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外传来撞门声,不知是东宫还是太极宫禁卫前来救人。
忽而又听见李元吉的声音,大叫了一声“大哥”,颜子睿分神看去,李建成倒在地上,背上插的,自然是大羽箭。李世民脸色深沉,从箭筒抽出箭,指向李元吉。
不知是否心有灵犀,李世民向颜子睿这一瞥,正对上颜子睿的目光。
只这分神的一瞬,脸上又着了青城子一掌,狠狠抽过去,颜子睿眼冒金星,嘴角瞬时便留下血来。
紧接着青城子攻势更紧,一招月上柳梢左手从颜子睿腋下穿过,转掌为勾,脚下错步回身,眼看便要卸去颜子睿一条胳膊,颜子睿忙翻身后腾,足尖连环踢,青城子却一个燕子抄水几乎贴着颜子睿身形翻越,紧接着青云连纵,颜子睿斜刀追去,却只削去一角衣料。
此时李世民正撑满了弓,力气运足到十分,箭指李元吉。
秦琼带着人马去对付冲破玄武门的兵卒。
长孙无忌带着人去堵从太极宫内部涌来的禁军。
尉迟敬德的长矛哗啦啦转过半圈,还来不及拦下青城子。
颜子睿只觉得脑中空茫。
青城子的手掠到李世民脖颈上,另一手控住李世民的心脉。
如此之快,以至于颜子睿觉得一切宛如幻觉。
又如此之慢,慢得颜子睿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吐吸,以及龙泉上折返出的寡淡的天光。
一丝一缕,向前迢递而去。
李世民的箭飞了出去,缓慢地,挤进李元吉的胸口。
人潮混战在一处,嘶叫声,呼号声,兵戈声。
颜子睿却只看见龙泉上的光,映出这个新生不久的大唐的,灰蒙蒙的天光。
渐渐,这片凉薄的天光被染成红色。
淡,而深,而殷然,而……
青城子的手仍是热的,他伸过来,轻轻贴在颜子睿脸上,仿佛安抚。
青城子说:“子睿,合卺的那杯酒,是真的。我也真的……喝醉了。”
龙泉陷在青城子体内。
这象征了大唐的荣光的兵器,饮血时,吞没性命时,是苍艳而无声的。
血是热的。
很久以后,泪也热的。
而到了那时候,酒是冷的。
正文 壹壹伍
今日皇上又没上朝,不过也并无甚大碍。太子李世民得力得很,手下又有一班贤臣良将,据说今日,连骨头最硬的魏征也终于被太子收入麾下。
至此,隐太子李建成一脉的气数大致也就尽了。
晚上皇上又召宫里的伶人宴饮寻乐,太子那时刚和几位大臣商量完对付突厥的具体事宜,人还在宫里,便也去凑热闹。
父子俩一个弹龟兹琵琶,一个敲羯鼓,和了一支《秦王破阵舞》,当真其乐融融。
但据说,太子走后,皇上自个儿弹了一支《郁轮袍》,哭了一场,把琵琶摔了稀烂。
前脚皇上哭完,后脚高公公就把消息传到太子耳朵里了。
因此颜子睿跨进秦王府宏文馆偏厅时,姜由皱着眉,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正不悦呢,要不您明日……”
颜子睿看着这忠心耿耿的亲随:“哪个爹看着自己儿子把另外两个儿子杀了,再杀了自己孙子孙媳百十来口人,都没甚么好脾气,殿下这不算冤。”
姜由的脸几乎要低到地上:“您好歹也——”
颜子睿摆摆手:“我省得,李建成兄弟俩也不是甚么好物,若李世民落他俩手里,估计秦王府的蛤蟆都得被腰斩。”
“哎,便是这话!”姜由老怀大慰。
却不妨颜子睿一撩袍角跨了进去,姜由一个没拉住,脸登时就绿了,只听颜子睿远远飘来一句:“今日不悦明日不悦,等他悦了,我也不用走了,直接埋秦王府树底下得了。”
姜由的绿脸眼见着黄了。
李世民看着这个穿了一身白的青年人走进来,便放下酒碗,笑道:“父皇说,东宫空着,没人住,嫌冷清。我倒懒怠搬,这秦王府住惯了,身边也人也都是旧相识,总觉得舒坦些。”
颜子睿没坐,就那么站在李世民面前:“等殿下登了基,还要搬进太极宫。总要变的,世道轮回,生生不息么。”
李世民点头:“所以一些事总会过去的,等过去了,也就好了。说不定还有新的日子等着。”
颜子睿道:“殿下透彻,那我就不多说甚么了。”
两个人各说各的,似是说到了一起,又像是各自胡扯,但最后竟然都听懂了。
李世民端起酒碗:“喝酒?”
颜子睿摇摇头。
李世民看着他,语气极平淡:“尝尝,杜康。”
颜子睿也没甚么惊讶,随口问了句:“殿下不都喝烧刀子么,这么温厚的,也入得了口?”
李世民倒了一碗给他:“后劲大,回味绵长,是好酒。”
颜子睿一饮而尽。搁下碗,李世民的眼睛亮得慑人魂魄,如同开春的日光笔直地坠在深谭里,教人一眼看去,就如酒醉般眩晕。
但颜子睿已经茶酒均沾,百无禁忌了,酒醉也不过微微闭了眼,说话并不含糊:“殿下……保重。”
李世民只是倒酒。
“唐幕之邪性,却不是恶人,算卖我个人情,别为难他了。”
李世民仰头干了酒:“好。”
其实本就无谓了。那些大野龙蛇,江湖子弟,他李世民并不想过多干涉。唐幕之碍于宗族命令,前来为他效力,本该看住青城子以防万一,却不仅让青城子直入太极宫生出一番变故,甚而连让他短暂恢复功力的唐门秘药都是青城子拿一对“灵丹”“妙药”换的,这些如今看来,不过付之一哂。
毕竟这个唐幕之,也不过是为这对师徒所感而已。
叹只叹玄武门当日情景里,各个人都想挣出个生天,好教旁人落入死地,眼睛血红,刀刃明晃晃,谁有心去听这个唐门少主一两句切口隐语?
谁又能想到,等上个盏茶功夫,药力一过,青城子便是连个寻常小儿都杀不死?
猜不透,又等不起。
等到真相大白,却也都无所谓知与不知了。
酒真是好酒,入口醇厚,进了肺腑,过了一阵,才热辣辣地烧起来,而一起喝酒的人却都各自四散,云淡天湥А?br />
那一身缟素的青年人走得几乎要看不见了。
李世民忽而喊了一声:“相时——”
那个身影顿住了。
“相时,你可还记得《瀚海录》?”李世民道。
那个身影折转身,异色的眸子看着李世民,等着下文。
“那也是你师父的心血,替我,也替他,去把《瀚海录》里的东西寻回来罢。”李世民说完又添一句,“多久我都等着。”
那人犹疑了一刻,点了点头,又折返了回来:“我要龙泉。”
李世民心中一喜,忙不迭地叫姜由把剑拿来,心里想的是,他还记挂这把剑,尽