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够了。”叶芷安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想知道的已经全部知道了,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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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溪今晚也来了生日宴会,上完洗手间回来,看见叶芷安正和程宗文聊着什么。
她愣了好一会儿,确认程宗文离开,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后,连忙走到叶芷安跟前,故作平静地问:“昭昭,你也在啊。”
叶芷安极轻地嗯了声,眼神无波无澜。
“你和他刚才说什么了?”
叶芷安照实答:“我跟他说,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还有——”
她停下去看应溪的反应,没让她失望,在她的刻意之下,应溪成功上套,露出惊慌失措的反应,“还有什么?”
“我还提到了你。”
“怎么还有我的事?”
“你放心,我只跟他说他的太太看上去很温柔,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母亲。”
最后那半句语调被她拖得又轻又长。
应溪稍稍松了口气,“下回别这么吓妈妈了。”
叶芷安明知故问:“妈妈好像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不是这样,我只是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
叶芷安一针见血地戳破她的谎言,“不打算坦白的人,当然怎么也做不好坦白的准备。”
应溪喉咙突然哽得难受。
叶芷安进入到下一个翻烂账的环节,“在我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真相前,当然我说的是,不是你故意引导我的那部分的真相,而是实实在在、毫无弄虚作假成分的真相……”
她以为自己会用声嘶力竭的语调质问她的残忍,开口时,却是意外的平静,“在这之前,妈妈,我对你还有爱,而你却在用我对你的这份爱,一次又一次地凌迟我。”
话说到这份上,应溪不可能还捋不清现状,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昭昭,你先听妈妈解释。”
怕被人听到,她将音量压得无限低,“我们换个地方再聊这事好吗?”
叶芷安第一次直面拒绝,“不好,一点都不好。心虚的人是你,我为什么要百般配合你,我们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吧。你实在想换个地方,那我们就去宴会厅说,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话筒说。”
若说今晚她从未产生过当众戳破应溪另一层身份的冲动,是假的。
可要真将这想法付诸于行动,应溪现在平和美好的生活就会被她搅得天翻地覆,再严重点,兴许还会被毁个彻底。
也因此她现在抛出的这段话,只是个毫无实际效用的威胁。
——她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一个人,即便到了这份上,也还是不想让曾经生养过她的母亲陷入当众难堪的境地。
应溪自然不敢动,“昭昭,你别激动,我们——”
叶芷安眼皮垂落,看向应溪攥住自己手腕的手,明显用足了劲,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
那么瘦弱的手,数不清曾经有多少次拦下了叶崇唐的棍棒伤害,现如今,却成为刺痛她心脏的利器。
“你真觉得现在激动的人是我吗?妈妈。”
她用冷静至极的腔调说出最后两个字,讽刺感拉满,仿佛有根尖锐的针,扎进应溪耳朵,神经末端连接着她的心,痛感最终蔓延至喉管,堵得她发不出声音,冗长的沉默后,她松垮地垂下了手。
叶芷安垂眼,看着地上飘荡的影子,进入正题,“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骗我。”
叶芷安没有错过这两秒的停顿里,应溪脸上闪现而过的难堪,“你现在的女儿喜欢纪浔也,纪浔也却不喜欢她,更不打算娶她,恰好这时候,你得知了纪浔也和我的关系,也猜出纪浔也不肯听从他爸安排的原因,才想到从我身上找到突破点,故意设限让我误解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纪浔也的四叔。”
她对应溪做不到百分百的信任,所以才会向林薇霞求证照片上的人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但她没料到的是,照片确实没有任何作假成分,应溪只是聪明地隐瞒了部分内容,只留出她想让她看到并误解的那部分。
“那么妈妈,我现在想问你两个问题,你这么做,你那女儿知道吗?”
应溪脸又瘦又小,肌肉紧绷时,下颌骨线条异常明显。
叶芷安无视她的狼狈和焦躁,往下说:“为了讨好现在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不惜伤害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血,对你来说,这么值得吗?”
这两个问题,每个都直击应溪软肋,也是她目前最不愿意承认得事实,她用沉默代替逃避。
横竖不会听到实话,叶芷安也就没那么在意她的回答,摁下身体里翻涌的巨浪,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说:“你走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等你,等不来你,我就开始欺骗自己,没准妈妈有要紧事要忙,今年不来,明年,后年……十年后,也总会回来的。也没准你其实已经回来过一趟,只是没让任何人知道而已,就站在我床前,看着我睡觉,再替我捻捻被角。”
“当我意识到你不要我了之后,我陷入了一个思想怪区,觉得你是因为我不够好、不够优秀才迫不及待想要将我撇开的,所以我刻苦学习,考上最好的初中、高中……我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我能成为你的骄傲,你就能回来认回我,但是你没有。”
“做现在这份工作,一部分出于我的喜爱,还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你,我想让你看到我,哪怕只是千分、万分之一的概率。即便你看到了,还是不肯现身,也能知道我现在过得好好的。”
在见到应溪前,她其实已经放下这辈子再见她一面的执念。
奈何命运让她们重逢了。
她也很清楚重逢后的应溪对自己的关怀和自责并非彻头彻尾的装模作样,而是在虚假里藏进了几分有失偏颇的真情实感。
然而这样的母爱就像一块陈放多日的蛋糕,软塌塌的表象下,看着依旧甜腻,剖开一看,却藏着变质的内里,除了让她穿肠烂肚外,什么也给不了她。
“但是——”她话锋一转,“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恨你。”
应溪侥幸的喜悦没来得及挂上嘴角,就听见她用轻飘飘的语气接上一句:“人怎么会去恨并不存在的东西呢。”
一霎工夫,应溪脸色白如纸,她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她是不打算继续认她这个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