那样,挥挥魔法bAng就能把她的磨难一扫而空。
最後,真正令她停止犹豫的,是陪着一位好友诞下长nV的过程。这个朋友本来也是为白先生贩毒的一员,莫名其妙有了身孕後也没能戒掉毒品,她那以细瘦竹竿双腿支撑臃肿孕肚、手臂针孔数量多到足以引发密集恐惧却仍拿针头靠近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捏把冷汗,遑论是颇能感同身受的关晴芮。她不得不留下来一阵子,计画等朋友顺利生产完再动身脱离街友人生。
临盆当日傍晚,大家围在孕妇周围手忙脚乱,帮忙擦汗、递热水、念诵佛经、跪地祷告,或握住孕妇的手,充任她转移痛楚的沙包,任其扭绞皮r0U。血与泪与汗的四小时过去,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被挤出她两腿之间。不哭不叫,安宁宛如冻雨。没有人晓得该拿母nV俩怎麽办。孕妇本人早已陷入昏迷,无血sE的面容上罩着一层晶莹薄汗,唇瓣微微发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是该把Si胎留着,好让母亲能见上她最後一面,还是要骗她说胎儿被善心人士收养走了?b不得已喂人毒药时,在上头饰以糖衣究竟是好是坏?
关晴芮yu言又止,瞳眸似被雾气锁住,什麽也没看进去地聚焦在Si胎娇小的身躯上。这孩子做错了什麽?她想。又是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後面接着一连串疑问。这孩子Si前经历了什麽?如果撑过了那些混沌,前方却仅有Si亡,那这一切到头来还有什麽意义?
我的允靉、我的允慈。
关晴芮没法不去相信,眼前被裹在补丁处处的床单里的Si产儿,也可能是她自己,或是允靉,或是允慈。此时此刻灵魂cH0U离躯壳的,有可能是任何人。就好b走出这栋废弃办公大楼,向左穿过骑楼,直直走到十字路口後右转,再行经两个街区,会在右手边见到一幢豪宅,里头装满穿着时髦、寻欢作乐的年轻男nV,个个开千万超跑,日日吃豪华大餐,心血来cHa0订机票出国是为植栽浇花般的常态。那些活在云端上的人,和那些活在臭水G0u里的人,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
我就是一堆原子,关押在心智的囚笼里。
「就埋掉吧。」一个年纪较大的阿桑说。「去找个能翻开土壤的地方。」
「不先烧吗?」有人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烧了有烟,会引人注意。」其他人答。
原地留下三五人照看刚生产的nV子,一支临时组成的送葬队伍就这麽出发。负责抱着Si胎的关晴芮走在队伍尾端,她把胎儿贴进怀里,搂得彷如世上再没有人或事物能将她们分开。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双唇无声蠕动,关晴芮垂首对着胎儿呢喃,整个人都在颤抖,像行进在融化的金属上。b起慈悲,她所尝到的情感更似徒劳。
趁黎明尚未来到,夜仍笼罩着完美的保护sE,他们抵达一处位於市镇边陲的公墓区,沿着砌石的边坡一路往上,直至找到一方堪用的空间,以附近堆放的简易工具着手挖掘,解开Si胎身上的床单,把祂装进黑sE塑料袋,轻轻放入挖出的小坑当中,以土覆之。
关晴芮眨了眨眼,以往将允靉和允慈抱回婴儿床的影像与现在重叠,砂土则从她自己头上倾洒而下。她朝已被填平的地面俯低,明晦交际的天sE模糊了她的身形轮廓,也冲淡了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除她以外,没有人听见她说了什麽,没有人知道她正在跟自己的孩子们道别,因为她忽然间看清了一项事实,那便是她不可以回到孩子们的身边。就像沉眠脚下的婴儿不能离开葬身之地那样,关晴芮也不能离开这里,这个毒虫的世界,这个浸透着沉沦与的世界。
而且就连她孩子们也治不好她。每晚绞杀她的噩梦、毒瘾戒断症状、对社会的失望和畏忌、T内巨大的空虚??要逃离这些事物的途径唯有毒品,它会透过吞食痛苦来孕育痛苦,形成自给自足的衔尾蛇,一如Ai恨,一如Si生。
淋着月光,一行人沿原路返回。回到了出发地,映入眼帘的是留在原地以照顾刚分娩nV子的游民朋友们。大夥围着nV子,这光景活脱是先前为她接生、等待新生命降临手中的翻版,只是这回nV人两眼圆睁着朝向天穹,瞳仁混浊,x口毫无起伏。关晴芮险些迳自躺到她身旁,抬眸凝睇今晚无星的夜空。她看到了什麽?关晴芮不禁暗想。当最後一帧影像淡出,最後一刻握有的景sE便成了这一世仅有的宝物。
众人从nV子的随身包中翻出她老家的电话,举派代表对着答录机留言,请那一头的人——不管是谁,希望能拨出片刻听一听这一头的声音——cH0U空过来这里,最後一次接她回家。
