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芷蒲谷的时候,清清的样子,她挽着袖子,坚持要洗碗。
“你不是沾不得冷水吗!”我说。
“这点洗碗水还不至于,难不成就因为沾不得水我就不洗脸不喝水了?”她说。
“那也不至于这么积极主动地要求干活吧,”我瞟着她,“总觉得你未免太主动了……”
她讨好地笑了:“那还不是希望朝暮公子看在我洗碗的份上把饭钱少算点。”
…………
芷蒲谷一呆就是大半个月,清清不再寂寞忧悒的样子,她明显开朗起来,偶尔会轻轻笑开,就像一圈圈柔美的涟漪把整个芷蒲谷都轻微地摇晃了起来。清清自己并不知道,她的笑容很美,像第一缕阳光终于穿破笼罩在她面上的浮氲,洒在所有看见它的人的眼里,立刻,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天下第一颜,再无人可以与她相争。
看她轻嗔佯怒,淡噱微嘲,听她轻言软语,声声放歌,那时我突然开始相信,她不是什么天主教的圣女,我也不是什么竣邺山庄的少庄主。她只是个落难的大家小姐,我只是个路过的孤身剑客。她从深深庭院里破茧而出,我翻越千山万水满身风尘而来。没有早也没有晚,于亿万个萍水相逢和擦肩而过中,于千万年时间的荒芜中,于千百个冗长的轮回中,恰好碰上了她,碰上了,傅清清而已……
门外突然穿来震天的声音:“圣女!!!”
突如晴天霹雳。
“请圣女回殿。”梦醒时分……她毕竟不是傅清清……
她要回去了……回到天主教最高的位置上,回到我永远再也无法企及的地方。与她一切终究像黄粱一梦,梦醒,只有怅然失落与我成双。(|Www。3uww。com)
她终究,是要回去的。
我推开窗子,纵身飞出,窗外雨水正丰,淅淅沥沥得淋了我一身……
无法接近她,她已远离;无法接近她,她已消散;无法接近她,只能在梦里邂逅她,所致命的是,我虔诚地相信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有人从旁边的店里出来和我撞了个满怀!
那人手里东西被碰落,向泥水污秽的地上落去。确见那人动作飞快,扑上去抱住那个布包裹,包裹虽然稳稳护在了怀中,可是他却倒在地上,满身圬泥。
“你干什么呢你……”小铛人都没看清楚就破口大骂,“……恩,哥?……”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扶小铛站了起来,抬头一看小铛冲出来的那家店——千针绣庄。
“没……什么。”小铛诺诺地说,“买点东西……哥,你快和我回去吧,清清特地叫我出来找你的!”小铛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急急地说着,拉着我就往回走。
“不……”我稳住身子,小铛根本拉不动我。
“怎么了……”小铛不解,“清清好象有话要说哦,她……好象是要告诉你她的来历哦!”
“我知道,”我声音低沉,“她是圣女……”
“什么!”小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我提高声音:“她是圣女,是天主教那个马上要登冕的圣女!”
雨水陡然增大,小铛一脸震惊地立原地,雨水倾盆,顺着他和我的身体流下,我只觉得内热外冷,一边是严冬,一边是酷暑。
小铛突然跳起来,狠狠望我胸前打了一拳。我根本无心躲避,硬受了下来,牵动了旧伤,当下跌坐在雨中。
“你他妈的都做了什么!”他怒吼。猛然转身狂奔,消失在了雨幕中。
我仰起头,看天上那无数水线连接天地,才刚离开,我却已然开始想她了……
浑浑噩噩一路东去,最终在滂城与要上天山的竣邺人马相遇。
我陪着庄主站在奔流不息的鸣河旁边,他盯着河水听我的叙述。听完,半晌不语。
“你看,”好半天,庄主才开口说道:“这鸣河正在修筑的水利工事据说就是那个圣女出的法子,凿山引水,筑堰分流,别说她一个不到双十的女子,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学子也未必能想到她的半分。天主教圣女?果然是个天下无二的女子。”
我默然不语,庄主平时都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可那都是对人,单独与他相处时,他总是冷竣而严肃的,很少能听他真心称赞一个人,如果他那么做了,那就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那个人在他之上。
庄主停了一会,突然软声问道:“她……漂亮吗?”
我一呆,愕然抬头,却看见庄主看着河水,但眼里波涛翻滚更甚。
在庄主面前,我从不说半句假话:“漂亮……非常漂亮。”
我没再抬头,却听得庄主仿佛轻轻的有了一口长嘘。
“你先回去吧,千湄估计等你多时了。”庄主说。
“是。”我行了退礼,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庄主洞悉一切的言语:“你当知道如今我们做的是何种打算,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该的。”
我步伐加快,几乎是逃也般离去。
我是自小被庄主收养的,庄主亲传的武功,亲点的少庄主。竣邺山庄人才济济,七千门客,十五万庄丁,庄主亲传和挂名的弟子也有百多号人。自然有人比我武功高强,自然有人比我稳重机警,但是在年少一辈里却再无人同我一样能文能武,我本是流落街头巷尾的无家孤儿,而庄主,却是我黑暗时代结束的那道光明。
“你叫什么名字?”庄主第一次看到我时候这么说。
“乌宗珉。”我当时十分(炫)畏(书)惧(网)面前这个伟岸挺拔,不可一世的男子。
“好,乌宗珉,你记住,从今天起,你叫邺飞白,”他眼中的狂傲吞噬天地,“是我邺永华的弟子!”
我长于竣邺山庄,原本是个孤儿的我居然多了那么多兄弟姐妹。
而,庄主,他是这里的神,是这里不可挑战,无法直视的神。
武艺小成之时,庄主开始吩咐些庄外的任务给我做,有困难的,有容易的,值得庆幸的事,无论如何,我从没让庄主失望过。这次也一样,但只有这一次,完成了任务,也把我心肺掏空……
等到江湖上人们都开始谈论邺飞白的时候我就再也不能用这个名字行走了。于是江湖上又多了个人物,朝暮公子。
回到住房,果然看到千湄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看我到来,她蹭地跳起来:“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走怎么连个消息都不传回来!说!又勾搭了哪家小姐?”凝脂楼是暗地里其实是竣邺山庄走消息的暗道,我常进出其中,久而久之,江湖人都道我是个风流公子,我也干脆把戏做足,正好用来掩盖身份。
我拉过千湄的手:“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还坐在门口。”
千湄不以为意地嘟嘟嘴,拉着我说东道西的。
千湄也是在山庄内长大的。小时候一天到晚跟在我后面哭鼻子,谁会想到这个野丫头越是长大越是出落地绝世美艳起来。她勾勾小指头,就是蜂拥而聚的少年才俊。然而千湄却还是跟在我后面晃荡,她总是调皮地说:“因为你是我哥啊,我跟着哥走还错了不成?”她总是笑容灿烂,总是在我回来那天坐在门口等我,总是喜欢跟在我后面,总是一声声唤着:“哥,哥,哥……”
我故做不知,可是心若明镜。
千湄其实是在等我,等我回头,轻轻握住她的手。从一个黄毛丫头,等成了绝世佳人。
现在我也就是握着她的手将她送回房里,她的左手。千湄再也没有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