至於她的孩子,大家达成共识,就让祂伴随r0U身,一同埋入地底。
等处理完该处理的所有事情,每个人都累瘫了,不愿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各自窝回熟悉的角落坠入梦乡。关晴芮也不例外,疲惫到连自怜自艾的心情都产生不了,几乎是在侧躺下去并披上外套的刹那就失去了意识,只依稀记得自与地平线平行的角度望出去,天将亮未亮,朝yAnsE调一缕一缕渗入空气,她面临的一半是灰暗的大地,一半是泣血的天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下一则记事,场景转换到了勒戒所——这也是关晴芮此生的最後一站。
前後翻阅数次,也和已经读过整本回忆录内容的简诺哲做过确认,关允靉明晓了母亲在记述她个人的历史时,不知是刻意还是碰巧,许多转场都没有好好阐明,为读者沿途洒下的面包屑不只太小,数量也远远不够,关允靉顺着线索前进,就像用快转模式观赏一部剪接破碎的意识流电影。她仅能猜测,母亲应是在外头x1毒被警方逮住,而被送进勒戒所。
至於她是不是跟街上交到的同伴一块儿被抓进去的,这点关允靉不得而知,但她读到了母亲在勒戒所中结交到了一个新朋友,年龄b她大得多,结为忘年之交的两人在关晴芮离世前仅剩的宝贵时光中相互扶持,是最亲密也最陌生的战友。
「这就是我妈妈。」简诺哲指向书页上的一个名字。慧霞姊。对於母亲而言,这个人应当就是近似於姊姊或甚至妈妈的角sE吧,关允靉暗忖。
尔後的记事充盈着生活在勒戒所的日常琐事,语调清浅平和,与整T回忆录相b,这一短小篇幅的叙事风格平淡不少,简直要让人误信她是去那里颐神养X似的;在她笔下,勒戒所并非矫正与戒治的场所,而是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因为是桃花源,所以关晴芮不愿离开。因为不愿离开,所以她不能痊癒。
「??假如你妈妈不把我妈当作人看待的话,」关允靉轻声启口,「那我想,我妈现在应该还会活着吧。」
不想被赶出桃花源,不想失去被人Ai惜的新奇感,她必须忍痛剪断威胁着要带她翱翔至上层世界的翅膀。
「你妈妈??想必让她在最後那段时间里过得非常幸福。」关允靉垂眸细读,指尖拂过一个个方块字的下缘。母亲的笔触越到後头,越是流露不舍的情绪,俨如她已预知到某样珍异的东西即将迈向终点,这本簿子她注定要留下好几页空白,而谁又能代替她在世人面前作证,证实她填上了字的那几页有任何足以胜过其他空白的地方?
她是不是把一切都Ga0砸了?留下一堆烂摊子,尽数丢给後代收拾?
最後一页,关晴芮写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我竟然会一直写到这里,也不晓得明天或明天之後,我还会不会继续写下去。
连我自己都不懂这是为何而写。写了记忆无法淡忘,心情也没有b较好,这些事更不该让其他人知道??
得烧掉才行。
之後会请慧霞姊把这本书烧掉。她不是我的家人,所以信任她很安全。
要是她问起这本书的内容,我会说这是一篇虚构的。绝对不可以告诉她我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为什麽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听了的话,一定会叫我联络允靉和允慈。她有一个儿子,所以她能懂。
她不懂的。
允靉和允慈会嫌我脏。更可怕的是,她们会意识到自己背负着罪孽的基因出生,会觉得通身内外布满wUhuI的成分,会相信自己Si掉b活着更有价值。
这些我都应该好好向她们隐瞒,这样对她们b较好,对吧?这样你们才能够平安长大,对吧???
後面是泛h纸页乘载的一片空无。关允靉翻回写有字的最後一面,盯着母亲的最後一句话许久,久到简诺哲忍不住怀疑她是否陷进了悲愤与抑郁的回圈,神思无法解脱,逐步僵化为JiNg神的残废。正当他仍怔愣着拿捏发话的用语,关允靉猝然将视线拔离书页,Si活不愿与妈妈的笔迹分离似的,用尽全力望着他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简先生是在这边读到了我和我妹的名字,才去四处打听,最终找到我的吗?」
「是这样没错。」
「那你怎麽没有也通知我妹妹呢?还是说你有,但她??」
「我的确有。和你不同,她打从开头就不同意跟我碰面,所以我只好稍微向她透露说这件事跟你们的母亲有关,可她依然婉拒。」简诺哲不忘为关允慈找台阶下,补充,「我毕竟是个陌生人,她会有那种反应也挺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